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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霸与学渣之间的无人地带

 培根阅读 2016-11-04


从“学霸和学渣”的二分法之恶,到剖析中产阶级焦虑之源,到考试制度的助纣为虐,到被模块化了的“教育制度”……本文作者的万字长文,逻辑清晰、思考深刻、观点犀利,困惑我们的很多问题,也许你都能在本文找到答案。“爸爸真棒”能约到本文作者撰写此文,亦感非常有幸。


学霸VS学渣的二分法,偷懒且后患无穷



去年读五年级的女儿,说起学校的事情,经常很随意地说:某某学霸怎么样,某某学渣怎么样。我有一天一时好奇,问她,你是学霸吗?她睁大了眼睛,当然不是。那你是学渣吗? 她也不承认。

于是我连珠炮地问了她一堆问题:

XX从什么时候变成学霸了?

你好像也有几次考试比她高,为什么她是你不是?

这个学霸位置是由谁认可的,会不会同一个人有的人觉得她是学霸有的觉得不是?

会不会她上学期是是学霸这学期不是?

通过几次考试能产生这种位置?

还有最重要的,学霸和学渣之间,可以容纳像你这样的多少人,这些人有称号吗?

是候补学霸还是候补学渣?

女儿听得一头雾水,我又一本正经地教训她,不要使用不精确的词汇乱贴标签,语言不准确说明头脑糊涂。这样纠缠的结果,当然是以我被一脚赶离了餐桌收场:)

用偷懒的方式给孩子心理上的捷径


然而事后我一直在想这个概念。学生当然一直有学得好和学得差的差别,但是像这种学渣和学霸的两分法,也就是最近一些年才出现。开始可能是开开玩笑,但是久而久之,就似乎变成了不管孩子还是大人都普遍接受的概念了。每个人都会自我对号入座——我是学霸?还是学渣?

可是,这种区分法是有意义的吗?

就像学霸一样,学渣也是强加给孩子的观念。这两个观念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一不可分割。没有学霸,学渣就没有意义;没有学渣,学霸也就没有意义。

这其实是给自我认识还很模糊的孩子们一种心理上的捷径,学霸VS学渣”的概念告诉孩子

  • 如果他们想要讨人喜欢,就得成为一个聪明的小孩,通过在学业上表现优秀来达到目的。

  • 如果一个孩子可以轻松断定自己天资不高,做好了长期失败的心理准备,就不会那么失望。有一句俗话说:“如果你睡在地板上,你一定没有机会从床上摔下来。”


无限分割中,人人都要跌入“学渣”

不过,这是一种偷懒的方法,表面上看起来省了很多力气,其实后患无穷。因为这种划分法从本质上就是错误的,将会导向极其荒谬的结果。

因为,如果是这样区分,那就从小学一年级(不过夸张点从幼儿园的选拔开始也是时有所闻),学霸至多是10%吧,那么学渣就是剩下的90%。可是,到了高年级或初中,那些进了重点班的,岂不是还是得分成学霸和学渣?这样一路下去,就是上了大学,他们是否也得再分一次呢?下一步,进入清北的比起MIT或斯坦福,是不是也是学渣呢?而MIT或斯坦福内部,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分类呢? 

这样说下去,就好像庄子在《天下篇》中说的

“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这句话本来是指“一尺的东西今天取其一半,明天取其一半的一半,后天再取其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总有一半留下,所以永远也取不尽。”

但是我们如果反过来说,我们在一个群体里(比如中国所有05年出生的小朋友),每次都取出其中的10%作为学霸,其他列为学渣,那么经过不断地划分,不到十年,绝大部分孩子都也就成为学渣了。每年都有很多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成为'考不上清华的男孩"、"考不上北大的女孩"。

所以,孩子,欢迎进入这个学渣组成的世界。 

在这样的无限分割中,最后有谁能有幸成为学霸而不是学渣呢?

