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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年 | 悠悠古道三代情

 圆角望 2016-11-01



那被时称为小上海的大通和悦洲,有一条通往九华山的官道,麻条石铺就,蜿蜒如一条银蛇,沿着那高低起伏的山峦,游动着。


山道上,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穿着家织的白老布对襟褂子,一条大腰的黑老布裤子,挑着一担装满洋油、洋火、洋布、食盐等杂货的担子,挥汗如雨地行进在这条山道上。


这位名叫章义财的汉子,老家在江北的桐城。那年,江北发大水,又赶上军阀混战,实在在江北活不下去。章义财的母亲就对他说:“儿啊,好死不如赖活,听说江南是一个好地方,你就到那里谋个生路吧!”


这一走,章义财与这条通往九华山的官道结下了不解之缘。因为年轻勤快,且又忠厚朴实,章义财很快就在九华山最大的一家叫郑兴隆货栈立下了脚。开始,他是郑兴隆货栈的挑夫,每天不是把货栈收购的黄精、山茶、石耳、木炭、干笋等山货,顺着麻石山道,挑到大通和悦洲,装船卖到芜湖、南京、上海,甚至漂洋过海到国外。再从大通和悦洲挑起洋油、洋火、洋布、食盐等杂货返回九华山上。如此这般,章义财在这条路上往返走了几年之后,成了一个小业主,自己开了一家毛巾厂。


章义财不是别人,他就是我的祖父。



挑夫 图片来自网络


祖父老了,官道仍然健在。这条路,伯伯与父亲同时在走。伯伯接任了祖父的祖业,当上了毛巾厂的老板,常常走在这条官道上,进来洋纱,运走毛巾。父亲学了理发与游医这两样手艺,也时常走在这条官道上。他们兄弟俩走着,走着,虽然是时常同走在一条路上,心里却悄悄地分道扬镳。被父亲称为小开的伯伯,不知不觉就成了国民党中的一员,而父亲却成了中共地下党。伯伯喜欢大通和悦洲依红偎翠温暖乡里的日子,最终在大通和悦洲的赌场中,把一个好端端的毛巾厂输光了,回来却对我祖母说,毛巾厂的货款,都被山道上的劫匪抢走了。父亲由于理发与游医身份的掩护,在这条官道上为中共地下党传送了不少情报。那个凉亭中那块石头之下,密藏过什么重要情报,就是人到老年,父亲说起来,还是那样的兴致勃勃。由于叛徒的告密,父亲与三位同党被捕了。父亲被五花大绑地押送在这条他自己熟悉不过的官道上,准备通过水路押送到南京。那晚,月色朦胧,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陡峭处,父亲乘押送的人不注意,猛然一跳,顺着山势,恰好滚掉进农家的一个山芋窖里,得救了。父亲骨子里感激这条盘山的山道。人到老年,他说,押送到目的地是死,这样跳下去也是死,不如这样死得壮烈。没有想到,这弯弯的山道,却救了他一命。离休后的父亲,不止一次地这样对我说:儿子啊,我死后只有一个遗愿,那就是你沿着那条古道,把我的骨灰,撒到大通和悦洲的江中。


父亲走了,我遵照父亲的遗愿,做了。


由于祖父与父亲的原因,我喜欢走古道。到九华山总是选择弃车步行从一天门走到三天门,再由三天门进山,那样的感觉,走着走着,就有了一种真正的朝圣的感觉。走在这条如今鲜为人至的石板路上,沧桑都已经被那层厚厚的苔藓包裹,岁月打磨得光滑的麻石面上,我仿佛看到祖父洒落的晶莹的汗珠,父亲匆匆而过的修长的身影;靠在路旁的修竹上,静下心来,他们的呼吸,我似乎都能感受得到。走到浓荫密匝处,情不自禁地亮起嗓子喊了一声:“我来了!”幽幽的古道就像历史的回声筒那样,很快,一声“我来了”的回应,就在深山峡谷中荡开。仔细倾听,这声音像祖父,像父亲,更像我。将近一个世纪的间隔,回声竟然是那样的一脉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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