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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的开端究竟是什么?

 木头1018 2016-12-10



哲学的开端究竟是什么?

[美] 伯纳德特 (Seth Benardete ) | 文

郑海娟 | 译  

本文摘自《生活的悲剧与喜剧》,标题为编者所加

-转载请标明出自六点图书(vihorae)公众号-




《斐勒布》的形式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哲学的真正开端是否存在,倘若存在,这个开端究竟是什么?根据《斐勒布》的讨论,我们可以说哲学必然有两个开端,一个是宇宙论(cosmology)的开端,另一个是人类的开端。宇宙论的开端并非从一开始就是哲学的,它的前身寄寓于神话,正是从神话当中,理性的反思或漫长或猝然地获得了解放。古代诗人关于事物本质及其原因的论说可以算作关于宇宙论的最初思考,荷马曾说,海洋是万物之源(genesis),这种观念在泰勒斯(Thales)和赫拉克勒斯(Heraclitus)那里获得了更为精确的表述。然而,即使我们说泰勒斯和赫拉克勒斯延续了荷马和赫西俄德(Hesiod)的观念,仍然没有理由认为荷马和赫西俄德就是这种观念的首创者。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哲学的开端是不确定的开端,它既不能以确切的日期标识,也无法用专门的论证重构。据此,我们可以说,没有开头的《斐勒布》承认了哲学理解自身的困难。在《斐勒布》里,苏格拉底简短的宇宙论将我们带回到希腊哲学中已知最早的相关思考中去,我们很难从中准确指出哪些元素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Pythagorean),哪些是恩培多克勒学派的(Empedoclean),也很难从中区分出哪些是不同于这两个学派的新鲜元素。


然而,《斐勒布》中似乎的确存在具有苏格拉底特色的东西,即所有的宇宙论思想显然都从属于人性之善(the human good)的问题。这种从属状况会让我们把苏格拉底和前苏格拉底哲学分道扬镳的时刻确定为《斐勒布》开篇的起点,在这个时刻,苏格拉底转向了“理念”(ideas),从而走出了他在处理目的论自然哲学问题时遭遇的僵局。毋庸置疑,这一转向同样没有确切的日期,但至少我们知道,它一定发生在苏格拉底对因果关系问题以及他所面临的数学难题进行过一番思考之后。如果我们说,哲学有两个开端,一个将诗人和哲人联系在一起,同时又将他们分开,另一个将哲人和苏格拉底联系在一起,同时又将他们分开,并使苏格拉底和诗人重新结合,那么,《斐勒布》缺失的开端似乎就恰好体现了这两个开端从融汇为一到截然两分的那个特殊时刻。如果我们考虑到对自然的哲学发现与作为善的快乐之间的关系,这个时刻便可以得到更加准确地界定人们一经发现,意见和知识之间存在着根本差异,并且权威意见构成政治共同体的法律和行为准则,就必然会认为,强加于人的法律系统在变成人的第二天性之前注定给人造成痛苦,而摆脱它们的束缚将给人带来快乐,随之而来的结论就是:没有法律约束的生活是快乐的生活。因此,快乐即善——这似乎正是思辨哲学从天空转向人事后得出的第一条推论。《斐勒布》开篇的叙述发生之前,斐勒布和苏格拉底讨论时,很可能斐勒布的观点就和这条推论一致,而苏格拉底则完全否认这条推论的合理性。苏格拉底大概注意到,快乐即善的结论是以法律的束缚为反证得出的,而一旦没有法律,快乐将要么不复存在,要么变为漠然。这样推测、重构《斐勒布》开篇之前那段讨论的开端,大大有助于我们解释为什么在《斐勒布》中从未出现过polis [城邦] 一词,而nomos [法律] 一词也仅出现过一次。在《斐勒布》中,一切道德都摆脱了束缚,无论最终求证出的人性之善到底是什么,它都不体现为任何社会美德。在人性之善的核心那里,绝对没有正义的立足之地。关于快乐和心智的论争和美德并不相关,因为美德只在论及快乐的上下文中才被提及,比如虔诚。


