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菊酒之中存猛气——陶诗札记

 中原高考678 2016-11-15


菊酒之中存猛气——陶诗札记(一)|文史宴

历史上的陶渊明,素以好酒与爱菊著称。

史料上相关的记载很多。比如,陶渊明刚就任彭泽令,就下令将公田都种秫(高粱),为的是收成后可以酿酒。还有,颜延之曾送过二万钱给陶渊明,他为了喝酒方便,竟全部送到酒家。

至于爱菊,但凡隐逸之人都好这口,北宋的周敦颐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而陶渊明本人则认为“酒能祛百虑,菊为制颓龄。”

翻开《陶渊明集》,写喝酒的诗句比比皆是。

撇开20首《饮酒》诗不说,还有许多,比如“有酒有酒,闲饮东窗”、“在世无所须,惟酒与长年”、“舂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日入相与归,壶浆劳新邻”、“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等等,就连晚年因生活困难向人借贷时,也是“谈谐终日夕,觞至辄倾杯”,举不胜举。

跟菊花有关的,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外,还有“今生几丛菊,花色又新变”、“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等。只要提及陶渊明,好酒与爱菊总是人们谈论最多的话题。

这只是陶渊明的一面,他的诗,在潇洒闲适之外,还潜藏着一股刚猛之气。

最先发现这点的是南朝梁的昭明太子萧统,他说:

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者也。

萧统生活的年代去陶渊明不到百年,他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其实,只要细细品读陶渊明的诗,也能发现许多蛛丝马迹。

在《读山海经》第十首中,陶渊明写出了这样的诗句: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徙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对于一个以隐逸著称的田园诗人而言,这是很不寻常的。

这得从陶渊明的出身谈起。他的曾祖父陶侃,外祖父孟嘉,都相当不得了。

其中陶侃曾平定“苏峻之乱”,于东晋有再造之功,官至大司马,爵封长沙郡公。孟嘉则是东晋名士,以气度恢弘,风雅洒脱著称,曾留有“孟嘉落帽”的典故。

陶渊明出自这两个家族,志趣当然不同于一般人。史载他“自幼修习儒家经典,爱闲静,念善事,抱孤念,爱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可见,性本爱丘山的陶渊明,不仅爱丘山,也是个抱孤念,有猛志之人。

既然出身名门,又有才华,按理说陶渊明应该前程似锦,出将入相才对,为什么生活上却“幼稚盈室,缾无储粟”呢?这就跟当时盛行门阀制度有关了。

东汉后期,豪强地主掌握了国家的最高权力,他们在政治上把持中央和地方政权,经济上兼并土地,逐渐成为名门大族,号称士族。

为了牢牢把握住自己的既得利益,这些世家大族按照门第高下选拔和任用官吏,相互通婚,鼓吹“士庶之际,实自天隔。”

门阀制度于东晋犹甚,当时有一种流行的说法,叫“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西晋的左思,他的《三都赋》曾令“洛阳纸贵”,但由于出身庶族,也一直得不到重用,只能发出“世胄摄高位,英俊沉下僚”的慨叹。陶侃是寒门出身,即便是立下不世之功,官做得再大,也无法加入士族俱乐部。作为陶侃的非嫡支脉,陶渊明的官路自然只能在下品中徘徊。

他不是没有奋斗过: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一路走来,最后到了彭泽令这个节点上,他终于彻底醒悔了,在那种腐朽昏暗的政治环境下,再多的努力也是白费,还不如“复得返自然。”这不是消极的避世,而是对现实有着极为清醒认识,具有批判性的抗争。

回归田园后的陶渊明从此开始了长达23年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农耕生活,人生也进入了勃发的旺盛期,他的诗歌几乎都是这一时期创作的。

但对于“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和信奉“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的陶渊明而言,在喝酒赏菊,俯仰自得的同时,不可能不关注时局的变化。

刘裕篡晋后,陶渊明怀着极大的愤懑写下了《读山海经》(第十首)和《咏荆轲》,通过歌颂刑天与荆轲对黑暗的现实进行控诉。南宋大理学家朱熹说:

陶渊明诗,人皆说是平淡……《咏荆轲》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说得出这样言语出来?