“学渣感”只是一种自我认知的偏差


有一个现成的推导,来自最近大热的“雨果奖”得主郝景芳。这位妹子在清华读了天体物理学,后来却以经管博士毕业,还是获奖的科幻作家,当然是我们常人眼中的学霸。但是她最早流行的文章,却是前几年的一篇《论一个清华学渣的自我修养》。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清华觉得自己是学渣,至少我自己一直觉得。成绩可能不是最差的,但是感觉就是很渣。


激烈竞争导致自我认知的偏差

清华让人产生学渣感,一个原因是牛人太多,一个原因是考上清华的从小到大都是学习还不错的,一般没遇到过这种待遇。

她因为看到好像有些同学学习比较轻松,不禁就有了这种“学渣感”,自我感觉非常崩溃。其实呢,这是一种普遍的现象,在竞争激烈的名校里,很容易产生这样自我认知偏差。 

格拉德威尔在他的《逆转》里面,讲了个几乎是郝景芳的美国镜像版的故事: 

从小热爱科学的女生卡洛琳·萨克斯上了布朗大学。虽然她本来就有心理准备,她不再是班里最聪明的学生,但到了大二的有机化学课程,实在学不进去,只能沉默地坐在那里,听着同学们那些才华横溢的回答。“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实在太笨了。”所以她后来只好放弃科学方面的学位。

然而格拉德威尔指出,其实萨克斯在有机化学课上的表现怎么样,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她又不想当一个有机化学家。这不过是一门课程。如果你要给世界上学习有机化学的学生排名,那萨克斯很可能只是平凡的大多数中的一个而已。

可是,萨克斯并不是拿自己和世界上学习有机化学的学生比,她拿自己和布朗大学的同学比。她是这个全美最深、最具竞争力的池塘里的一条小鱼;于是她的自信心被彻底粉碎了。

她觉得自己很蠢,尽管她一点都不蠢。

根据加利福尼亚大学米切尔·张(Mitchell Chang)的研究,在所有因素都相同的情况下,学校学生的SAT平均分每低10分,学生拿到STEM学位的可能性就会增加2%。

你的同学越聪明,你就会觉得自己越蠢;你觉得自己越蠢,你放弃科学专业的可能性就越大。


害我们放弃梦想的二分法

萨克斯并不笨,相反她很聪明。但是布朗大学让她觉得自己很笨。如果她真的想拿到一个科学学位的话,她最好就是“屈就”去稍稍低一点的马里兰大学。


所以《逆转》里,有这么个让人伤心的对话:

谈话结束时,我问萨克斯,如果她当初选择去马里兰大学——即做小池塘里的一条大鱼,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仍会留在科学领域。”


这种学霸学渣的两分法,其实就使得绝大多数人失去了保持持续努力的自信,只好改弦易辙。而他们之所以被迫放弃少年时的梦想,也许不过是因为在对比中产生的自我认知偏差而已。这对于有理想有抱负有潜力的年轻人其实是很大的悲剧:

萨克斯非常喜欢科学。她深感遗憾,因为所有她曾经想要上的课她都不会上了,如生理学、传染病学、生物学和数学。大二刚结束的那个夏天,她因为自己的决定而痛苦不已:“说出‘我是一个科学女孩儿’这种话真的会让人觉得自豪。而现在我却放弃了这个学科,对我来说几乎等同于一种耻辱。

那么,这种学霸学渣的无限分类,最后的终极推导又是什么呢?

