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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轶事】四小须生——你不知道的梨园故事(连载)

 cxag 2016-12-06

四小须生——你不知道的梨园故事(七)


        陆地园遗像



   正文开始前先推荐一部好电影,我偶然间在电影频道看见的。
   电影有个非常匪夷所思的名字——《秋雨》,讲的却是抗日题材,又借用了京剧作背景。关于什么人肉饺子的故事看上去非常牵强,实际却是这个虚构故事中间唯一的真实细节。但是我想如果把这部电影当作“革命历史题材”的话,还是不必了吧。
   关于那场战争的惨烈是毋庸置疑的,是每一个中国人都——至少是应该——非常明了的,我认为没有必要再在各种文艺作品中巨细靡遗地表现,所以我想这部电影如果抽去了那些血淋淋的镜头和细节,效果会更好。

   原本已经很少看国产电影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中国男演员的失望,先不说演技,我觉得现在的银屏上连个真正的“男人”都少找了。这部电影有很多出色的地方,然而最大的亮点毫无疑问是男主角——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新人,叫靳东。
   看片的时候我想当然地认为,这一定是导演从哪个戏校挑来的唱武生的,当时还“担心”,这小伙子演技这么好,在镜头前竟然毫不生涩,不会一毕业就转投了影视之“门”吧,那可是京剧界的重大损失。这年头,如此英俊挺拔威风凛凛的大武生可是不多见了。上网一查他的资料却大吃一惊——没想到人家原本就是影视演员,正经的中戏毕业生,号称之前从来没接触过京剧。这就更是奇才难得了,怎么会他的容貌、气质、声音,甚至一举手一投足都那么“京剧”?可不是“生活戏剧化”的那种,他就像个京剧演员,而不像个在演电影京剧演员,也就是说,他比影视作品里所有真正的京剧演员更接近生活的真实。
   打开电视的时候正好是他舞剑的那一段,白衣飘飘,长身玉立,真正剑眉星目的美男子。可绝不是现在铺天盖地的“花样美男”,他们是柔的,他是刚的,他们是美丽,他是英俊,他们是风情,他是风流。短短一段戏几乎看得我忘记了呼吸,如果说长着“春水桃花眼”的小言代表了中国传统男人中“温润如玉”的那一派,代表了我们想象中的秦少游柳三变纳兰容若,这小伙子棱角分明的脸庞、微蹙的眉心就仿佛复活了传说中的赵子龙岳武穆辛稼轩,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包括他在整个电影中展现出来的忠贞、孝义、正直、倔强、血性……都是中国男人,至少是银屏上的中国男人丢失了许久的民族烙印。我想导演选他的初衷,正是他的这种气质完美吻合了影片的“民族”主题,而毫无破绽的“京剧范儿”,恐怕倒是意外的收获呢。
   我一直觉得好的京剧演员是“挂相”的,不用说话不用动,从他们的脸上就能看出来。譬如这张照片上的靳东,他的嘴角、眉心、两颊、包括发型,都太“武生”——不过这回我看走眼了,他是“假冒”的……
   这就是舞剑那一场,请大家自动忽略旁边的小日本,看看这个完美的“中国侧影”——如果说还有什么缺点,那只能说靳东太高太瘦了,上台恐怕会出现正岩的效果。不过人家原本不是唱戏的,缺点也就成了优点。
   既然用帅哥作引子,今天就开始写马超吧。
   马超在“四小”里面始终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有老下有小”,他既无“女老生”的特殊关注度,又比不上两个小弟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戏校方面甚至都说,他只不过是被硬加进去凑“四”的。但是这孩子扮相好、嗓子好,却是不争的事实。