田园深处是坚守——陶诗札记(二)|文史宴

中国文人一般都有隐士情结。

如《三国演义》里,弹琴故弄玄虚的司马德操,雪中骑驴吟诗的黄承彦和村边野店喝酒唱歌的那帮文人,无不姿神潇洒,超逸出尘。还有一些话本中所谓的“高士”、“逸民”,也大多具备经天纬地之才,好像只要世道清明,个个都能成就一番伟业。

作为隐逸诗人的宗师,陶渊明自然少不了后世的吹捧。南宋的辛弃疾就曾经写道:“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夸的是陈亮,举的却是陶渊明的典故。

义熙元年(公元405年),陶渊明结束最后一次出仕,辞去彭泽令的职务,回到柴桑老家,开始了长达23年的隐士生涯。

说到隐士,陶渊明并非头一个。上古时代的许由、巢父,传说尧要把天下让他们,他们不肯接受,就跑到深山里躲了起来,这大概是隐士的始祖。还有义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春秋时自耕自足的长沮、桀溺和骂孔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荷蓧丈人,应该也属这一类。

这些隐士历来以追求精神自由和保持独立的人格而享有盛誉。但隐士名声虽好,却不是人人可当的。

“士”本来是最低级的贵族,后来慢慢演变成一个阶层,必须进入这个阶层,才有做官的资格。当了官的,叫“出仕”,不做官或辞了官隐居起来就称为“隐士”。普通山野村夫,是没有资格被称为隐士的。

做隐士的人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真的避世不出,叫真隐士。另一种则是想做官,却没有门路,想通过走“终南捷径”提高知名度,好让朝廷发现。前者少之又少,后者数不胜数。

像陶渊明这种,有官不当回去种田,在我们这个以做官作为人生最高成就的国度里,就显得很另类,知名度一下子大增。

根据史料,没有辞官前,记载陶渊明的笔墨少之又少,辞官归隐后,他的很多逸事都出来了。这一点也不奇怪,近来有个人好端端的副市长不做,偏要辞职下海,不也上了新闻了么。

当然,陶渊明并非作秀。在《归去来辞》的序中,他毫不隐瞒地表示,出去做官就是为了让家庭富裕些,改变耕植不足的局面。只不过当官令他觉得扭曲的了他爱丘山的本性,“深愧平生之志”,所以才做了八十几天的彭泽令,就毅然辞官归田。

这跟他在《归田园居》(其一)中所表达的志趣是一样的。一个是“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一个则是“久在樊笼里,复返得自然。”

这是其一,另一个原因恐怕就是“帝乡不可期”了。

帝乡,皇帝居住的地方。一直都是儒生们梦寐以求,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地方。对于自幼修习儒家经典,又心存猛志的陶渊明来说,富贵可以不要(事实也如此),但帝乡是不可能不期的。

只是,在门阀制度盛行的魏晋,他一介寒族子弟,能治国平天下的机会微乎其微。就算颜延之或王弘想提携他,无非只是作个参谋幕僚罢了,在士族集团垄断权力的局面下,陶渊明在政治上是不可能有所作为的。

再者,自司马氏集团当政以来,整个国家的政治昏暗,西晋建国不到五十年,就被胡族所灭。到了东晋,世家大族乱政,地方军阀造反的事时有发生,即便是朝中的公卿大臣,也很可能随时死于非命。

对此,陶渊明是有着深刻认识的。只是世人大多只看到他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洁,却忽视了他对时局判断的高度敏锐。

最能体现陶渊明思想的莫过于《桃花源记》。

文中,他虚构了一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与世无争,自耕自足的“乌托邦”。这里面,既有他对儒家大同社会的渴望,也带着“小邦寡民,无为而治”的道家色彩,跟五胡乱华以来的现实形成巨大的反差。

更难得的是,陶渊明最后安排了一个最终无人问津的结局。除了艺术上故意营造出的缺陷美之外,也隐含着他对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奈与迷茫。

因此,陶渊明的作品,在描写隐逸生活的同时,往往带着一种个人理想的坚守和对黑暗社会现实的批判。他说“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好爵吾不索,厚馈吾不酬”,即便是陷入饥寒交迫的困境时,尽管也彷徨过,但最终还是没有屈服。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