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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织布机

 雷渠梁 2016-11-11
老家的织布机我老家的厅房里,有一台枣木老式织布机。婆说,是爷爷亲手制做的,全部榫卯连接,没有一颗铁钉,相当结实耐用。小时候常听婆说歌谣:“七亩地,八亩宽,中间坐个女人官。脚一踏,手一扳,十二个环环都动弹。”
这台老式织布机,是我儿时足以骄傲和炫耀的珍稀物件。每年秋冬,村里的姆姆婶婶们,就抱着经好的线团来我家织布。傍晚放学回家,我老远就能听见织布机“哐嘡––叮啷––哐嘡––叮啷”的响声,恍如天籁之音,心灵便陶醉了!
那年月,生产队地里是种着成片的棉花的。到了秋后,棉花桃咧嘴吐着雪白的棉絮,妇女们腰系带兜围裙摘棉花。生产队的场院里,棉花堆积如雪山。太阳出来了,人们把棉花摊在草席上爆晒。除去给棉花站交完公购任务,能分到各家的棉花微乎其微。
秋风乍起,寒霜弥漫,地里凋零着干枯的棉花杆,间或能瞅见一个或两个核桃大的黑皮棉花桃。傍晚收工后,妈厮跟着村里的姆姆婶婶们,提着笼去捡拾棉花杆上残留的或是落在土旮旯里的黑皮棉桃。油灯下,婆和妈用指甲费力地抠开黑皮棉桃,衔出棉花,铺在踅筛里晾晒。积攒的多了,趁着黑漆半夜,妈和我用包袱背去流曲大岗村弹棉花。夜晚,婆和妈在炕桌上摊开蓬松的棉花,用一根筷子粗的细长棍做轴,把棉花搓成一条又一条“棉花捻子”,然后在支起纺车纺线。随着纺车转动,“棉花捻子”吐出细长的白线,缠绕在纺锭钎子上。不大工夫,就纺出一个线穗。寒冬的夜里,婆和妈几乎天天晚上熬夜纺线。纺车“翁儿翁儿”的响,就像冬夜的吹眠曲,一会儿我就睡着了。一觉醒来,纺车依然“翁儿翁儿”的叫。
织布是一门非常精细的手工技术,工艺流程极其繁琐复杂。要经过拐线、染色、缠籆(yue)子、经布
、穿眚、过缯等诸多环节。“线拐子”长约二尺许,形如“工”字。拐线时将线穗用钎子固定,右手执“线拐子”,左手捋线,一圈又一圈的缠。线拐子上下翻飞,如同舞金箍棒一般。拐好的棉线盘放在大圃蓝里,等天晴时染线。烧一锅开水,放入染料搅匀,再将棉线放入锅里煮。约莫时辰差不多了,将棉线捞出。再换一锅水,投入另一种颜色,继续染煮棉线。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后院里的横杆上就挂满了红的蓝的黄的各色棉线。其实这道工序并不复老家的织布机杂,闹心的是每次染棉线,总把双手染的乌黑,很长时间洗不掉。那时候,只要看见那个妇女手是乌黑的,就知道她家染棉线或染棉布了。“籆子”是用两个细方木框交叉固定制作的,外形如农村常见的小绞椅。“籆子”木框中间有个小眼,穿在籆子墩轴上,就可以缠棉线了。“缠籆子”比较费工费时,先把染好的棉线套在一个大圆轮上,搬来籆子墩,再把棉线头牵在籆子上,手拿一根细棍转动籆子,不停地缠绕棉线。约莫差不多了取下来,再重新缠绕下一团棉线,这个过程比较漫长。
“经布”这道工序最关键,有古人流传下来的经布口诀,局外人一般搞不懂。经布者必须心灵手巧账算清,精确计算好经线支数,一点也不能出错。我家“经布”时,姑姑就来帮忙。院子里两树间横空架一根“经杆”,上面有一串铁环环,是用来穿棉线的。经杆下面摆放了一溜籆子,分别缠绕着红的白的蓝的各色棉线。婆掐着指头口里不停的念叨,指拨着妈和姑姑忙上忙下地配线、穿线、捋线、绕线团。“眚”宽约二尺许,是用打了蜡的棉线绳密密麻麻交织勾连而成的。“缯”是用竹篦子做的,如同梳子,与“眚”同宽,是用来固定棉线的。通常“穿眚”和“过缯”同时进行,两边各坐一人,仔细用钩针将棉线分别从“眚”和“缯”的间隙依次穿过,半点马虎不得,若是穿错了,就无法织布。这两道工序是个细致活,尤其需要耐力和耐心,特别劳神费眼,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
老家的织布机一切准备就绪后,开始上机挂线。先将经好的棉线,逐层缠绕在织布机前端的线轴上,将“眚”悬挂在织布机上方的铁环上系牢,再把缯嵌入缯板,牵出缯上的棉线头固定在布轴上,就可以织布了。一人端坐织布机上,脚踩踏板,挥舞穿梭,手扳缯板,一丝一缕密密织,就有了彩条的、花格的、白色的粗棉布。那年月人们日子过得惜惶,生活条件并不富裕,谁要是能有一件粗棉布新衣服,不亚于今天拥有一身名牌服装。娃娃期盼过年,就是为了能穿上新棉袄棉裤和咥上白馍。过完年,旱塬上的人就用自行车驮着棉布,去北山里换杂粮,以解决吃粮困难。
如今这生活好了,不愁吃不愁穿,我的家乡已很少见到人们种棉花了。传承了几百年的––谋生手工机具––纺车、经杆、籆子、织布机等物件,以及妇女们赖以自豪的织布技巧,逐渐淹没在时代发展变革的洪流之中了。唯有那织布机的响声和婆说的歌谣,依旧隐约残留在我尘封的记忆里!(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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