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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商团与商团事变

 sandyde51 2016-11-02

      20世纪50年代后,有关研究著作通常会特别注意国民党内处理商团事变的策略分歧,认为国民党内右派、军阀向商团妥协,特别是滇军范石生、廖行超出面“调停”,实际上是勾结商团反抗革命政府(注:当时中国共产党的《向导》周报的文章一再表明了这种看法。20世纪50年代以后,谈到商团事变的论著基本上接受《向导》的观点。如徐嵩龄《一九二四年孙中山的北伐与广州商团事变》(《历史研究》1956年第3期)。)。其实,范、廖对孙中山抗命不遵有之;“想藉此与商人接近,见好商人,然后从中剥夺”(注:伍豪:《最近二月广州政象之概观》,《向导》第92期(1924年11月19日)。),大概也是事实。至于说他们想勾结商团推翻孙中山,则太不合情理(注:9月初,粤海关得到的情报说“据闻,滇军将领正与商团暗中磋商,图谋推翻孙逸仙的政府”。见《孙中山与广东--广东省档案馆库藏海关档案选译》,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557页。)。因为滇军如果抛弃孙中山这面旗帜,在广东的驻扎便失去了合法性;而且范、廖深知广州商人一直对“客军”持有敌视态度,商人罢市又会使滇军收入大减。所以,范、廖没有勾结商团反对孙中山的理由,他们的“调停”并非商团反抗政府或反抗行动升级的原因。从当时披露的文件看,商团反认为自己上了范、廖的当(注:商团代表质问范石生的函件见《广东扣械潮》第2卷,“文件”,第93-94、98-99、104-106页。);而当时并未披露的一些资料,更能说明范、廖勾结商团的罪名是不能成立的(注:《峨山彝族自治县文史资料选辑》第2辑(1989年)、第6辑(1993年)刊登了范石生的一些资料和信函照片;万寿康的“范石生与广州商团事件”(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藏未刊稿,暂编号“权65-1331”)收录了范石生的一些信函和“范石生醉挥书”,这些资料都反映了范并没有“同商团勾结”。李殿元的《论商团事件中的范石生》(《民国档案》1992年第3期)对范石生在商团事变的表现作出了新的评价。)。

      广东政府当时还强调事变与陈廉伯的策动有关。孙中山《告广州商团书》说,陈“欲藉商团之力,以倾覆政府”,“以陈廉伯为广东督军,取消独立,投降北方”(注:《孙中山全集》第10卷,中华书局,1986年,第550页。)。陈廉伯是否真有这样大的魄力?陈身为商人,从事变前的经历看不出他有什么政治理念,更没有显示出他有何种军事才能。北京政府收到的秘密情报称陈廉伯“人本凡庸”(注:《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4辑下册,第772页。)。从他在事变中的表现,可知情报所言是准确的。说陈想当督军,恐没有证据。商团军谈不上是一支军队,陈廉伯既没有军职经历,又不可能震慑各路将领,在当时的中国,怎会异想天开要当督军?陈廉伯当然与这次事变有很大关系,但如果说,他和几个人就策动了事变,无疑夸大了他的个人作用。实际上,商团始终缺少一个比较有力的领导核心。8月11日,因军械被扣、交涉无效,商团全体职员辞职,12日商团在总公所集会,“磋拟暂由全体团友负责”(注:《广东扣械潮》第1卷,“事实”,第11-12页。)。虽说陈廉伯等人仍在幕后操纵,但商团公所不仅对广州一般商民不可能行使权力,就是在商团内部也没有足够的权威;在事变中议事和决定,大体都按清末民初广州商人团体惯用的方式。例如,8月24日,商业维持会在总商会召集七十二行开会,一个商董报告与政府谈判还械事尚未有结果,“即有一部商董起言,既无办法,明日罢市。一唱百和,人声嘈杂,主席制止不住,散会。敬(24日)夜各行集议,讨论应否罢市,主罢市者占多数”(注:《申报》1924年8月26日。)。可见,罢市决定也是在乱哄哄的情况下作出的,但得到多数商人的支持。要说陈廉伯蒙蔽了全体商团团员和整个广州商界,那也应该解释为什么他能做到这一点。政府为了平定商团叛乱和处理善后,自然要把打击面集中在陈廉伯等少数人身上,而把一般商团成员与广州商人说成是受胁迫的,这是一种政治策略。实际上,从孙中山给部属的函电看,他也清楚地知道是广州商界在同政府对抗(注:《孙中山全集》第11卷,第167页。)。

      可以说,在整个事变进程中,无论是英国还是南北军阀,都没有给予商团任何实质性援助。事变是因商团及其背后的广州商界同政府的对抗而引起的。那么,广州商人为何会如此不自量力地同政府对抗?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我认为,要全面认识商团事变的发生和发展,除了从革命政府方面研究之外,应加深从商团角度的研究:第一,了解清末以来广州商人团体同历届广东政府的关系;第二,注意民国初年广东特殊的政治、社会背景以及广州商团发展的历史;第三,分析商团事变发生之前广州商人同政府关系的变化。

      

      广州商人团体敢于同官府对抗,是从清末开始的。在近代中国,以广州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是工商业最发达的地区之一,广州商人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他们投资近代工矿交运企业,创办新式学堂、报刊,主持社会救济(善堂基本被商人掌握),积极参与地方事务。作为戊戌维新、辛亥革命和大革命的策源地,新旧势力在广东斗争激烈,广州商人团体的向背往往对政权更迭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这一点在辛亥年广东独立、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中反映得尤为明显)。因此,无论是清朝官员,还是革命党人或者军阀,他们在广东执掌政权时,都希望得到广州商人在政治、财政等方面的支持。清末的两广总督,民国的都督、督军莅任之初,都会接见商人团体的代表;他们实行重要政策时(如维持纸币、开办清乡、筹集军饷),通常会召集商人团体领袖征询意见。政府对商人越来越优容,商人团体领袖在社会上的威望越来越高,对地方政治的影响越来越大,自然也就越来越敢于同政府抗争。

      民国成立后十余年,多数广东政府对北京中央政府来说是公开或实际上独立的。这些政府统治的合法性一直面临挑战。由于对基层缺乏有效的控制,省内随时都有敌对力量,加之难以克服的财政困难,它们都非常注意争取广州商人团体的支持。但是,无论哪个广东政府,只是有求于商人,在制定经济政策、维护社会安定、保障商人权益等方面都没有什么作为,更没有为商界创造发展的机会。所以,尽管广东的统治者都很重视广州的商人和商人团体,但商人对民元以来历届广东政府都不满意。当然,他们知道远在北京的中央政府不会也不可能保护他们。因此,无论对北京政府还是广东政府,广州商人都既不拥护,也不惧怕。他们认定只有加强自身的力量,包括武装力量,才可以在乱世中维护商界的利益。广州总商会、七十二行、粤商维持公安会、广州商团以及主要由商人控制的善堂往往联合行动,造成很大声势。当广州商人认为某项政策严重损害商界利益时,有时便采取罢市等方式抗议,而政府通常也会很快妥协。像广州商人团体这样在地方政治发挥如此大的影响,以及为维护自身利益敢于对政府持如此强硬态度的,在国内其他城市很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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