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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联的贴与切(金锐)

 九歌珍藏阁 2016-11-02


贴,指妥当、合理;切,指确切、紧切。这是对联抛开纯文学性而近于实用性的两个要点。若一副对联做到了工和稳,至少在纯文学方面可以合格了。那么能否算作一副好联呢?还不够,因为对联在纯文学性以外还要具备实用性。

 

这里我要把“贴”和“切”换一个位置,因为“贴”是依附于“切”的,若无“切”,则“贴”也无从谈起。

 

于诗法论,似乎“切”是不必的。古人诗话中说:“不可过拘于题,不可过离于题”。那么对联为何要“切”呢?这便涉及到了诗与联的创作目的。诗言志,是用来咏怀的。即便古人的题名胜之诗,也是借名胜而咏怀,而不是专为名胜写,而后悬于其上的。有悬于其上者,多是出于后人的敬仰,而非作者本意。换句话说,诗的核心是人,借景抒情。而联的核心是物(或曰客体,因为有赠人挽人之联),将作者的情感融入其中。创作目的的不同必导致创作手法的差异。

 

这里有一个问题,对联能否也像诗一样以人为主呢?如果可以,并且被大多数人认可,从古时一脉相传,那么这不失为对联的一个方向,“切”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实际呢?据我所知,或许寡闻,古人纯咏怀之联似不多。即便格言,更重要的也仍是其实用性。原因大约是诗的得天独厚、难以逾越吧。任何一种文体如果要发展,除了要有独特的形式,还要有独特的内容与作用。诗言志,并且难以逾越,词就只好言情。对联于志于情都挤不进去,就向实用性发展。更类似科学一点地说法,借达尔文的“进化论”,也许对联之初有言志有言情也有实用的,但是言志言情受到诗词排挤,被自然淘汰,只余实用。虽然无奈,却属进化。另一种说法,对联起源于民俗,而并非“风骚”;对联的初始作者群(尤其是明清以前)是平民,或者余力创作对联之人。这便决定了对联初期,无论是水平和地位上,都无法与诗词抗衡。

 

从作者群的角度,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网上言志言情的对联很多。因为作者群是年轻人,或热血沸腾或柔肠百转,又多是以对联为主要创作文体,再加上网络载体的特殊和流动,于是以诗词之法入联者多,以传统联法入联者反而少。那么这种现象是好是坏,前景如何呢?这要辩证地说,不妨以苏轼为例。苏轼以诗为词,拓展了词的境界,开豪放词一派,后世争相效仿,这是大功劳,对联也不妨效仿,将这种非传统的对联风格保留并发展。至于前景,时间是一个最好的裁判。但是从另一方面,这种风格也不宜太过看重,以至于盖过甚至完全替代了传统对联风格。正如豪放词并未代替婉约词,千百年来婉约词仍然是词的主流、正格一样,实用性仍然应当是对联的主流。借行公的一个比喻,既然千百年来都是猫抓老鼠,并且抓得很好,强迫狗改行抓鼠,偶尔一两只还可,若大面积的代替猫,只怕是不好的。既然如此,可以看到“切”于对联是处在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的。

 

为“切”正了名,继续说怎样算切并如何切。最理想的“切”,除紧扣主题外,最好还能做到唯一性,即不能移至他时他人他处。做到这些很困难,这需要对要写的对象(或人或物,或赠或挽)有充分的了解,包括名称、特点、内含、地理位置和历史典故等等资料,再加以选择合组织。不妨对照前人之作,看看流传的是如何做到切的。

 

潮州韩文公祠联:

天意起斯文,不是一封书,安得先生到此?

人心归正道,只须八个月,至今百世师之。

 

韩愈因为上《论佛骨表》被贬潮州,虽只呆了八个月,但他的文学主张因际遇得到加强,被尊为百世之师。于是这副联不仅仅切住“韩文公祠”,也切住了“潮州”,移至他处不可。

 

章士钊赠徐悲鸿联:

海内共知徐孺子;

前身应是九方皋。

 

此联切人又切事。陈蕃为豫章太守,不接待宾客,只特设一榻接待徐孺子,因此以徐孺子切徐悲鸿姓氏与名气;九方皋善相马,徐悲鸿善画马,故以此切事,又称赞徐悲鸿之慧眼。

 

康有为挽谭嗣同联:

复生不复生矣;

有为安有为哉!

