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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灰落在鞋里
芃澜
（一） 雷公的学习并不顺利。 他跟师时还年少，可现如今已经一把年纪了。老师给的经书，没有一天敢轻易放下过，讽诵不辍。编简的绳子不知是第几次重新打结连上了。可今天，简又脱落了。他摩着那支竹简上已经深入到了竹骨里的垢色，内心不免惶恐起来。 想起黄帝最近一次考教他时，不客气地说他：”公何年之长，而问之少？余真问以自谬也！“ 他愈发惶恐了。 “医道究竟是什么呢？” 他认真检点着自己。 对于手中一直不曾放下的经书，每一个字都再熟悉不过了。如同多年的家人，闭着眼睛，也仿佛能够浮现在眼前。哪一支简上某个字有一个缺笔，哪一支简已经残破了，自己在旁边又赘了一简重新誊写，甚至哪一支简上的污垢的颜色、大小、深浅，都清清楚楚。他试着，不用目看，只用手感去触摸竹简，随机指定，就能不差分毫地背诵出那支简上的文字。 “他们已经印到了我的心里。”他喃喃着。“每一个字我都认识，都懂得他的意思，像家人般熟悉，可为什么连在一起时，却总觉得少了什么？那字面背后总像隐藏着一些更隐晦的话语。对了，这些文字不过是一个谜面，谜底只藏在老师的心里。” 他觉得心里一亮，好象看到了什么，可那亮光一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可老师为什么不明确告诉我谜底呢？是因为我还不够诚心吗？是因为我还没能通过他的测试吗？或者，我其实并非那个人？” 这个念头一起，他仿佛马上看到了老师黄帝那深邃的目光。 “非其人勿授，非其真勿传！” 那天在斋戒了多日之后，老师与他共入斋房，歃血而盟，对天而誓。老师的左手与他的左手握在了一起，两个掌心刚刚用利刃划开的伤口相互吻合，血流在了一处。老师右手递给了他这本经书，并对他说了上面的话。 那是上天见证的仪式，指定他就是那个人，于是，老师“开口传”，从此不断为他解经。 “一定还有老师知道的，而没有明说的内容。老师是愿意告诉我的，只是在等我看出这个秘密。” 有了这个想法，他便觉得心里有了团火，单等着机会了。 机会来的那天，他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老师，对于经文我已经讽诵很久了，而且也颇能解。但是解而未能别，别而未能明，明而未能彰。”这些话在雷公心里早就想好了，“我想理解这些经文背后的含义，让他如同树天之度的法式，能够合四时阴阳，别星辰与日月光，使经术彰明，从而流传后世。让黄帝之学，上通神农，横比二皇！” 老师听了果然很是满意。他说： “善！不要忘记了今日的这番发心。 你所说的这些，就是我在《医道论篇》中讲的那些关于阴阳、表里、上下、雌雄相输应的内容。什么是道？就是要能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只有符合这样的道的经术才可以长久。拿它来教众庶，才不会心中存有疑殆呀！” 雷公觉得时机到了，于是立即问： “老师，人们说阳言不别，阴言不理。您所讲的这些，字面上我都懂，可字背后的含义您能明白告诉给我吗？” 黄帝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才说： “子若受传，不知合至理，以惑师教，语子至道之要，子言不明不别，是世主学尽矣。” 老师说他的学尽了，该说的都说了。 问题出在哪？ 多年后，雷公讲授《黄帝内经》时，他明白，经文的确只是迷面，但谜底也不是靠猜。 （二） 东郭子听说庄子谈道，于是去找他。 “道在哪里呢？” 东郭子问。 庄子答：“无所不在！” 东郭子追问： “具体点说？” 庄子说： “在蝼蚁间。” 东郭子惊讶： “怎么会在那么卑下的物种中？” 庄子答： “在杂草里。” 东郭子更惊讶了： “怎么更卑下了呢！” 庄子应道： “在瓦砾下。” 东郭子眼睛已经凸了出来：“更过分了呢！” 庄子这才望了他一眼，坚定地说：“在屎尿中。” 东郭子僵住了，不再发一语。
（三） 江湖边靠门口的位置，我、红叶、匡叔、晓玲坐着。 匡叔说“好”。 他是指一起聊聊庄子和秘密后院。 秘密后院是他的乐队名，江湖边是他的小酒吧。 中间匡叔出门去买烟，突然弹起，像脱兔。 隔着玻璃望着他，一闪就没了影。 继续坐下时，有酒，有烟。 有客人来，三五一群，半大孩子。 匡叔迎着站在门口，有些为难。 客人中一个女孩问，“不是还有位吗？” 匡叔犹豫中，还是让了进来。 后来我问他，“似乎不想那么多客人？” 他说：“很多人不懂什么是江湖边，以为这里是江湖。” 后来我们一起开了一场音乐会，听秘密后院，聊庄子。那晚喝了五瓶绍兴黄酒。 我记得，很多人问《庄子》该怎么理解？ 我说，庄子只是用语言写了塑造了一个道境，而理解多少，理解成什么样，全看去读他的人是谁。 我问过匡叔，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生存方式？ 匡叔说，“不是选的，是活成了这样。” 匡叔的回答更简单。 匡叔传唱那天，我又去了。他唱的首首是老歌，但也不是哪种人人皆熟的，而是那种旋律似乎老友重逢，而歌词却如首次聆听的。 中间他随性讲一些话，多有感慨。 匡叔说，“我有脾气。有些人以为修道，就是修到没脾气，不对。你看八仙，各有性格。那是真性情，修道不是要把它修去。” 聊天中，我忘了手中的烟，烟灰掉进了鞋里。 匡叔说，这就是个好题目。 我说我先用了。
（四） 其实，我要说的是“经文是谜面，谜底就是生活”。道是俯视，得有个东西接着，象烟灰掉进鞋里。 匡叔说，实证实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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