在郝景芳的新书《生于1984》的发布会对谈中:

郝景芳:其实就是我写了那篇文章以后,我也没来得及解释,我觉得什么人是学霸,其实我觉得在我的定义里面,除了爱因斯坦、波尔、海森堡、薛定谔、狄拉克……

陈楸帆:维特根斯坦……

郝景芳:对对对,十个手指头可以数的清,这些人是学霸,其他人都是学渣,"

为何听起来其实有荒唐之感?因为这十个指头数的清的人物当然是很厉害,但是他们已经有现成的名称了,那就是大师嘛。

而称呼他们为学霸,一来他们根本不是靠考试成绩优秀而是靠工作过程中取得的伟大成就而闻名,二来反过来就意味着他们之外的数十亿人都是学渣。

就是这种隐含的两分法就造成了郝景芳这样的学渣感,别人觉得很荒唐,她却觉得很自然,而且毫无必要地对自己打击很大。



学霸学渣,精英草根:中产阶级之恐惧



当然,郝景芳是拥有多方面才能的人,她虽然放弃了物理事业,但是已经找到了新的也很成功的事业道路。而且至少在进入清华之前,她也是自诩为学霸的。

但是,按概率来说,绝大多数学子,都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假如不是从幼儿园开始的话)就在不同的阶段被陆陆续续归类为学渣了。


学渣VS学霸,精英VS草根

“学渣”是一种可怕的终身自我定位,因为其隐含的概念,不是说你最近某次考试不理想,而是判断你这个人本质上就能力不行,而且这个不行是没有时间限制的,也没有解决方法。考虑到人口的总数,我们应当是个由几十亿学渣占满的星球吧。

不仅如此,这种学霸/学渣的归类模型,在成长后也会继续起作用,只不过改为精英/草根而已。(所以为什么孩子们要自我归类为学渣,和为什么很多年轻人要自我归类为屌丝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为什么有所谓中产阶级的焦虑,因为他们就是最脆弱的阶级,想着往上成为精英阶层,又恐惧往下沦为草根阶层。

中产阶级家庭的父母,对孩子的学业特别焦虑,因为这种精英vs屌丝学霸VS学渣的两种时代性的恐惧同时交汇在他们身上。

这种自我归类,当然就放弃了很多可能性。为什么这么多聪明人,肯定都听说过一些“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的道理,却在实际上遵守“罗马如果不是一天建成的,这说明罗马根本不可能建成”的准则呢?这其实是对自己很大的伤害,何以至此?

在郝景芳的自述里,也提到了她对这个学渣感的思考:

我的思维偏差是无法踏实努力,而纠结于自己是不是有天赋,是不是注定一事无成。对于处于这种自我困境中的人,对他说“你很棒”无济于事,因为他不相信廉价恭维;对他说“放弃也好,想开点”更无济于事,因为那样他会加重自我贬低。


这个思考,事后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也很奇怪,因为既然她能考上清华物理系,本来就证明她有一定的天赋,至于成就多少,除了天赋,还要看个人的努力。而且她吓唬自己的一事无成,如果是以爱因斯坦为标准的话,按概率来说简直是一定的。这样是不是各个物理系都可以停止招生了?


固定型心理 VS 成长型心理


所以说,郝景芳的自我剖析,说明这个学霸VS学渣的概念,其实可以归结为心理学家德韦克所谓的“心理定向”

  • 要么,你可以相信一个人的智力空间有限,没什么方式可以改变它(换言之,智力是个不变的实体)。你或者聪明,或者不聪明,这就是“固定型心理定向”。

  • 要么,你也可以相信聪明程度可以通过时间从经验和学习中得来,并且投入便能获得更多的话,这就是“成长型心理定向”。

郝景芳的“学渣感”,究其实质,就是她下意识地把别人看起来很轻松的学习,归结为他们的固定不变的天赋,而认为自己现对比较吃力的那个学习阶段,是因为自己的天赋不如人。其实,这个归因不过是自己的无根据的推断罢了。

这种固定式的心理定向无所不在,我们听到很多人对很小的孩子就下了判断''不是读书的料”,“不适合理科,以后读文科算了,背诵不需要太聪明”,“笨手笨脚,没有遗传到爸爸的,球肯定踢不好”如此等等。

