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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和傻子的祭礼

 Gordon_Lv 2016-11-26
 半个月前,我就打电话提醒远在东北的二叔:七月初五,是我奶奶的周年忌日。二叔接到电话支唔了半天,二婶赶紧抢过话筒,语气很委婉:“这两天县里要下来考核干部,他这个一乡之长脱不了身,你们在家看着办吧。办好办坏我和你叔不怪你。”
  
   我又拨通了在北京工作的三叔的电话,三叔接到电话,想都没想就说:“我请假回去。”只听电话里三婶吵吵道:“回什么回?你长这么大,你娘管过你多少事?这大热的天,来来回回还不得把人折腾死……”“叭”电话挂得很干脆。我握电话的手颤了一下,心里不禁翻江倒海。
  
   爷爷是在五八年饿死的。那时,我爸七岁,二叔五岁,三叔三岁。奶奶怕饿死我爸和两个叔叔,每天喝碗清水去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一天挣一碗稀萝卜粥,自己从来不舍得喝。
  
   每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奶奶都是拿绑腿带子把干瘪的肚子用力勒紧了,才能扶墙站起。然后,晃晃悠悠去劳动。
  
   一天,二天……,奶奶终于倒下了。眼望着横一个竖一个躺在床前,三个瘦骨嶙峋的儿子,耳听着他们有气无力地呻吟:“娘,我饿……娘,我饿……”她她挣扎着对我爹说:“儿啊,给娘舀碗清水来,娘喝了好去挣萝卜粥……”
  
   我爸赶紧妥舀碗清水往奶奶嘴里灌,奶奶努力地往下咽,可是咽到嗓子眼里,马上就又倒出来。折腾了几次,奶奶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我爸吓得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大叫:“快来人啊,我娘不行了啊!”
  
   邻居大娘跑了来,摸摸奶奶前心贴后心的肚子说:“傻孩子呀,老给你娘灌清水怎么行啊。快找点咸菜来就着喝就不吐了。”爹跑到咸菜缸前,捞了半天也没捞也丁点咸菜来,只好舀了点咸菜水,大娘用指头沾一点抹在奶奶嘴里,滴着泪说:“妹子,你要犟着喝呀,你要撑不下去了,这几个孩子也活不了啊。”奶奶似乎听到了,一点一点,费劲地咽着。就着咸菜水,喝了两口清水之后,奶奶才慢慢地苏醒过来。
  
   不管日子如何艰难,奶奶也供两个叔叔上学。二叔初中毕业后去当兵。后来转业到东北一个乡里当了乡长。三叔考上了大学,在北京也上了班。两个叔叔有了孩子后都要接奶奶去看孩子,那时我父亲刚刚去世,奶奶望着一窝黄嘴燕子似的我们姊妹六个,摇摇头,没有去。
  
   有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被奶奶轻轻的辍泣从梦中惊醒。她挂念远方的儿子和孙子,随着季节的变化,时势的变迁,她心里总是装着不同的惦记。
  
   奶奶有一个最大的心愿,就是等我们都长大了,她要到我的两个叔叔家看一看。后来我们长大了,婶却说:“我们都上班,孩子都上学,家里没人,你来了没人照顾你。”
  
   所以奶奶很盼望叔叔们回来过个年,每年一入腊月,听到六里地外的火车响,她就念叨:“也许,你叔就坐这趟车回来了。”她会从听到车走远的那一刻起计算着:“这会你叔应该出车站了……这会该走到小集子了……这会该进村了……”她蹒跚地走到大门口,两手扶着拄拐,一动不动地向通往村外的路口张望。我们劝她回家,她说:“也许,你叔在村外碰到街坊,正说话哩,一会就会来的。”就这样,她会充满希望的一直等到年三十下饺子的爆竹响起。这时她叹口气说:“今年又是有事来不了啦,下年他们一定会来……。”
  
   奶奶病危,她一直叫喊着两个叔叔的奶名,她还说:“爹、娘、他爹,我把孩子们都拉扯大了,等他们来了,我让你们都看看,我再走……”她这样念叨了三天,遗憾地离开了人世。到死她也没能安心地闭上眼,嘴也一直大张着。
  
   奶奶的周年忌日,叔叔们谁也没有来。我们全家怀着无限的心酸去祭典奶奶。
  
   出了村子,转过一片小树林,就是奶奶的坟。奶奶的坟前跪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是本村的傻子,四十多岁的人了,傻的不会种地,不会做饭,四邻八乡讨饭吃。别人讨饭都赶吃饭的当口,这傻子傻得连饭也不会讨,啥时饿了啥时讨,很多时候都过了饭食,家家关门闭户的下了地才出来找吃的。每当吃饭的当口,奶奶准会对我娘说:“别忘了给傻子留馍和粥。粥要多留,傻子爱喝。”吃完饭,奶奶就会坐在大门口的石头上等他。
  
   这个疯女人,是二年前嫁到村里的,每天抱着个孩子满街跑,孩子拉了尿了她嫌脏,就把孩子扔在地上不管,跑得远远的噘着嘴生气。只要奶奶碰到了,准会把孩子抱起来,给孩子擦洗干净了,换上我家孩子小时候的衣服,然后送到疯子怀里,并一遍遍教她如何给孩子把尿。
  
   奶奶的坟前还摆了一个长了毛的面包和一根油条。
  
   见我们来了,傻子指着疯子对我说:“真傻,大娘没牙,她买得油条大娘咬不动。”
  
   疯子追着傻子打:“你个傻瓜,拿个长绿毛的面包让大娘吃。”
  
   傻子立时急红了脸,一边躲藏着疯子的追赶,一边结结巴巴地说:“过年、年的时候,我、我要了个面、面包,知、知道大娘没、没牙,吃、吃的动,谁、谁知放、放长毛、毛了哩?”
  
   我上前拉着疯子问:“你在哪弄的油条?”
  
   疯子得意地咧着嘴“嗨嗨”笑:“破烂。”
  
   傻子用手比划着,耻笑疯子:“她拾了一大堆破烂,卖了给大娘买供果,人家只给了她一个这么大个小钱,傻疯子让人给哄了。哈哈……”
  
   疯子挣脱我的手,气急败坏地又去追打疯子:“你才傻,你才傻……”
  
   我望着跑掉的一疯一傻,不由轻轻泣唱道:
  
   时时思游子,
  
   日日清泪洗,
  
   思儿衣单薄,
  
   念儿无靠依,
  
   梦中见儿面,
  
   牵衣喜且泣,
  
   精裁花不开,
  
   无意柳成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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