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单丛--从一株古老茶树之名再说宋种

一、李仔坪村

李仔坪村在乌岽，海拔1100米左右，常年浸润在云雾之中。传说南宋时李姓茶农曾在此选育优秀茶株。

本文在茶树的名字前边提及村名，是为了适应凤凰单丛以单株命名的传统。比如潮汕茶人都知道宋种黄枝香来自何处、所指是什么，但对潮汕以外的人，这可能在常识之外，加上地名则容易说清楚。

实际上，凤凰单丛的“单”字，正是来自单株命名的习惯。凤凰山上水仙群体种何止千株万株，其中的优秀单株才有幸被命名，并列为单丛。群体种中略逊于单丛的统称“浪菜”，再则称“水仙”（与其他茶区的水仙意义不同）——即便如此，单丛也就有几百个名字了。而能冠以宋种之名的，只是单丛中的几株。

爱茶者如果对凤凰单丛感兴趣，需要注意到“单株命名”的这一当地传统，谈单丛先搞清楚我们谈论的是哪一株树，及其无性繁殖的后代。打开凤凰单丛的专著，看到那么多的单丛名字，有人会觉得“太好玩了”，有人会觉得“怎么这么乱”。在我们看来，凤凰单丛的繁复的体系，在各种名茶体系中是独特的。凤凰单丛的名目中充满喜福乐感，本身就是一种独特而可喜的文化。

古人之贤者，有乡望、郡望之谓。对爱茶的人来说，那些优秀的茶树，也值得一株一株被记载。前辈茶人的书中可以看见“某年走访多少株名茶树”，这体现了潮汕人对每一种单丛的喜爱，也造成了“单株命名”成为凤凰单丛概念体系的最大特征。

二、黄枝香

 黄枝香不等于宋种黄枝香，这是潮汕茶人决不会搞错、而外界特别容易迷惑的地方。宋种黄枝香特指李仔坪村那株老树及其无性繁殖后代，而单说“黄枝香”三字的话，市面上黄枝香的主力，是来自另一株优秀单丛，由狮头脚村茶农魏佳常的曾祖父培育出，别名佳常种。魏家先祖选育的那株母树已于1992年死亡，但生前就有批量扦插育苗和嫁接繁殖。现存最大的一株也在狮头脚村，树龄50多岁，上世纪90年代初被选定为黄枝香推广的优良亲本，深受欢迎、广为引种的黄枝香，很多都是佳常黄枝香单丛的后代。

既然谈到“主力”，那么主力队员也会有好队友。除狮头脚村的佳常种外，黄枝香还有下厝村的岭脚黄枝香、寮埔村的特选黄枝香...等等。在邱陶瑞老师所著《潮州茶叶》附录“凤凰单丛名优资源编目”中，有名有姓的黄枝香系单株茶树，就有六七十株之多。

黄枝香一词来自于香型，更具体地说，是能让人联想起栀子花香气的一种香型。原名即为黄栀香，后为好记、好认，改为黄枝香。黄柏梓老先生的《中国凤凰茶》一书中指出，黄栀香这个名字起始于1956年乌岽村合作社。同样的茶青可以做得好、也可以被做得差。当时合作社的茶农悟出黄栀花香，可以视为制作中为香气风格定型、总结。

“香型的定义仅是对纷繁错杂的单株茶树进行规整，并非抹杀每棵单株茶树的特点。香型类别之前仍需冠以之前民间自发认定的名字”，这是翁少波对单丛命名传统的理解。同被归类为黄枝香型，李仔坪宋种有李仔坪宋种的香法，佳常种也有佳常种的特色。优秀单丛母树的特色，是在有性繁殖之时发展出，因此各有不同。其无性繁育的后代稳定继承基因，而基因、风土、制作甚至年景，仍造成茶之风味的多样化，这很有趣，也很美好。

 
三、宋种

宋种中的“宋”字来自传统。一株树叫不叫宋种，传统非常重要。李仔坪那株老树，故老相传为南宋时选育所得，多次普查中均有记载。它还有很多别名、曾用名，比如岩上珍、东方红、老茶王、宋种一号等等，所指都是这一株古老茶树。