龟兔赛跑式的谬误

这种奇怪的思维定式来自何方?也许可以归结为我们从小听说的龟兔赛跑这类故事。

大人都知道,根本不会有乌龟和兔子赛跑。作为两个物种,跑步这个能力对于乌龟来说根本不重要,而对兔子很重要。真的有动物运动会的话,我们只会看到,兔子和兔子比赛跑步,乌龟和乌龟比赛谁的龟壳更厚实吧。

但是这样的故事会给人一种迷思,就是才能是天生的,不能改变。而实际上,同样年纪的孩子,其差别就是不同兔子之间的差别,而不是乌龟和兔子的差别。这种学霸/学渣的区分,却把同样的孩子,区分成了乌龟/兔子这样的不同物种,这是个非常幼稚的思路。

本来龟兔赛跑的故事本意是想要强调努力的作用,结果却让努力背负上了不好的名声。它强化了这样的印象:只有笨人才需要格外努力,而且只有等能干的人出错之后,笨人才有可能偷偷地超越对方。大家都希望自己是兔子,但不要像故事中的兔子那么愚蠢。

这些故事让事情成了非此即故的选择题。要么你拥有能力,要么你付出努力。自然而然的推断就是,只有那些没有才能的人则需要努力奋斗,对于真正的天才来说,事情总是轻而易举的。如果你需要在某些方面努力,你肯定是在这方面不太擅长。

更进一步的推导则是,在这种先天差别极大的情况下,如果兔子和乌龟被抓去参加了这么个动物运动会的话,会自然地带来两个后果:

  • 在乌龟认识到自己是乌龟的那个瞬间,它就不会再努力爬行了,谁会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对手的瞌睡上呢?乌龟可不会做概率这么低的傻事。

  • 兔子会有两个倾向,一个是它在跑步比赛时会极其焦虑,因为如果输了,等于就沦落为乌龟了,在兔群中永远抬不起头来; 第二是它拒绝参与除了最有把握的跑步比赛以外的其他比赛,因为在其他比赛中,它就没有必胜的把握,那就显示不了它作为优秀动物的特性。

所以这样的学霸VS学渣的定位,就变成自我实现的预言。接受自己是学渣的,绝对会一直是学渣;接受自己是学霸的,则永远战战兢兢地力求留着这个位置上,而心知肚明,每一次考试失败,都有可能使得自己沦为学渣。

所以从这一点出发,当你自认或被认定为学霸的时候,反而悄悄感受到总有一天会被沦为学渣的那个难以抗拒的引力场。

按照这种非黑即白的幼稚标准,就算在学校历程中能够战战兢兢地保持学霸位置,在工作后也会一直生活在向下沦落的无焦虑中。



用成长型心理,撕掉学霸/学渣的标签


相反,具有成长型心理定向的人,他的信念就是,你的基本特质可以通过不懈的努力而被积累起来。虽然人们在各个方而都存在差异,如先天的智力、兴趣或看气质等,但是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实践和经验的积累而有所改变和发展。他们确信人的潜力是未知的,人们在经过多年的奋斗、磨炼和训练后所能实现的事情是不可能被预见的。

从这一点出发,他们就不会被这种所谓的学霸/学渣的标签所限制。怎么能凭借一个人不管是8岁、15岁、18岁的某些科目的考试来归类呢?每个人都比无论那个考试的项目要丰富得多,也可变得多。

学霸VS学渣这种设定,本来就是根本没有事实基础的。它的虚幻性,我们可以从一位险些被早早判定成学渣的美国女孩的故事看出来。她就是是著名的可汗学院的第一个学生纳迪亚。

可汗学院的故事

萨尔曼·可汗在结婚时,发现来参加他的婚礼的12岁表妹纳迪娅心情郁闷。她本来一向都能得到A,但是六年级结束时的数学摸底考试,考得很糟糕。不理想的成绩打击了她的自信心,她已经渐渐接受了考试失败的结果,认为自己学不好数学。

表哥萨尔曼却觉得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富有创造力,做事也很有恒心。但是,按照美国传统教育体制,如果她进不了数学快班,就不能在八年级时学习代数了,那么在十二年级时就学不了微积分。以此类推,这种下滑式的学习过程无疑将会埋没了她的潜力。

