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茱萸

 圆角望 2016-11-07

许石林(深圳)·舌尖草木

“茱萸,随处皆生,木高丈余,皮青绿色,叶似椿而阔厚,色青紫,茎间有刺。三月开红紫细花,其实结于枝梢,累累成簇而无核。嫩时为硝磺,至熟则深紫,味辛辣如椒。”这是明代人对茱萸的描述。读至“其实结于枝梢”一句,不禁发笑:哪个植物不是“其实结于枝梢”?貌似赘语。当然,也有结于树身的。不过,古人文字有赘语,少,现代人的文字,赘语才多得数不胜数。

古人称茱萸为“艾子”,《本草纲目》载:食茱萸“味辛而苦,土人八月采,捣滤取汁,入石灰搅成,名曰艾油,亦曰辣米油。味辛辣,入食物中用。”此为艾油,曾经是川菜的灵魂。直到辣椒传入中国前,食茱萸已成为四川食物中广泛使用的调味品。

茱萸的辣,显然不如辣椒的辣更纯正。现在,能用茱萸做菜的,恐怕连茱萸的产区也没有了吧?茱萸之辣,还有一个原因是,其味来得不直接,而是需要提取,这样繁难的工序,又有辣椒在,就自然被人舍弃了。

茱萸的种植,古人云:“井侧河边,宜种此树”,目的是“叶落其中,人饮是水,永无瘟疫。”茱萸叶落入水中,可避疫祛病。大约重阳节这天,古人以茱萸叶浸于酒中饮用,也是因为这一药性。这让我想起广州靠近越秀山脚下,有一处古迹:春睡画院,据说以前是一个小寺院,因院内井水甘冽,附近村民每日进出汲水,颇扰清静,僧人于井侧植夹竹桃,其花叶落入井中,妇人饮之断乳,于是村人不扰——这个井我见过,一直想不通:这僧人怎么如此“心毒”。

茱萸酒今日亦不见,据说有人打算重新开发。这很好,为时令节日用酒,就礼仪的职能。我建议连干茱萸也制作,方便人于是日购买,插瓶应节。现在的重阳节实在是过得很仓促、凑合、苟且,完全没有古人的那种登高吟咏、饮酒相聚的从容与惬意。只能从前人的诗文中,见茱萸而心驰神往,想象从前的美好。茱萸酒能祛病,而插茱萸也就自然能辟邪了。我很喜欢看一个老派的家庭过节,有板有眼,不厌其烦地这样准备、布置,这样做,显然不实用,但却使一个平常人家的日子,平添了一种诗意。

茱萸的名气,来自王维的诗,我在扬州见叶嘉莹先生,她讲座,那时已86岁高龄,站着一口气讲两个小时,滔滔不绝。印象很深的是她吟诵这首诗,中间加了一些衬字,却更有味道:“独在异乡为异客(啊),(我)每逢佳节(就)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啊),遍插茱萸(就)少一人。”

茱萸因为古人的诗文,现在很纯粹、很文化地活在人的概念中。今年重阳节,西北大学播音主持学院院长陈爱美大姐让我通过微信语音,给她用陕西话吟诵杜甫的《九日蓝田崔氏庄》:“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我在老家二楼的房间里,远眺窗外的秋色,灰云低垂,细雨敲打门前的泡桐树叶子,其声凄冷,疾风吹过,黄叶纷飞,更增添秋天的寂寥,让人自然而生悲凉之意。诵读头两句,倒也没有太大的感触,至“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很感动,不知触动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哪一点,诗词所蕴含的感激力量,一下子被我体会到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