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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头的故事

 一身泥土 2016-12-13



这次出差郑州、济南、北京,我的脑海里老是下意识地想买样曾经刻骨铭心的东西。到底啥呢,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直到离京返苏,快到北京站时,才恍然大悟,是窝头,好多好多年没吃过的窝头。

提起窝头,它使我回想起当年部队生活的一件往事。

1973年,我部驻防安徽某地。当时,正值春末夏初,正是驻地的山上河边,村头路旁,街巷庭院里一棵棵树干粗壮,树荫硕大的槐树满枝绽放槐花的季节。奉所在部队首长的命令,我和另一位姓姚的老兵一起前往后勤某分部教导队参加“人人学会打坦克”的战术训练。任务是回队后当好教员,完成上级下达的训练科目。

和我临时组合在一个班的班长姓梁,是北京房山县人,从分部某医院来的。他已经有着六年的军龄,讲一口饶舌的北京话,也许是地域和阅历上的关系,在为人处事上常带点傲气。遗憾的是,他的战术动作要领老是掌握得不好。在一次逆向卧倒出枪射击训练时,因逆向侧卧在地,左手扳上刺刀后,没能掌握好右手持枪角度而转身伏卧出枪,致使刺刀刀尖偏内自刺右下颚负伤。好在伤势不重,经卫生员简易包扎处理后,只留在了教导队休养。由于他平时待人有傲气,再加上训练的劳累,负伤后探望的人不是很多。为此,他很伤感,常常一个人蹲在屋里闷头抽烟,一种用三角纸条自卷的土烟。一次晚饭后,我又去陪他说话。坐了不一会儿, 他竟流泪了,当着常被他称作“新兵蛋子”的我说:“小彭,你高中毕业当兵,文化上比我强,战术训练又比我好,我不该臭摆谱,老派杂活儿给你干,还时常找茬儿。请原谅。”“没事儿,班长。我压根儿没在意。”我说:“你想吃点什么?我尽可能帮你办。”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说;“小彭,我真想家啊!哪怕是回去看上一眼也好。要是还能吃上我娘做的刚出锅的槐花泥儿甜枣儿窝头,那该多好啊!”我是南方人,打小没吃过窝头,不知道窝头是啥滋味,无法体会到此时此刻的班长何以如此动情于回家啃窝头。

集训结束后,班长走了,我也回到了原部队。在完成了教员使命后不久,我又被调往分部机关所在地参加国防4348工程施工。

又到了槐花飘香的时侯。当我乘火车前往该医院治病并探望这位老班长时,他已经复员回北京了。怀着遗憾惆怅的心情,我给他去了信。信中,我向他致以了亲切的问候,并对他在那段激情相处的日子里所给予的特殊关爱表示了诚挚的感谢。同时,我也坦率地谈了内心里对一些现实问题迷惘、矛盾和复杂的想法,希望得到他的理解和帮助。没想到,时隔不久,我竟收到了他从老家寄来的一包窝头。那窝头是用玉米粉和高粱面揉进新鲜槐花泥儿做的,里面还包着红枣儿。虽然啃上去有点硬,不太像白面馒头那样松软细腻,但那粉面的口感却是粘粘的,柔韧醇厚,那红枣儿的味道也是甜甜的,甘味醇正。嗅着散发出淡淡槐花香味儿的窝头,我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那美滋滋的感觉渐渐地一直渗透到心底。古人曰“咬得菜根则百事可为”,那么,啃得窝头也该有所作为。无言胜有言。顿时,我的鼻子一酸,激动的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那是老班长寓意深远的心声哪,战友之间难以抹去的厚意深情。

自那以后,二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吃过窝头。想不到今天竟在离京时又悟起了它,这大概是对这位老班长的潜在回忆吧,一种极为美好珍贵的回味。

我向身边走过的一位北京大娘打听哪儿有窝头卖。她一楞,既惊讶又和气地说:“哎,这玩意儿现在可不多见了。除了偶尔换换口味儿,谁还吃哪?对啦,前一阵儿还在前边那店里见过,里边还包着枣儿呢。味儿咋样,可闹不准儿。你过去瞅瞅吧。”道谢后,径直走到大娘指点的那店。可不,保鲜柜里还真有。久违了,窝头。我特干脆地要了十个,装了一拎袋。

美中不足的是,那窝头的面粉里没有揉进槐花泥儿,再也闻不到那淡淡的槐花香了。也难怪,都大冬天了,哪来的槐花呢。如果到明年的春末夏初,待北京城大街旁,胡同口,四合院里的槐树满枝头怒放槐花的时侯再来北京,或许,就能尝到老班长母亲做的那种槐花泥儿甜枣儿窝头了,素以槐树为市树的北京城也就能到处闻到那淡淡的槐花香了,我想,那味道一定会更加令人陶醉的。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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