作者:金满楼 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的突然去世,乾隆性情大变,大清官场人人自危。 当年九月,乾隆《御制诗集》刻本刊行后,由于其中讹误甚多,作为总裁官的张廷玉被交部议处; 十月,翰林院所撰的孝贤皇后冬至祭文中用“泉台”一词不妥,张廷玉作为撰文人之一,也被罚俸一年;十一月,张廷玉等又因拟写票签错误而被交部议处,最后被销去二级。 拟旨、文字原本是张廷玉的优长,但乾隆偏要在这个问题上一再挑刺,这让张廷玉难免有“伴君如伴虎”之惧。 张廷玉做了一辈子的官,一直以来都是顺风顺水,基本没犯过什么错,但要是事到终了而晚节不保,那前面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
想到这里,张廷玉渴望退隐的念头也就越来越强烈,及时抽身退步,给自己的一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也就成为他余生最大的愿望了。 乾隆十三年的风波日渐退去后,张廷玉终于抓住了一次难得的机会。 在次年十一月的一次君臣谈话中,乾隆发现张廷玉这一年多来的变化太大了,其思维明显迟滞,说话也时常颠三倒四,昔日警敏周密之能臣,已成老态龙钟之颓势。 有见于此,乾隆心中也不免感叹,岁月无情,概莫能外! 召对结束后,乾隆顺便问起其身体状况,张廷玉趁机详陈衰疲之状,并试探性地提出退休请求。 这次,乾隆总算动了恻隐之心,他心想张廷玉虽有取巧的一面,但毕竟是大清忠臣,为国宣力数十年,兢兢业业,也算是极其难得。 如今,张廷玉是老树余荫,春蚕丝尽,让他荣归故里,好好享几年清福,也不为过。如一再严拒,反显得自己过于刻薄了。 数日后,乾隆发布谕旨,称张廷玉“自今年秋冬以来,精采矍铄,视前大减,……夫座右鼎彝古器,尚欲久陈几席,何况庙堂元老,谊切股肱。然亲见其老态日增,强留转似不情,而去之一字,实又不忍出诸口”。 之后,乾隆命人将谕旨送到张府,让张廷玉自择去留。
按乾隆的设想,老练过人的张廷玉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回奏时应一面陈述自己老病不堪,难于支持,另一方面又犬马恋主,不忍离去;这样的话,乾隆才好顺水推舟,做出关心老臣的姿态,特命其荣归故里,优游泉林。 如此,君臣应对才算是干净漂亮,成就一段佳话。 但是,让乾隆大失所望的是,张廷玉见旨后喜出望外,当即上奏谢恩,“请得暂辞阙廷,于后年江宁迎驾。” 事已如此,乾隆也看出张廷玉一来是求去心切,二来也确实是老了,已不复当年的精明。既然这样,就放他走吧! 为此,乾隆再发谕旨,说“大学士既陈奏恳款如此,应加恩遂其初愿,示朕优老眷旧,恩礼始终之意。著准以原官致仕。”此外,“伯爵非职任官可比,仍著带于本身。” 因为此时正是严冬,乾隆又安排张廷玉在明年春天启行,届期另颁恩谕,南巡时也可相见。 谕旨最末,乾隆还展开联想的翅膀,说十年之后,“朕五十正寿,大学士亦将九十,轻舟北来,扶鸠入觐”;届时,君臣重逢话旧,“成堂廉盛事,不亦休欤!”
按说,张廷玉的一生仕业到此算是划上圆满的句号了。但鬼使神差的是,张廷玉这时又想起了“配享”问题,这问题不解决,他走也走得不安心。 是啊,此前乾隆在谕旨中说过,“从祀元臣,岂有归田终老之理”,而自己的对头、文渊阁大学士史贻直等人也曾参奏自己不当配享,这万一回到故里而失去配享荣誉,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 辗转数日后,张廷玉最终豁出老脸,他在儿子的搀扶下进宫面见皇帝,请求以一言为券,保证自己死后能配享太庙。如此惊人之举,若是换到以前,张廷玉恐怕是想都不敢想的。 说老实话,乾隆听了张廷玉的哀哀请求后也是惊诧莫名,继而十分不快。他万万没想到,张廷玉竟然会得寸进尺,所言所行迹近要挟,竟然要皇帝写保证书! 且别说自己没不让张廷玉配享太庙的打算,就算有,那也容不得张廷玉指手画脚啊?张廷玉这么想、这么干,明摆着就是信不过他嘛! 想到这里,乾隆真是差点把肚皮气爆。但到最后,他还是忍住了这口气,算了,好事做到底,不跟这老糊涂计较了。 毕竟,张廷玉是三朝老臣,雍正遗诏“保其始终不渝”并令其配享太庙,就算不看张廷玉的面子,也要顾及父皇的面子吧。 当然,身为皇帝之尊,保证书是不能写的,不过可以破例再开一次恩,以诗为券,算是答应了张廷玉的请求。 当晚,乾隆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于是他写了一首意味深长的诗给张廷玉,曰: 造膝陈情乞一辞,动予矜恻动予悲。先皇遗诏惟钦此,去国余思或过之。 可例青田原侑庙,漫愁郑国竟摧碑,吾非尧舜谁皋契?汗简评论且听伊。 乾隆这首诗是大有深意的。 前四句的意思是,张廷玉跪地陈情,请求给予配享保证,不免让人起了恻隐之心;先皇遗诏自当遵守,毫无疑问,即便你离开京城、回归故里,也不必担心。 后四句的口气就不一样了,“可例青田原侑庙”用的是刘伯温的典故,刘虽休致而得从祀,固然有例可循,但当年郑国公魏征死后仍被唐太宗砸碑,也不是个例吧? 我非尧舜之君,但试问谁又是皋夔之臣?至于今后史家如何评价我们君臣,那就任由他人评说吧! 乾隆诗中的情绪是明显的,不过得了保证的张廷玉在兴奋之下竟没看出其中的毛病,他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按理,张廷玉在次日应亲自进宫谢恩,但或许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加上天气严寒,第二天他竟未能亲自赴宫而只是命其子张若澄代其前往到宫门谢恩。 而正是这一小小的疏忽,结果惹来了漫天的大祸! (节选自金满楼:《皇城秘史:乾隆和他的妃子们》,山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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