萨尔曼决定辅导纳迪娅,首要步骤就是找出她在数学考试中的薄弱环节。原来,她考试失利的症结是她没有理解单位换算的概念,但令萨尔曼惊讶的是,她却能很好地掌握数学中更难的概念。

数学中某个概念不能理解,有很多可能性,并不能归结到智力。萨尔曼替她想出来很多理由,也许在老师讲解单位换算这个概念那天,纳迪娅没有去上学;也许她感觉很困或者肚子痛,或者因为跟母亲吵了架而心情沮丧;也许她的老师并没有将这个概念解释清楚,就急着开始讲下一个内容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可以弥补的。萨尔曼发现,纳迪娅非常愿意解决棘手的问题但一旦涉及单位换算,她的大脑就停止工作了,像是突然被冻住或是锁住了似的。纳迪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在他看来,她只是在内心否定了自己。就像许多人无法理解某一个知识点一样,她告诉自己永远也掌握不了,仅此而已。

萨尔曼在辅导时不给纳迪亚时间上的压力,不要求她马上做出答案。但是, 要不就告诉他确切的答案,要不就对他说:‘萨尔曼,这个问题我不懂,我们再复习一遍”后来,纳迪娅重新参加了数学摸底考试,这一次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多年后上了莎拉劳伦斯学院的医科。


考试限制了孩子发展的潜力

回想起来真让人为这位表妹捏一把汗。如果当时的事态进展稍有差错,那么纳迪娅很可能丧失机会,无法跟上进度去学习等级更高的数学。她也许会被“贴上标签”,被分到差班,从而引发一连串的不良后果。

她将丧失自信,老师对她的期望会降低,而受到天性驱使,她也会降低对自我的期望。此外,她还有可能再也无法碰到最优秀的老师,因为最具智慧、最有激情的老师都被分去教授“快班”,而这些“学得慢”的学生只能在“慢班”里慢慢煎熬。这样一场一上午就结束的考试决定了一名12岁小女孩未来的命运。

但这种考试根本没有达到检验的目的。考试的目的是检验学生在数学方面的学习潜力,即在未来学习过程中的可能表现。纳迪娅之所以成绩不佳,是因为她没有充分理解学过的一个知识点。而按照萨尔曼后来的了解,自从高中二年级学过微积分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学习数学的过程中遇到过任何障碍。

萨尔曼最后总结说:

学生学习的步调是不一致的,有些学生能够很快地凭借直觉理解一个概念,但另一部分学生可能要通过仔细琢磨才能理解。

理解得快并不一定代表学生聪明,理解得慢也不代表学生愚笨。另外,理解得快也不能说明就理解得透彻。

所以学习的快慢是个人习惯问题,与智力无关。


所以考试本来真正的目的是有效地评估学生的潜力,而现在的考试制度,实际上只是给孩子贴上标签,将他们分成不同等级,指明了他们未来的方向,限制了他们发展的潜力。

美国还是考试比较少的国家。如果是类似中国韩国这样的小学就频繁考试的国家,自我认识还很模糊,自信心也薄弱的小孩子们,在频繁的一次次考试中被不断地分类成学霸、学渣。

对于自我意识和自我认同正在形成中的孩子,来自周围、来自社会的压力就是这么强大。孩子是如何自己如何看待自己的——即自我印象,是与周围人如何看待自己连动的,周围人的看法起着决定性作用。

如果总被认为是学渣,那么人真的会变成学渣,无法前进、无法摆脱。自己也会产生“我也许是笨蛋”的想法。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论怎么力也不会有结果,还是算了吧“的念头,然后就客观上也会成绩变得更差。

那些被多次考试判定为学渣的孩子们,就会陷入所谓的“习得性无助”,他们自然而然地放弃了改进的可能。

其实,纳迪亚差一点就在数学方面陷入了这个境地。如果没有萨尔曼的辅导,她就会认为自己不是读数学的料,就是有时间有精力,也根本不会在数学方面做出努力。

然而,不管学习还是工作的成就,都需要持续的努力,但是要想坚持努力,一定程度上的自我信任必不可少。如果自认是笨蛋的话,那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到底是谁炮制了学霸VS学渣?



