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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家任政

 颐颀书斋 2016-11-28

  今年,上海著名书法家任政先生诞辰100周年,上海文史馆举办了任政百年书法作品展。时光匆匆,逝者如斯,但人们没有忘记这位为中华书法艺术作出杰出贡献的书法家。他的行书被制成字模,电脑中的“华文行书”就出自任政先生的手笔,它流行全世界,只要有华人的地方,就可以看到任政的书法,其影响之大,难与为匹。

  早在上世纪60年代,典雅精致的“任体书法”风靡海上,遍布神州大地。大街小巷,到处可见任政书写的招牌或匾额;李白纪念馆、杜甫草堂及祖国各地的名胜古迹留下了任政无数的墨宝或勒石;任政的书法艺术影响了一代人,并且这种影响一直在延续。

  我认识任先生是在1974年秋天。当时任先生住在金陵东路一条弄堂的老房子里,屋内灯光昏暗,上楼时,楼梯会发出吱吱声响。那天,我走进二楼朝南的房间时,里面已有不少人。与先生寒暄一番后,我站在一旁静观任先生潇洒挥毫,那种提按运笔的节奏感,犹如演绎古典音乐般出神入化,我完全沉浸在艺术享受中。待任先生书写完毕,我拿出两张平日的习字求教,任先生看后鼓励道:写得蛮认真的,结构尚可,但点画交代不清楚,嘱我要从点画入手。然后耐心地教我如何起笔,如何收笔等,还当场书赠两幅行书给我留作纪念;我惊喜万分,对任先生的景仰之情油然而生。尔后,我每半月去任先生那里一次,让他批改我的习作。他朱笔圆点批阅,非常认真,还不时拿出他收藏的古碑帖教我鉴赏。有一次任先生劝我临摹两王(王羲之父子),说他的书风直接来自两王。后来我采用明人文徵明单日临《兰亭序》,双日临《圣教序》的做法,花了一点功夫。后来读到梁实秋的文章,方知“兰亭”到老都学不到的,感慨不已,自己临来摹去,只有形似,精气神都学不到,自知缺少书法的灵气,于是把写字作为业余爱好。

  任先生喜欢读书人,待我厚爱有加。我发表在报刊上的文章他都认真阅读,不时有精辟评点给予指点。上世纪80年代初我撰写的《中学书法教学谈》《诗海采珠——古诗名句选注》等书都曾得到任先生的指导,书名也由他题写。最值得一提的是,任先生还特意为我书写了《唐人绝句行书》《楷书基本笔画》等两本字帖,弥足珍贵。文友见了《唐人绝句行书》字帖,都说是任先生的精品力作,于是我将其编辑成书,2010年由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想不到半年后又再版,真是艺术生命永存。晚年任先生为我题写了书斋名:“‘无闲斋’,汉东艺兄雅教,兰斋任政,时年七十书于上海。”那年我才33岁,任先生称我为“艺兄”,实在承受不起,但由此可见任先生的大度、谦虚、宽厚。“无闲斋”三字,古朴苍老,沉稳雅致,此匾额一直悬挂于我的书房,看到它就会想起任先生,想起他对我的教诲,想起他勤奋学书的经历。


  任先生1916年出生于风景秀丽的浙东黄岩,在那里他度过了最初的学书生涯。他对故乡深深眷恋,那方刻有“家在天台雁荡之间”的印章,他十分喜爱且经常使用。任先生七岁起师从叔祖、晚清名孝廉任心尹公研习书法诗文。一年365天,无论是严冬还是酷暑,写字读书不辍。任先生说:“我常以我的姓名的谐音‘认真’两字自勉,用自己的书艺,为我们古老民族书园增添一分春色。”勤奋是他成功的秘诀,真、草、隶、篆诸体皆善,用笔精微简洁而纯正,结字工整秀丽而飘逸,于平淡中见精神,深受广大老百姓喜爱。

  任先生生活俭朴,粗茶淡饭,烟酒不沾,但对书艺的追求如饥似渴,他用心搜集历代名家法帖和书法理论书。他认为在书艺上要有突破、创新,要登堂入室,一定得尽可能博览名迹,汲取历代书家之精华来丰富自己。他的寻师拜教心情迫切,沪上书法名家马公愚,享有盛誉,任先生托朋友带了几幅字给马老看,期望指点。马老看了大加赞赏,要任先生不必拘礼,有空可以随时去他家。马老的器重,更增强了任先生学好书艺的决心。


