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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生死间,灭尽悲和喜

 369蓝田书院 2016-12-03


佛问沙门:“人命在几间?”对曰:“数日间。”佛言:“子未知道。”复问一沙门:“人命在几间?”对曰:“饭食间。”佛言:“子未知道。”复问一沙门:“人命在几间?”对曰:“呼吸间。”佛言:“善哉,子知道矣!”

——摘自《四十二章经》

一个人为癌症患者服务十年以上,会彻底改变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

我之与癌症结缘,始于我的母亲患癌。从母亲患癌后,我成了一个至诚的为癌症患者和其家人服务的中医。

我相信每个癌症患者或其家人在得到癌症确诊消息的那一刻,都会有晴天霹雳的感觉。无论此前的人生多么悲惨,和身患癌症相比,都可以算得上是欣欣向荣的。这种心情,只有家有癌症患者的人才能体会。

如果说人间真有地狱的话,那么我们这些治疗癌症的医生的门前就是。

每天,我们都能听到来自癌症患者和其家人们的绝望的哭声。一个内心不够强大的人,当不了治疗癌症的医生。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再刚强的人,在得知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患癌后,都会为悲伤和绝望侵袭。

医生的职责是帮助患者和患属建立起战胜病魔的信心和希望,重建他们受到重创的心灵,尽可能延长患者的生命,减轻患者的痛苦。

到生命尽头的时刻,医生还需要帮助患者和患者家人,建立起对死亡的正确认识。很多时候,我们要亲眼目睹一些重症患者在我们的眼皮底下离开人世。

生命有多短暂呢?就如《四十二章经》中佛与其弟子的对话一样,生命短暂到只在一呼一吸之间。但也正因为此,死亡其实并不可怕。我们对于死亡的恐惧,绝大部分是我们假想出来的。

在诀别人世前的最后一秒,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亡,在诀别人世后的一秒,人已经对一切无知觉了。只有诀别人世的那一瞬间,才叫死亡。而那一瞬间,几乎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

自古关于死亡的诗词中,以陶渊明的《拟挽歌三首》最为洒脱: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旁。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一朝出门去,归来良未央。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逝者已矣,生者余悲。无论有多不甘,对于逝者而言,死亡即是终点,未亡人的悲伤和痛苦,他们是统统感受不到了。对在痛苦中挣扎的患者来说,死亡是上苍馈赠给他们的最后的,也是最好的一份礼物。唯有死亡,可以终结这一切。

强行挽留这些将去之人的生命,只是家人们的一厢情愿,我们不应该拒绝上苍提供给我们的,人类自我解决不了的痛苦的终极解决办法。

庄子妻死,庄子鼓盆而歌,惠子以庄子为无情,庄子回答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人从大自然中来,死后又回归到大自然中去。生固不足喜,死亦不足悲。长歌当哭过后,我们应该明白,古往今来,没有人可以逃过人生谢幕的时刻。

生命的长度其实并无太大的意义。

从周口店挖出的北京人骨骼化石来看,几十万年前,我们的先民多数只有十几岁的寿命。人类从只有十几岁的寿命进化到如今七八十岁的寿命,经过了一个相当漫长的历程。

人间的恩怨情仇也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深重。

无论文学家、宗教导师们如何描述人性美好的一面,我们都应该清醒的认识到,在作为有意识有思想的人类的同时,我们人类从本质上还是一种在自然界中生存的动物。

一个在大自然中求生存的动物,其为生存所采取的一切本能的,从道德上来看可能称得上是可耻的行为,其实均不足为怪。

某些个人为实现其精神追求而达到至善的境界或许有可能,但是人类这个整体要进化到至善的境界,那还需要一个漫长的历程,或许,直到人类毁灭的那一天,也不能进化成功。

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年轻时曾经从军,日军侵华时,黄仁宇先生在长沙的街头,看到一些升斗小民在同胞的尸体旁,争抢日军炮弹炸下的树枝,捡回自己家当柴烧。彼情彼景,真是令人唏嘘。

但是在历经一场民族浩劫后,黄仁宇先生从大历史的立场上来看待人性中这些看起来令人不舒服的一面,不再有愤慨,剩下的只是对漫长的未来,我们民族文明渐进式进化的期待。

扪心自问,我们的恩怨情仇中,有多少不是我们对不完美的人性的失望引起的?我们渴望我们身边的人具有至善至美的品格,但是每每收获的是失望透顶。

反思自我时,又有多少人能完全无愧于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其实就是圣贤,又有几个无过?正如法国哲学家勒庞所言,历史上的一切圣贤,都不过是被其后世崇拜者美化后的一种理想的神格化的凡人而已。

当我们认识到,我们大家都只是人类漫长的进化史中,渺小的一粒微尘,都身不由己的继承了人类天性中的短处时,还有多少恩怨情仇可剩下?

临死方知万事空,若能灭尽悲和喜,生死的分野是不大的,成败得失和恩怨情仇也是可以放下的。

人人心中都有一只向往自由的小鸟,我们为这社会上的各种习俗、文化和流行的观念以及我们自己短浅的见识所束缚,把这本应自由的小鸟关得牢牢的,不肯放飞它,以至于自己一生都活得束手束脚,几乎虚度。


在看到死亡时,我们应该把它放出来,让它自由的飞翔,不再受任何约束,让它没有恩怨情仇,无忧亦无怖的飞翔,一直飞到生命的终结。

那只小鸟,是我们的灵魂,它虽与肉体同灭,但是它是不朽的。即便我们的手脚不能动弹了,它一样可以自由的翱翔于天地间。

周志远,中医抗癌研究者,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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