这么这种对考得好、考不好的孩子都有害无益的学霸/学渣的分类,到底是来自哪里呢?

一开始有可能是某些孩子瞎想出来的开玩笑的,但是既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社会通用的概念,就离不开成人社会的推波助澜。这种推动的力量,又来自哪里呢?

教育制度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们可以采用侦探小说的“谁受益最大谁就嫌疑最大”原则。 

一个案件无论它多么复杂或者充满诡计,当你无法确定谁是嫌疑人的时候,记住一点:整个案件不被侦破的情况下的最终受益者,其嫌疑最大。大部分推理小说都是这样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为大家都是有“目的”的。

所以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当今的教育制度了。因为像我们这样的教育流水线,之所以需要给孩子打标成学霸/学渣,是需要尽快分别出良品和次品,这是出于对高效率的极度要求。

所谓的效率,就是在单位时间内制造出更多的可销售产品。中国制造的快速崛起,是因为擅长使用流水线的能力。而现代的中国教育,已经从传统的类似农业的慢慢培育,到了现代工业的大规模生产。而且,还是模块化的流水线生产。

这种所谓模块型的流水加工法,是来自东京大学的藤本隆宏教授所阐述的工业制品的两种基本方法:

  • 第一种被称为模块型架构(modulararchitecture),其特点是制作统一的部件和组件,以及相互之间实现轻松连接。

  • 第二种被称为磨合型架构(integralarchitecture),其目标是创造出单一的、独特的产品,通过上下游流程之间一包括产品设计、部件生产和组装——持续的互动来完成。

模块化生产非常有弹性,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有一定质量要求的产品,但经常会陷入过度竞争、价格战以及低利润的陷阱,在研究开发和产品设计方面缺乏差异化;相反,磨合型生产可以达到非常高的产品品质,但花费的时间和资金则要高得多。

中国在模块化生产方面表现非常出色,在富士康这样的代工企业中,即使产品某些环节的装配比较复杂,他们也会快速开发出专用工具,保持工人操作环节的简单易学,从而实现低成本和高效率。

所以作为工业化体系一部分的中国教育,其实就是非常典型的模块化。通过考试,把不同的知识都模块化,无论是历史还是数学这种充满微妙智慧的科目,都被细分成一个个知识点和题型,而教育者也变成了一个个模块。学校的老师可能还看不那么出来,如果是课外辅导的老师,模块化就很明显,有负责某个年纪的数学,负责某种作文。

在这样的体制下,孩子学习知识的内容是被限定的,学习进度也是被限定的,学生不过是流过流水线的一种原材料而已。这样得到的最终制品,必然需要有不一定合理但必须是绝对的标准来衡量。

这样,不管在老师、家长还是孩子的心中,学霸/学渣的标准就应运而生了。这样你要么在单位时间达到标准目标,要么成为次品甚或废品。

因为在生产线上,有两点是一定得保障的,一是要在单位时间内制造出尽量多的产品,二是这个产品要符合一定的客观标准。

在这种时间和效率的压力下,老师会构建一种批评的氛围。这些老师通过观察学生开始的表现就能确定谁聪明谁笨,然后他们就不再关心所谓的笨学生。“教笨学生不是我的责任。”这些老师不相信改进,所以使们不愿尝试改进。“作为一个老师,对于学生的智能我无能为力。”所以在他们与学生见面不久,老师就已经确定了哪些学生是要被放弃的。

老师觉得通过这种选拔,可以在限定的时间内做出明显的业绩出来。但是这样就等于在时间压力下放弃了大部分的学生。孩子并非工业品,如果是生产线上的废品,可以回收再利用,次品可以折扣价出清。可是这么多自尊心和自信心被严重损毁的青少年,在18岁前就饱受贬低,要怎么处理呢?

