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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出来的“百鸟朝凤”

 佛曰说事 2016-12-04



中国第四代导演吴天明的遗作《百鸟朝凤》近期在大陆上映。该片反映了陕西关中平原上的唢呐技艺濒临消亡的局面,是一部典型的以保护民俗为题材的文艺电影。电影上映一周时,票房仅300万人民币,不及同期上映的《美国队长3》票房的一个零头。为此,制片人方励通过微博直播下跪,呼吁院线多安排场次、观众多买票观看,吴天明的女儿更是哭着求大家多发朋友圈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一跪,给这部即将同唢呐一样消亡的电影跪出了近7000万人民币的票房,不仅回收了1500万的拍摄成本,亦成为近期收入最高的文艺片(贾樟柯的《山河故人》票房仅2986万)。同时,电影的话题性充分发酵,有关电影人下跪是否有碍节操、唢呐等民间艺术如何传承和保护的讨论,占据了各大网路论坛的主页,可谓真正的百鸟朝凤

然而,单就电影的拍摄和制作水平来看,这部文艺片或许不值得被如此重视。吴天明的电影语言十分陈旧,呆板的单线叙事、僵硬的情节安排、粗糙的剪辑后期,让它的亮点乏善可陈。网友甚至评价,“这是一部1986年的电影,只是被拖到了2016年放映。”


由于导演中途离世,影片的前后水准差距很大。前半段小主人公苦练精修的学艺经历尚算差强人意,但后半段唢呐乐队与农村交响乐队互骂脏话、大打出手的画面,以及唢呐师傅焦三爷罹患肺癌离世的结局,在保持文艺片的美学色彩、情节自由度上均显不足。在塑造焦三爷和游天鸣两个主人公的手段上,“造神”色彩显著,而对人物形象的刻画有很大不足。


更令人失望的是,全篇反复提及的唢呐经典曲目《百鸟朝凤》,至电影结束都没有完整的呈现。这对于一部提倡保育民间文化的电影来说,无疑是一个硬伤——观众没办法通过电影领会唢呐艺术的精髓,情感上不能产生对它的尊重和同情。片中没有交代唢呐艺人最后的出路,只生硬地提及了它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关联,同时缺乏有关“非遗”的纵深性讨论,令人颇为费解。


至于演员操着南腔北调模拟陕西农村的情境、配乐只能依靠它所反对交响乐元素来煽情等等问题,虽能以制作成本有限来开脱,还是反映出了制片方对待艺术的态度不够严谨。即,如果你能在全国民众面前下跪,为何不能认真处理一下电影细节呢?


影片所提倡的核心理念亦不能算是经得起推敲。导演意图以“唢呐”象征农村正在消逝的传统价值,以“交响乐队”隐喻不断入侵的现代生活方式。然而,据历史学考证,唢呐本是中古后期才传入中国的“胡乐”,本来就不是土生土长的民族乐器。它狭窄的音域和单薄的音色,使它除了能在农村红白喜丧的场合“吹个热闹”,并无其他的发展空间,它简单易学,流传于全国各地,不能彰显八百里秦川这片土地上独特的文化价值(相比之下,“秦腔”就有深度得多)。以捍卫唢呐来捍卫传统,不仅缺乏代表性,更无法彰显中国民间文化的可爱之处。


电影中对待外来文明粗暴单调的反抗态度,不仅不能引起人们对现代性的省思,反而会助长日易滋生的民族主义情绪,塑造民间社会盲目排外的基调。艺术的生命在于继承和创新,影片只提倡照本宣科的继承,而不鼓励面向世界的创新,在理念上显示了近乎迂腐的保守性。总之,相较起早期《变脸》、《老井》等同样表现地方社会风土人情作品,《百鸟朝凤》无论如何不能算得上是吴天明的代表作。


中国的电影发展史可以用电影圈的导演代际加以贯穿。以吴天明代表的风格和活跃的时间来说,是第四代,张艺谋、陈凯歌等为第五代(已成为中国商业大片拍摄的主力),而投资成本较小、叙事脱离宏大题材、表现手法更为随意自由、蕴含精神相对多元开放的文艺片市场,象征着第六代导演电影时代的来临,娄烨、贾樟柯、王小帅、宁浩等是其中的代表。《百鸟朝凤》的异军突起,有些代际错置的时代偶然,却不能终止老一代导演陈旧观念主导下的作品终将被人遗忘的挽歌。


尽管这部跪出来的《百鸟朝凤》,反映了大陆文艺片遭商业片严重挤压、受不健全市场摧残的窘境,使得建立专门的艺术电影院、保证艺术电影上线率的呼吁被提上台面,但造成大陆文艺电影深陷困局的最根本原因,仍是当代导演自身的观念和审美。如何在电影里体现放之四海皆准的美学趣味、传达超越时代所限的普世价值、去除掉粗暴而情绪化的电影语言,是中国新一代文艺片导演肩负的重任。


(百鸟朝凤宣传海报,其中“大师”、“巨人”等生硬标签令人不快)


本文原刊于台湾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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