当地茶人当然不会忽视树龄和有案可查的文字记载。这样珍贵的老树，不可能数年轮精确计算树龄。通过其他方法考证推测其树龄为六、七百岁，与南宋纪年接近而非绝对吻合。古代文献中对劳动生产细节的记录难称详尽，少波文中指出，文献中出现凤凰茶的记录，最早是在1547年，这个时间晚于那几株老树诞生之时相当远。

 
宋种亦可理解为宋时所传之种，而老树的树龄非常接近宋代纪年。口口相传的“宋种”之名，猜想起来，或许暗示凤凰山区在宋代有过一次茶业的大发展，而老茶树的树龄可以支持这种猜想。少波对“宋茶”和“宋种”之别也发表了见解。总之，宋种这个词本身，是无可争议的。

如果一株母树被称为宋种而无争议，那么它的无性繁殖后代被称为宋种，也没有问题。“种”无问题，水土不同，制作有别，产出的茶风味仍会有差别，但那是题外话了。

在凤凰茶区，如果简略地只说“宋种”二字，所指默认对应李仔坪宋种黄枝香老树的无性繁殖后代。其株系在茶区是无争议的公认“宋种”，这是少波文中着重提出的结论。感觉上，这和“黄枝香”作为“佳常种黄枝香”略称，是很类似的现象。

四、与李仔坪村宋种黄枝香树龄相近的几株宋种

被认定为与李仔坪村宋种黄枝香同样可称为“宋种”的茶树，还有两株，另已死亡的有一株。少波在开篇写道“在凤凰单丛茶产区，有三棵老茶树被公认为‘宋种’，另有一棵老茶树曾被称为‘宋种’”。以下逐一列举。

 
1、前文提到的李仔坪村宋种黄枝香，即如今市面流通“宋种”无疑义的母株。

2、宋种仔，也叫凤西大庵村宋种芝兰香，树龄340多年，是1928年枯死的老宋种大草棚单丛的有性繁殖后代。黄柏梓老先生的书中将其归入黄枝香体系。这株老树亦曾被命名为“宋种二号”，对应于李仔坪村的宋种黄枝香“宋种一号”。

3、乌岽中心岃村宋种芝兰香，树龄400多年，年度成茶产量高达21斤，堪称单株产量之冠。因超过“东方红”（ 李仔坪村宋种黄枝香）当年产量，又被称为“东方红之父”

以上三棵老茶树，在实践中被公认为“宋种”，多本凤凰单丛茶专著都有提及。宋种仔及“东方红之父”树龄不足六七百年，在邱陶瑞老师的书中，树龄与这两株相当的、三四百岁的老茶树，随便数数便有几十株之多，但只有这两株老树被冠以宋种之名。为何树龄相仿，有的叫宋种有的不叫宋种？翁文中提出的看法是：“实践上，冠以“宋种”之名，须同时考虑树龄和茶质因素”，以及进行名丛普查时的“约定俗成”。它们被叫成宋种时，恐怕还没有树龄测算这回事。称其为宋种，除了它们一眼看上去的确非常古老，也更是因为前辈茶农对这两株茶树独特风味的喜爱吧。这两棵茶树树龄冠名为“宋种”而被普遍接受，是因为民间旧时就有这个约定俗成的尊称，名丛普查时也沿用了既定名。

这两棵“没那么老”的老茶树的无性系后代，依逻辑也可以被称为“宋种芝兰香”，近年来有所推广，只是“我们潮汕都很难喝到，别说流到你们北京了”，少波这样说。

关于芝兰香，黄柏梓老先生《中国凤凰茶》中单名“芝兰香”的单株茶树，生长在凤北官头峯村，树龄一百多年。另外，在《潮州茶叶》的附录中列入芝兰香体系的单株茶树有近40株。因此，市面流通的芝兰香，又不等同于“宋种芝兰香”。