当孩子被判定为学渣时,他们自然会慢慢变得真的愚钝、笨拙,这是一个人面对各种比较、竞争,长期受到心理压迫所产生的自然反应。他们会下意识地表现得无能,不但可以降低别人对他的期望,也能降低他对自我的期望和要求。如果一个人准备失败,那么他永远不会失望。

从这一点,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些年“中考”成为家长特别重视的考试,因为这是一个高概率淘汰的考试,就好像流水线上一个品质筛选的节点。

可是,凑巧这个时候,进入青春期的孩子也正处在荷尔蒙急剧增加,心情烦扰的年纪,价值观和自主性正在成型。小学时代的顺服天性和孩子气的虚荣心,经常可以造就所谓的学霸,但是到了初中,随着功课难度的加大和考试的频繁,孩子们很难在不断遇到的新科目和新知识点中保持不败。

如果习惯了学渣/学霸这样的具有固定型心理定向的孩子,往往感到惊慌失措,急于掩饰自己。他们会怎么解释自己成绩差的呢?

  • 有的会开始瞧不起自己的能力:“我是最笨的”或者“我就是不喜欢物理”。

  • 有的却指责别人来加以掩饰:“我们的数学老师水平太低“、“英语老师太讨厌,所以我不想听课”。

这样就反而阻碍了他们的进步路径,很多从小被家庭寄予厚望的孩子从此一蹶不振,可能要归咎于童年时代薄弱的心理建设和错误的心理定向。



唯有自我责任感,才使人终身努力

反过来,而当遇到不可避免的失败时,那些具有成长型心理定向的学生则会动用所有的学习资源,他们已经具有了对学习的个人责任感。

如果你觉得学习的这个东西对你有意义,如果你相信你通过努力可以掌握这个知识,如果你认为做到这一点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那么就算没有人督促,你也会努力,没有人指导,也会去寻找途径和信息,在这种情况下,就不会抱怨什么出身家庭啦,智商这些根本在控制范围之外的事情,没有了借口,却有了动力和信心,那么,怎么可能学习不好呢?就是多次失败,还是可以保持充足的动力。

有了自我责任,才能学会真正的努力。

卡罗尔·德韦克说:

努力是赋予人生意义的事情之一。努力意味着你在乎一些东西,它们对你很重要,你愿意为它而努力。如果你不愿意珍视任何事物,不愿意全身心投入为它们而努力,那么生命将会是贫瘠的存在。

而在孩子们面临他们年轻的生命中的最大挑战时,如果老师们能有时想到,他们的工作的初衷是“我要教你学知识”而不是“我要评价你的才能”,那么也许可以放下富土康质检员张全蛋的心态。那么这样的工作,也许对他们自己也会有意义得多。


用一生的长度来衡量孩子的成长


此外,模块化流水线的特点,除了高效率,就是“在研究开发和产品设计方面缺乏差异化”。中国在各种产品方面都是世界工厂,可是为什么很多人还是会出国后买买买?因为中国制成品的普遍平庸和缺乏创意。

同样呢,中国环境的所谓“学霸”,在国外并不一定会成功,在现实生活中也不一定会成功。因为教育并非一种工业,而更像一种园艺,如同哲学家怀特海所说:

教育是一种掌握种种细节的需要耐心的过程,一分钟,一小时,日复一日的循环。


大家知道衡水中学是河北省的高考名校,每年进入清华、北大的有40多人,占河北省两校名额的一半。他们有一个校领导还很谦虚地说:“‘人才的摇篮’谈不上,最多只是一个‘大学生的加工厂’。”

而反过来呢,上海高中的四大名校,出国比例从前几年的平均10%~20%,上升到现在的30%~40%,再加上名校高中的国际班,有的学校学生出国的比例已经超过了50%。复旦大学附属中学今年参加高考的学生是500名,另外400名不是保送就是出国了。