   对马超的采访是最曲折的,从开始找他,到找到,整整用了一个月。当时他恰好放假回了河北,北京的手机号停机了也是正常。可是他的班主任发动了全班同学,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家里的电话。说是他家刚刚搬离了从前住的那个小县城,没人知道搬去了哪里。这让我非常诧异,就算是放假,毕竟马超还在学习期间,学校竟然会联系不上一个学生,任其“失踪”,这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现象——由此也可以看出学校对马超的态度,几经是彻底的“无所谓”了。
   这件事在我心里埋下了马超“命苦”的基调。之后又不断听人说,他家里穷得一家子只有两条被子,他一直没钱交学费,他哥哥遭遇车祸瘫痪在床,他父亲刚刚去世了……搞得我简直都有点怕见这个孩子了,见了也不知该说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伤疤,要把它们一个个揭开,不是太残忍了么?不想真见到马超的时候,先前的那些“小心翼翼”竟然毫无用武之地。
   马超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并不像个唱戏的,尽管他长着一张清癯的标准“老生脸”和修长俊秀的眉眼,但是气质不对,怎么看怎么不对。他才算是真正消失在公众视线中太久了,再见他,年少时的单薄瘦弱已经不复存在,虽然他的皮肤还是很白,苍白,尽管他还是瘦得皮包骨头——但已经不是那个总带着楚楚可怜眼神的小男孩了。他到底还是个学生的样子,不爱说话只爱笑,经常低下头还有点害羞。但千万别以为他是真的还没长大,这个孩子见的“世面”太多了,经历太复杂了,或者就像他自己说的,“命太苦了”。他如果想玩世不恭,想油嘴滑舌,那可谁也比不上他——可这不是他的本性。
   一上来我就问,你是不是离开舞台太久了,已经完全没有演员的范儿了。他说不,我一直就是这样的。我从来没能融入过梨园行,这里不适合我的性格。凭什么要论出身,凭什么按资排辈?戏班里这一套我就是看不惯,这么多年就看不惯。我说,这你倒是和陆地园很像,他也不像戏班里的人。他说对,可能我们俩都不适应,但我不光是不想改变我自己,我还想改变他们!我老想凭自己的本事把这一切扭转过来!
   一上来就是一番如此“激烈”的表态,谁都会觉得这小子十足愣头青,“刺儿头”一个吧?偏偏马超又不是,虽然内心里排斥,表面上他却是戏校的“开心果”,号称什么活动少了他就玩不起来,不热闹。这孩子很会讲笑话,我至今记得他毫不磕巴很认真地对我说,赶明儿我也出张专辑,名字我都想好了,叫依然范德彪!马超喜欢各种体育运动,自称北戏篮球“标王”,“转会费可是一顿中午饭呢!”我居然被他骗了,还很惊讶地追问,你们学校还有联赛?他笑得非常得意:“什么啊!就是我们两拨人一块儿打球,对面儿的跟我说,你上我们这边来吧。我说行,不过我今天中午饭你管了——这可是北戏史上最高的转会费了!”
   即便是辛酸的往事,也能叫马超讲成笑话。他说那年去香港演出,四个人唱探母,本来定的是穆宇的盗令出关加见弟,他的回令。临了儿老师却找到马超,说穆宇小,怕那个吊毛儿摔坏了他,叫马超和穆宇换。马超说,谁都知道四个人里头身上最差的就是我啊,再说了,我就不是肉做的么?我就不怕摔么?可我也没说什么,上就上吧。结果那天乐子大了,我倒是没摔着,可我竟然是脚先着的地——其实……就是我翻过去之后站住了!观众这个乐啊,说行啊这杨四郎还有两下子啊!
   而至于马超在戏校受的委屈,最广为人知的要算智取威虎山的“音配像”风波。