  任先生长子任舜华告诉我:“解放初,沈尹默先生从重庆来上海定居。父亲久仰沈老的大名,十分兴奋,在制笔大师杨振华的引荐下,趋前拜识。凭着他的谦逊恭谨的态度和学养技艺的水平,很快得到了沈老的接纳和赏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在周末都上沈老家,还时常带我同去,一待就是大半天。沈老与父亲谈论技法,鉴赏分析碑帖,但涉及较多的却是读书。我父亲是浙江黄岩人,沈老是浙江吴兴人,见是同乡,沈老话更多了。沈老说:‘浙江有个传统,远在元代赵子昂,明代徐青藤,清代赵之谦,以至近代诸家,他们的造诣都扎根在学问的基础上。’”


  任先生出名很早,三十岁时就名传海上艺苑。1947年,他的个人传略和作品已被收录《中国美术年鉴》(中国首部美术年鉴)。他所得的评语是:“书法各体俱精,行草宗二王,极刚健婀娜多姿之致;楷法初唐四家,平和简静;隶书于史晨礼器,曹全华山,得力最深;篆以石鼓为基,溯源古籀,肃穆雍容,不失古雅。请益马公愚,王福厂,推为青年书家之有希望者,其造诣更将有期不可限量之前途。其家藏碑帖,极富且精……”


  任政不仅是著名的书法家,更是一位书法教育家,从上世纪60年代后的二十多年里,他给广大青少年授课近千次。他潜心于书法普及工作,桃李满天下,有“弟子三千”之美称。他还撰写了《隶书写法指南》《楷书基础知识》《少年书法》《隶书概论》等十余种著作、字帖。沈尹默先生为《隶书写法指南》题词:“向来学习隶书无通俗教本,初学往往不易入门。任君此著可弥补此种缺陷,善读之者自可开鑿通津,悟人胜境,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此之谓也。”这是沈尹默先生对任先生书学的肯定和褒扬。


  当时我在大学读书,受几所高校委托,几次邀请任先生到高校讲授书法,他总是一口答应。任先生讲课注重实效,边讲边示范,生动活泼,让听者茅塞顿开,受益匪浅。讲课结束后任先生还当场书写演示,深受学生欢迎和喜爱。有一次,任先生给复旦大学外国留学生讲课,让我当助手。讲课结束前有一答疑环节,一位法国女学生问道:“按照常理不学好楷书,是不能写行书的,但我非常喜欢行书,我一开始就写行书行吗?”任先生的回答十分巧妙,他说:“你把点画基本功打好,就可以写行书了,像你这样聪颖的人,会熟能生巧的……”任先生的一番话说得法国女学生喜上眉梢。


  任政是位好好先生,自号“兰斋”,既取芝兰之室的寓意,又有宗法“兰亭”的意思。他认为:雅非孤芳自赏,雅俗共赏才是理想的境界。任先生盛名之下,毫无架子,别人向他求字,总是有求必应。不分男女老幼,不分亲疏远近,慷慨允诺,来者不拒,让前来求字、求教的人高兴而来,满意而归。有一次,我和他闲聊,谈到有人评价他的字外面太多太滥。他不以为然,笑道:“王羲之七世孙智永和尚,曾书真草千字文800余本,分赠浙东诸寺。平时求书者如市,所居门槛被踏破,裹以铁皮,号为‘铁门限’,但时至今日智永真迹难觅。我藏字于民有啥不好?”著名学者王蘧常先生的研究生曾对我说,当时他们议论任政的字太俗,王蘧常先生闻之很生气,严肃批评道:“任政先生功力非凡,当代很少有人比得上,不准胡言乱语,妄加议论。”任先生也曾对我说:“有些书法家成名之前平易近人,一旦成名就摆架子,脱离群众,‘惜墨如金’再也不肯轻易动笔,久而久之书艺反而退步。”此话意味深长,值得今人反思。

  “书法之道,人品为先”,“生命有限,艺术长存。我毕生精力,尽萃集于此”,“历史是无情的,字的好坏与否,需由历史的检验,不该看它一时的荣耀,而要看它能否久久流传,两百年后见分晓”,这些话任先生经常挂在嘴边,耳熟能详。他是这么说,也是这样做。他坚持艺术为大众服务,秉承中华主流书体“二王”,不断开拓创新,做到了雅俗共赏。中国书法的最高境界是追求“平和简静,文人雅致”,任先生真正做到了。书法家不是吹捧出来的,大众心里自有一杆秤。百年任政,书艺永存。

  2016年9月20日于无闲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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