柏拉图将苏格拉底置于两难困境:苏格拉底要反驳快乐,却不得把他在政治哲学中的发现用作武器。如果说这里的苏格拉底两手被反身捆住,可能多少有些夸大其词,但他的确不是那个我们无比熟悉的苏格拉底。《斐勒布》中的苏格拉底之所以显得奇怪,还因为这样一个事实:苏格拉底在开篇提出“理念”,随后就把它抛之脑后,反而代之以毕达哥拉斯学派关于有限和无限的原理。苏格拉底在对话中陈述这些原理,然而,对话的形式本身却似乎背离了它们。因为,倘若对话以其形式上的无限体现了哲学自身,那么这种形式上的无限和论述上的无限并不一致,而快乐以及苏格拉底所反感的一切事物都归属于论述中的无限。如果我们不去急于区分善的无限和恶的无限,不去急于判定哲学属于其中哪一种,我们就必须承认,柏拉图把苏格拉底放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上。苏格拉底不得不用别人的原理为自己着手的事情辩护:尽管快乐的行事方式与此一致,他仍然要把快乐当成批判的对象。可以说,苏格拉底摆脱柏拉图束缚的过程,就构成了《斐勒布》展开讨论的过程。


在《斐勒布》结尾,普罗塔尔库斯仍未获得满足,这无疑反映出任何真正哲学问题都具有不可终结的特质,然而,它并不能体现人性之善问题的真实状态,因为如果哲人确信哲学之善就是人性之善,那么这个问题就一定是可终结的。《斐勒布》中的论述必然会导向一个确定的结尾,同时又面向其他一切敞开。在这个意义上,《斐勒布》是唯一一篇完整的对话,它揭示出其他各篇完整对话的不完整性。无限的辩证法从人性之善这个确定的点向外延伸开去。快乐通过一种与哲学酷似的方式合并有限和无限,并借此模仿哲学,于是,现在我们明白了,在《斐勒布》中,为什么快乐会成为理性的对手。快乐也有一种形式,或者不如说它有一种双重的形式,我想,这正是苏格拉底所说的“整个生活的悲剧与喜剧”。我们可以把快乐在形式上的这种分裂理解为一种征兆,它昭示出快乐不足以成为人性之善,但我们刚才已经承认,生活的悲剧与喜剧是生活的真理,而这暗示,如果用哲学代替悲剧与喜剧,其代价将是丧失关于属人生活的真理。真正的悖论在于,哲学宣称它对属人生活是有益的,同时它却不能忠实于属人生活的真理。《斐勒布》至少告诉我们,悲剧与喜剧的混合物并不简单,其中包含着哲学之善和生活之真。哲学本身必须既是喜剧与悲剧之真,又是属人生活之善。


相关图书




生活的悲剧与喜剧:柏拉图的《斐勒布》

The Tragedy and Comedy of Life: Plato’s Philebus

经典与解释·伯纳德特集(张辉 主编)

[美] 伯纳德特 (Seth Benardete )

郑海娟 译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 平装 | 201609 | 298pp | 58.00



经典与解释·伯纳德特集


与许多伟大天才具有相同的命运,伯纳德特的重要性,在他身后才格外彰显;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思想史上的意义也将长久不可磨灭。


本系列从伯纳德特大量论文、专著和对话录中编选出11卷,向汉语知识界比较全面地介绍这位沉静而深刻的哲人的不朽思想。


他对生活的悲剧与喜剧进行“情节论辩”的高超功力,他在体察“道德与哲学的修辞术”时所表现出的见微知著的惊人智慧,他与古代圣贤相遇并对话的奇特方式,以及他始终不渝的对美好生活的永恒追问,都将令拥有五千年文明的我们反躬自省。阅读伯纳德特,不仅会启发我们重新体认伟大的古代诗学传统,而且将对我们重新估量那些被现代学问与生活方式所遮蔽乃至毁坏的一切具有重要借鉴作用。


书目


论辩与情节:古希腊诗与哲学[短论集](严蓓雯 等译)

阿喀琉斯与赫克托尔(黄俊松 译)

弓弦与竖琴[重订本](程志敏 译)

神圣的罪业[重订本](张新樟 译)

苏格拉底的再次起航(黄敏 译)

生活的悲剧与喜剧(郑海娟 译)

道德与哲学的修辞术(赵柔柔 李松睿 译)

发现存在(叶然 译)

美的存在(柯常咏 译)

灵魂考古学(樊黎 等译)

走向古典诗学之路[谈话录](肖涧 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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