四小须生——你不知道的梨园故事(八)
   实在隔太久没有写了,上一篇还是党代会的时候,这一拖都快拖到十七大了(标准的时政纪年法啊)。
   确实是不想写,这段时间写字写得太多,三个月之内我搞出了两篇纪事三篇人物,光“副业”就足足4万5千字,可是完全找不到感觉,越写越痛苦,可还必须得写,这真是一种煎熬。我觉得要治疗这种“写作障碍”的话必须彻底放松一下,用至少一周时间逃离这个已经无法激发自己任何灵感的环境,把脑子里的东西完全清空,之后再重新投入——实际上我也试图这么做了,新疆够远了吧?8天够长了吧?结果我在旅行开始的当天下午在葡萄沟接到电话——下周开选题会……当时真恨不得找棵葡萄藤撞死算了。
   成为写字机器的另一个坏结果是——我生生把自己的blog给晾凉了,关于四小须生的故事只能草草收尾,还有很多零星的故事,留待以后想起来随时添加吧。其实,故事本身是很快就会模糊的,真正的意义在于,它们留给我的感触早就深深刻在了心上。
   那天去拜会刘曾复老,正好赶上他接电话,我们在这屋听着,仿佛是在讨论梨园行复杂的“人事问题”。曾复老对两件事情明确表了态:一,于魁智嗓子不行了;二,王玉珍之后是迟小秋。那边老头不断对着电话说,不要为这种不可控的事情而烦恼,你还年轻,不要管他们自己长本事才要紧……这边我就已经有了某种“预感”。果然,挂了电话老头走过来说,是由奇。
   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还是想不开,就像曾复老说的,为了自己不可控的事而徒增烦恼。不过,这种话只好是我们置身事外的人讲,毕竟那不牵涉我们自己的任何利益,身处其间的人,确实很难做到不闻不问,完全超脱。
   曾复老对我说,人家问我为什么不下海,我就说,这行太难。你明白的,这个“难”倒不是说京剧多么难学,而是梨园行太复杂,那些种种争斗、尔虞我诈实在让我反感,所以我一辈子都是站在外面看,不愿意涉足——就像马季说的,我太喜欢相声这门艺术了,我太讨厌说相声的这些人了。
   对于这个观点我深有同感,始终觉得京剧是完全“前台”的艺术,观众只看到灯光下水钻头面闪烁如璀璨星斗,却不知那大头说到底是用早已看不出本色的布条粽子般一层层缠就的,不知那妩媚的大弯小弯在贴上鬓角前是刚在鼻涕一般的“粘稠液体”中泡过的……至于从事这门艺术的人,自然也一样。某位奶奶辈的著名旦角演员不就是明证?——上了台就是最符合中国男人梦中情人标准的古典美人,下了台整日嘴里说的话拉车的听了都要脸红。
   回头还是说马超吧——我们局外人,看不惯的话躲远些就是,他们局中人,看不惯融不进的话,就是灾难。
   关于智取威虎山的事,当时戏校排了两个版本,除了地园穆宇那版,还有一个是他跟马力——马超演杨子荣。有次戏校通知马超,说电视台要给他录像,还说好了哪天哪天播,马超自然很高兴地去了。可是等到那天一看电视,马超当时就哭了——声音还是他,出镜的换成了陆地园,而且字幕上根本没出现他的名字,也就是说,马超用自己的“金嗓子”免费给地园来了回“音配像”。对于那么小的孩子——也别说是小孩子了,就算是我们“大人”,这样的委屈都是很难承受的。
   马超一哭把这件事情闹得几乎全校皆知,而具体的内幕我听过的诸多版本全都语焉不详,大体上是说电视台本来要录的就是地园,但偏赶上录像的那天地园嗓子出了问题,马超就被临时用来“顶包”了——我绝对相信这种事梨园行随便一人都干得出来,但对于涉世未深的孩子来说,这确实是很深的伤害。
   马超说他从小就是受委屈受大的,这话我信,他已经习惯了被忽略,所以越是在他面前越能看出,穆宇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那天给他们合影的时候,叫他们摆姿势,穆宇顺手把自己一直捧着作“老先生”范儿的茶杯递给了马超,马超极其自然地接过来,那种配合的到位叫人看了又辛酸又好笑。但马超随即冷笑着嘀咕了一句,瞧瞧,这角儿的派头还是改不了,穆宇听了当时脸就沉了下来——一个是早已习惯作陪衬,却从来不心甘情愿,一个就算是时移世易,却总沉浸在“角儿”的旧梦里,不愿长大,不愿醒来。

   没有任何人能给自己撑腰,迫使马超练就了一种自我安慰的方式。他说,我经常对着镜子告诉自己,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帮他战胜了那么多一般人很难承受的苦难。说出来可能没人信,我真的是羡慕马超的,这个男孩子有着太过强大的内心。他或许不像地园,可以永远不抱怨、不记恨,可以赢得身边所有人的喜欢,但他也不必像地园一样把所有的伤害都留给自己,他可以活得很真实,并且只忠于自己的心——所以马超不会像地园一样成功,却一定比地园过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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