 

“复生”为谭嗣同字,“有为”为康有为字。作者巧妙地嵌入联中,切被挽着的同时也切作者,并且浑然一气,既表达了对被挽着的强烈悼念,并联系当时的社会,有一种无奈和愤怒的情感。

 

纪昀贺牛氏新郎婚联:

绣阁团圞同望月;

香闺静好对弹琴。

 

以“吴牛喘月”和“对牛弹琴”之典切牛姓,并且文辞喜气中透着诙谐,切住了“结婚”这一事件。

 

韩江酒楼联:

韩愈送穷,刘伶醉酒;

江淹作赋,王粲登楼。

 

分嵌韩江酒楼之名,并且四人都是名人,又与酒有关,使得酒楼又多了一份雅气。

 

以上为“切”。

 

一副好的对联,在“切”的基础上,还应做到“贴”,即妥当、合理。

 

“贴”有多方面的,首先是用词。用流行一点的说法,叫做炼字。古人讲炼字,“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这句话其实说得不仅是炼字,包括言、意、景、情、象之间的关系,这里只取炼字之法。

 

比如王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直”、“圆”两字用得便贴,并毫无痕迹。《红楼梦》中香菱的一段话便很好地说明了这两字的好处:“我看他《塞上》一首,内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合上书一想,到像是见了这景的”。

 

又如杜甫之“身轻一鸟过,枪急万人呼”,“过”字便是炼得恰好,不刻意,又合情理。据说有人见到这句残缺了“过”字,便想替其续上,于是有用“疾”的,又用“落”的,又用“起”的,有用“下”的,有用“度”的。用这几个字于杜甫的“过”字对比,有的用力过度,斧凿痕迹便重,有的用力又不够,便显得轻浮,还有的不合理,则不能使人产生共鸣。虽然这个故事很可能是讹传,但杜甫炼字之贴是可见的。

 

说到痕迹,我认为是一个阶段。首先要炼出痕迹,即将字下得不同寻常,成为句眼联眼,如点睛之笔,带活全篇。然后是炼回平淡,使痕迹消失,不用力、不刻意。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并非不炼字,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炼字,绚烂之极而归于平淡。当然,无论痕迹与否,合理是首要的。合理有两方面,小的是合乎整体环境,大的是合乎思维惯性。若仅为了视觉冲击而炼字,如煮石撕梦浣尘一类,假使没有特殊用意或特殊背景,只怕不仅是不贴,而且近于哗众取宠了。炼字需要很强的对文字驾驭能力,于初学者而言,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我的经验,重点炼动词形容词,于五言炼第三字、七言炼第四字,长联炼领字和连结的虚字。若这几个字炼出来了,则全联都有精神。

 

另外是评价上的“贴”。这一点于挽联和名胜联最需注意。要根据所写的对象,选取适当的评价。若逢人便是“举世无双”、逢景便是“小蓬莱”,不但空洞,而且无聊了。需要掌握一个度,适当的夸张是修辞,是一种文学手法,但若夸张过度,或不恰当的夸张,便可归入不贴的行列了。

 

抽象些的说法,“贴”还要符合特定的环境。比如贺联不宜出现悲字,挽联不宜出现喜字(指正常情况,特殊故意反讽现象除外),长辈给晚辈、晚辈给长辈、师徒朋友之间等等,写法都不同,这时“贴”的重要便显现出来:于小,只是不贴;于大,便要引起笑话以至引起纠纷了。再比如名胜联,“贴”体现在要针对景物的特点及内涵选取词语或意象。若是苏州园林,就应是“小桥流水”的闲适和隐逸;若滕王阁或岳阳楼,则应是“地杰人灵”的壮观宏大并渗入些感伤忧乐的气氛。假使两者交换,纵文笔极佳也甚难控制,因为这些名胜都是积累了很多很沉淀的文化内涵的。这并非陈腐、拾人牙慧,并与创新不矛盾。所谓创新,更多是指立意用词上,并一定范围内的。于格调气脉似不宜过分标新,而违反了思维的惯性。

 

再进一层,上升到人生的高度,“贴”还表现在一个人的思想上。即什么样的人写什么样的联。可以有艺术的夸张或加工,但应该合乎本心,而不宜于一个人外再幻想出一个人或一种思想。如陶渊明写隐逸、写田园,被后人称颂,因为他的心是属于他的文字的。其它的,如王维于禅之静默幽深,李白于月之高洁飘逸,无不能找出作者的心性,甚至相融为一体。若其他人无此心也如此写,纵笔力到了,于知人论识或言情言志等方面看,只会觉得造作了。

 

关于贴和切,就写到这里。要补充的一句是,贴和切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并目的,那便是“言之有物”,若无此,则一切皆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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