4、乌岽中心岃村的“老宋种大草棚单丛”，宋种仔的母树，已经在1928年枯
死。

以上“三加一”即为少波提出“理论上，茶树年龄达六七百年以上，接近或等同于宋代时期的茶树，可名为‘宋茶’、‘宋种’的古老茶树。”。

五、两株树龄与宋种黄枝香相仿但并未冠名“宋种”的老茶树 

1、李仔坪村黄茶香。树龄判断为600多年，树高6.2米，树龄判断为600多年，树高6.2米，是目前凤凰单丛茶区最高的茶树。目前出版的凤凰单丛茶专著中，2003年出版黄柏梓《中国凤凰茶》及2006年出版黄瑞光主编的《凤凰单丛》二书将其称为“宋种黄茶香”， 其后出版的凤凰单丛茶专著，2009年邱陶瑞《潮州茶叶》及邱陶瑞、黄瑞光主编《中国凤凰茶 茶史茶事茶人》二书都没有将其称为“宋种”。有的著作将其归类为黄枝香体系，有的则归于黄茶香体系。管理它的茶农则说，它的香型会随年份天气而变化。同为黄茶香老树，李仔坪村还另有一棵，树龄400多年。此外，乌岽湖厝村、凤西大坪村，也分别有树龄300多年、160多年的黄茶香老树。

整体来说，黄茶香并未发展为凤凰单丛中广为流行的株系，因此宋种黄茶香的后代，远远没有成为流通中“宋种”的主力，市面上极少见。

2、狮头脚村蜜兰香，树龄也判断为600多年。在几本专著中，这棵老树都以“香番薯”之名出现，被视为“蜜兰香”体系的古老代表。少波提出“理论上，茶树年龄达六七百年以上，接近或等同于宋代时期的茶树，可名为‘宋茶’、‘宋种’的古老茶树。”，则是说，理论上，狮头脚村“香番薯”蜜兰香虽可被称为‘宋茶’、‘宋种’，但在几本专著中，这棵老树都以“香番薯”之名出现而不曾被称为“宋种”， 则是说，实际上，其与目前茶区生产及市场流通的“宋种”没有关系。

这株老树在乌岽、凤西都有繁殖，但本身的特点是萌芽甚晚，要到立夏前后才收采春茶。同属蜜兰香体系的白叶、蜜兰香，则在春分、谷雨前后即可收采。从收益看，早生品种对茶农的价值更大。

前文中提到黄枝香不等于宋种黄枝香，同理，蜜兰香也不等于宋种蜜兰香。如今种植最为广泛的蜜兰香，其母树资源主要源自福南管区白水湖村。150多年树龄的母树已经在1978年枯死，现遗留的母本是1971年由母树无性繁殖的一株40多年茶树。

另外乌岽狮头脚村有300多岁的狮头蜜兰香，凤西大庵村有200多岁的大庵蜜兰香。和狮头脚村的宋种蜜兰香一样，这几株老树都没有繁衍出广泛流通的无性系后代。

 

六、厘清不是为了追捧

我们请少波撰文厘清“宋种”的来龙与去脉，意图绝非炒作“宋种才是凤凰单丛中最贵重的血统”。恰恰相反，是希望在市场与资本或将热炒这个概念之前，将它的品系尽可能准确地呈现。

潮汕茶如何命名，归根结底是潮汕茶人的事。概念炒作总会有，也总会消褪，长期来看，过度担忧也无必要。以岩茶为例，“大红袍”这个名字曾被过度炒作，成为岩茶的代名词，在相当长时间内造成爱茶人的迷惑，对岩茶的发展有推动、也有伤害。而事到如今岩茶整体状况依然可喜。大红袍仍然是岩茶诸多子品系中优秀的一支，只不过这个名字短暂拥有的神奇市场力量，已经消失了。岩茶更加兴旺，而大红袍名声似乎有所下降。人们在谈论“纯种大红袍”时，经常用的词是品种名“奇丹”，而牛栏坑肉桂、鬼洞铁罗汉......诸如此类的名丛之名在爱茶人的口中相传，共同支撑着武夷岩茶的声望。

宋种一词容易造成的误读之一，是把某株老树当成凤凰单丛的唯一代表，引发对“纯正宋种”的盲目追捧。但实际上，宋种老茶树也只是单丛数百个品系中极为珍贵的几株。

凤凰单丛是数百年来从凤凰水仙群体种中自然优选，脱胎而出的优良子品系，一株一名，一株有一株的风味，近几十年来则以无性繁殖的方式逐渐定型。其琳琅满目，既令人着迷，又常生困惑。弄清喝到的“宋种”究竟是何来源之后，不妨放下对血统的执着，去体会杯中茶的“香”和“韵”，这才是茶的真正美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