说明什么?说明在现有的流水线体制下,清北慢慢就变成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场地了。那些衡水毛坦厂经常吹嘘多少人进了清北,哎,其实是其他人不和你们玩了呀。

就好像虽然国内超市和网络平台上各种国产货应有尽有,但是为什么还是很多人会去花更大的成本去买国外的普通日常用品呢?有品质追求有购买力的消费者也不想和你们玩了呀。

这些年的出国热潮,不仅是因为家长们的功利目的,也是因为大家多多少少体会到,自己爱如珍宝的孩子,在这么个流水线上度过被加工被塑模被挑剔被抛弃的少年时代,是多么令人不寒而栗的体验。

而且,这种流水线上的少年体验中造成的心理定势,就是以外部标准来衡量自己的价值,如果不能为人上人,便自然为人下人,也将会造成一生中的无止境焦虑。

当然郝景芳还是很有智慧的,所以对于她的学渣感,她最后找到了解决之道:

只有更多的去关注到自己的这个连续体,它是一个从出生到现在三十年,整个过来的一个连续体,才会不会因为跟他人的一时之争的比较,而让自己太多的失掉这种平衡心。

连续体这个概念非常有启发,孩子是一个连续体,TA的生命是一个连续体,而不是一个个片断,更不是被一些外部标准不断定义评判的碎片。

有恒产者才会有恒心。孩子对于老师来说,不管怎样也只是两三年的学生。再具有进步的潜力,能在这个老师的任期内取得突破的可能性也不会很高。所以就是再有爱心的老师,忍不住用短期和外部标准来评判孩子,也是人之常情。

那么孩子对谁来说是无限延长的连续体呢?对于家长就是,对于孩子自己更是。

所以,如果家长能够摆脱学校的短期标准,而用孩子的长远一生的标准来衡量和鼓励他的成长和进步,不但是明智的,也才是正确的。

如果孩子能认识到自己是个连续体,而不是被一次次考试判别的线段,才能做到按照个人节奏的学习。

  • 如果这个阶段学得快,可以做一些巩固练习;

  • 而学得慢的话,自然可以通过单独辅导、寻求同龄人的帮助或者完成额外的家庭作业的方式来赶上进度。

最大的关键是孩子就能对他们自己的学习情况更加负责。因为教育实际上是一个极其主动地获取知识,甚至是去抢夺知识的过程。只有孩子自己,才能决定是否投身于学习之中并致力于学习。学习不是发生在课堂上或书房中的空气中,而只会真实地发生在每个人的大脑之中。

意识到当前的学习过程对自已的长远意义时,这样的孩子的努力程度,自然是为了每个下次考试而患得患失的孩子所不及的。




后来我经常找机会跟孩子讨论这个学霸/学渣的问题。后来她很兴奋地告诉我,其实学霸和学渣之间还有个等级,叫“学酥”,意思是看起来像学霸,但是被考试一碰就碎了。我听了哈哈大笑,那其实还是学渣嘛,不算是独立的类别。

这学期女儿考试比较顺手,有时得意之余,也自称“小学霸”,其实是候补学霸的意思。然而我跟她说,学习当然是要努力,进步也需要一些衡量标准。但是,所谓的学校里的学霸,不过是在考试中失败得少(得到100分也只是没有失败而已),一个人能创造一点新东西,可能比少失败重要很多。

而且,没有学渣,就没有学霸,所以没有别人(包括你的那些好朋友)的失败,岂不是就没有你的成功?按照概率来说,不管你学得多好,接受了这组概念,就意味着你总有一天会沦为学渣。何必在学霸/学渣中选站位呢?

何不试着站在学霸/学渣之间的无人地带?因为学霸VS学渣这种话语,好像科幻小说中的一种病菌,如果允许它们侵入你的大脑,就将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的选择和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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