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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灰粉，是金庸小说中的神器。 江湖上门派林立、高手如云，暗器的种类没有一千，也有上百，铁蒺藜、金钱镖、玉蜂针、金蛇锥……大大小小、琳琅满目。 无论怎么算，石灰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打击面广、杀伤力大、遇水即沸、见效极快，专攻敌人双眼。 韦爵爷靠着这一门撒石灰粉的绝技，干掉了不知多少英雄好汉。 然而在江湖中人的观念中，石灰粉却是相当不入流的。 你一个金蛇锥飞过去，周围会发出一片惊呼：“五毒教的法宝！快逃！” 你一枚玉蜂针发过去，周围会响起一阵赞叹：“如此细小的暗器都能伤人，好内功！” 你一包石灰粉撒过去，很可能没人说话，向四周一看，尽是鄙夷的目光。 “呸，这样下三滥的阴险办法，都能用，不要脸。” 英雄好汉是不屑于用这个神器的，不仅自己不用，连他周围的人，也不准用。 你就算是救了他的命，只要用了石灰粉，他也分分钟跟你翻脸。 比如茅十八。  茅十八和官府的人打架，朝廷对他相当重视，派出一个高手——“黑龙鞭”史松。 茅十八虽然是一条好汉，毕竟不是内外兼修，几个回合就被打翻在地，史松拿着刀要砍死他，这时，十二三岁的韦小宝冲了出来，照着史松脸上就招呼石灰粉，两下了账。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朋友，换成现代，搞不好还在读小学。一个小学生在路上看见两帮人拿着刀剑互砍，还有胆量冲出来，向最厉害的那个人扔石灰粉，救下和自己还不太熟的社会青年。 这简直就是清代的赵日天。 按理说茅十八就算不磕头谢恩，至少也应该大为感激，义结金兰。 然而他什么反应呢？ 首先是没看清，以为这小学生靠硬实力打败对方的，使劲夸： “韦兄弟，你好功夫啊！” 看见小学生因为杀了人，害怕得不得了，便又看不起他： 茅十八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等到发现韦小宝同学是用石灰粉才得手的，便三骂韦小宝： 茅十八脸一沉，骂道：“你奶奶的，谁是你朋友？” 茅十八喝道：“你为什么用石灰撒在那史松眼里？”声音严厉，神态更十分凶恶。 茅十八大怒，骂道：“小杂种，你奶奶的，这法子哪里学来的？” 顺手还打了韦小宝一巴掌。 至于韦小宝是不是救过他呢，这个不重要。 那要不要报恩呢？不把韦小宝打死就不错了，报什么恩。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一个平民小学生，不会功夫很正常，杀了人害怕也很正常，遇到了危机，利用已有的知识经验，不硬碰硬，而是先废掉对方的战斗力，这更是明智之举。 那茅十八在气什么呢？ 是气韦小宝不正面对敌吗？、 那照这样讲，打架都不应该有虚招，就应该老老实实互砍，因为虚招也是引开对方的正面攻击，再来制敌。 是气韦小宝用暗器吗？ 也不是，你看飞天蝙蝠柯镇恶，那侠义经不照样念得溜溜的。 他是在气韦小宝没按茅十八自己的方法救他。 “英雄豪杰”的方法。 你要么拼招式、要么拼内力、要么拼暗器。 什么都不拼，耍个小手段，你就把我给救了，你奶奶的，让我们这帮真·豪杰怎么混。 韦小宝虽然答应茅十八不会再用，但石灰粉是他的护身法宝，怎么可能轻易舍弃。 于是石灰粉又救了一个人：他的师父陈近南。 陈近南是谁？ 整部《鹿鼎记》里面最为光辉万丈的大侠，几乎所有版本的影视里，在他出场时，都会将背景音乐的音量调到最高。 就算这样的人物，也是有老板的，他的老板是台湾郑家。 郑家有两个公子，二公子郑克塽虽然本事没多少，野心却不小，和自己的师父冯锡范逼着陈近南站队，一言不合，两边就动起手来。 虽然陈近南厉害，可毕竟对方是东家的，加上冯锡范武功挺高，形势相当危急。 于是韦小宝又撒了一把石灰粉，救出了师父。 像陈近南这样的大人物，应该更珍惜名誉，对这种下三滥的招式，本应严厉抵制，茅十八打了韦小宝一巴掌，作为师父，陈近南理应把韦小宝打个半死才对。 连韦小宝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为了不被打，他立马躺倒装晕： 师父是大英雄、大豪杰，比之茅十八又高出十倍，定要重责，索性晕在前头，叫他下不了手，当真要打，落手也好轻些。 还是年轻了，茅十八当年对着小学生都能给一巴掌，你师父怎么可能放过你？ 出乎意料，陈近南一点火气都没有： 陈近南左手一伸，拉住了他手臂，问道：“怎样？”……陈近南抱着他放在椅上，道：“你休息一会。” 超级关心的好吧！ 尘埃落定之后，说起这件事，陈近南只给了一句评价： “刚才若不是小宝机智，大伙儿都已死于非命了。” 虽然没有大肆赞美，但这的的确确是一句肯定。 肯定什么？ 肯定韦小宝救了大伙儿。 至于是用石灰粉救的，还是光明正大地单挑，他不在乎。 重要的是，陈近南还活着，天地会青木堂的大部分弟兄也活着。 他们活着，天地会的实力就不会大损。 陈近南心中认定的大业，就还有指望。  茅十八的要求，有他的道理。 他也讲义气、有正气。 但就算打死韦小宝，都做不到正面制敌。 结果就是没人救他，兄弟俩一起和世界说再见。 他自己很看得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估计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还在自鸣得意： “你看老子，多么的威风，多么的勇敢，说去死就去死，没一点犹豫。” 相比之下，陈近南却一直都在求活。 从始至终，他从来没说过一句“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的话。 他怕死吗？ 不怕，他怕的是，自己身上的担子就这么撂下了。 在需要赴死的时候，他不会犹豫，但就这么为了点虚名豪气，不明不白地领便当，他绝对不肯。 郭靖对杨过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这也是金庸对于侠者的诠释。 大侠的心里，要有苍生，有天下。 担起了天下兴亡的重责，背负着黎民百姓的苦楚，他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英雄豪杰”的名号？ 只要能让国家获益、百姓得福，你就算把他踢下楼，叫道：“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 他也只会默不作声地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灰，顶着周围人的笑骂走出去。 忍辱，因为负重。 更何况，那只是一包小小的石灰粉。 郭靖脸色微变，顺手一拉黄蓉，想将她藏于自己身后。黄蓉低声道：“靖哥哥，襄阳城要紧，还是你我的情爱要紧？是你身子要紧，还是我的身子要紧？” 郭靖放开了黄蓉的手，说道：“对，国事为重！”黄蓉取出竹棒，拦在门口。 茅十八要是穿越去了襄阳围城，必定要狠狠啐一口，骂道： “男子汉遇到危险，竟然躲在老婆身后，你奶奶的！” “茅十八不认识郭靖这样的懦夫！” “十八哥，襄阳灭了，国家不保，黎民百姓会遭殃的，郭靖不才，请茅大侠帮……茅大侠你回来！” 完 本文题目图片来自中国香港著名绘画大师董培新先生画集——《董培新画说金庸》，原图题目为《韦小宝救茅十八》（金庸先生《鹿鼎记》主题画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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