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______________________
冬天，阴晴不定，出门坐地铁，手机音乐app，会记录听过的歌，自动推送类似的。忽然听到一首，叫《折子戏》，是十年前的老歌。像时光倒带，一字一句，一帧一幕，恍然如昨。
歌手叫黄阅。2003年时，张国荣在香港纵身一跃；黄是他的歌迷，想唱一首歌悼念；大概因为在电影《霸王别姬》里，张国荣演过程蝶衣，所以歌这么唱：
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 4:59 折子戏-黄阅 来自陈十四 “你穿上凤冠霞衣，我将眉目掩去；大红的幔布扯开了，一出折子戏；你演的不是自己，我却投入情绪；弦索胡琴不能免俗的，是死别生离；折子戏不过是全剧的几分之一，通常不会上演开始和结局…”。
去年4月1日，张的忌日，我发过一张图，配了虞姬的一段唱词。“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京剧、昆曲、越剧，许多剧本都是名家手笔。文墨之间，疾徐缓纵，配上西皮流水，捻打唱做，即使在今天，有心细听，仍觉得缠绵悱恻。《霸王别姬》里，我还喜欢一段：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厢，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写字就像一段感情，让人惆怅的，在不即不离、有意无意之间。
京剧花旦，分梅(梅兰芳)、程(程砚秋)、尚(尚小云)、荀(荀慧生)四派。《霸王别姬》出自梅派，常听人说，程派的戏更黯然销魂。小时候，最厌恶京剧，觉得拖沓冗长，不知在咿咿呀呀什么；长大后，才明白唱辞的精雕细琢。
图/在上海的住处阳台，最近买了哑铃
程派的《锁麟囊》、《春闺梦》、《鸳鸯冢》等，剧本冠绝当世。它们创作时，就是古文之美臻于善境的时候。比如，《锁麟囊》的作者翁偶虹，父亲是清朝银库官员；《鸳鸯冢》由罗瘿公作剧，其父供职于翰林院，任编修，从小受家学浸染。
《锁麟囊》里，富女薛湘灵出场，搀扶着侍女，唱道，“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出嫁那天，花轿走到半途，天降大雨，避雨春秋亭；贫女赵守贞，同日出嫁，也来亭中避雨；赵女见薛家声势煊赫，触景生情，自悲身世。
薛女听见哭声，唱道，“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却为何鲛珠化泪抛； 此时忽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
图/住处阳台，从北京带来的猫，宜家的一盏竹灯
她让侍女梅香去问话，梅在人前显得十分得意，于是她骂，“蠢材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辞废又滔滔；休要燥，且站了，薛良你与我去问一遭”。
家奴薛良，去好言相问，回来答话，“小姐，他家姓赵，轿中乃是他的女儿，因家中贫寒，无有妆奁，唯恐他父心中不安，故此伤心耳”。
薛女又唱，“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非天造，何不移动它半分毫；我嫌不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只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这是个劝人行善、投桃报李的故事。后来某年，发了一场洪水，薛女落难，流落到赵家，几经周转，赵女帮她与家人团聚。她唱，“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图/从网上买的旧书橱
《鸳鸯冢》单薄一些，故事改自晚清小说《蝶归楼传奇》。一对男女，互生爱慕，相思成疾，情深缘浅，父母不允，女的伤恸而亡，男的触壁殉情，二人合葬，称作鸳鸯冢。
喜欢其中一段，她唱，“对镜容光惊瘦减，万恨千愁上眉尖；誓海盟山防中变，薄命红颜只怨天；盼尽音书如断线，兰闺独坐日如年；才郎若是心肠变，孤身弱女有谁怜”。
人人都是渴慕爱情的。电视剧西游记里，唐僧到了女儿国，国王对他一见倾心，配曲是一首《女儿情》。许多艺人，李玉刚、好妹妹、万晓利、林俊杰，这两年纷纷翻唱这首歌：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儿女情长的戏也特别多。南方的昆曲、越剧等，《西厢记》、《牡丹亭》、《白蛇传》、《红楼梦》，部部柔肠百转。
图/清晨，阳台上的书橱、小竹柜、大理路边买的陶瓶
发过一篇长文，《金陵十四钗》【点击标题可读】，细讲过越剧《红楼梦》的唱段、妆扮、作辞，不再一一列举。比如，有一段黛玉自叹：
“好紫鹃，句句话儿含意长，她窥见我心事一桩桩；想黛玉，寄人篱下少靠傍；还不知，叶落归根在哪乡；心中事，牵肠挂肚推不开；好良缘，又似近身又渺茫”。
《红楼梦》里，宝、黛情窦初开时，一起共读禁书西厢记。越剧《西厢记》里，也有一段缠绵的唱词。崔莺莺待月西厢，听见张生弹琴，“夜听琴，勾起了女儿的心事；晓窗寒，神思倦，脂粉慵施；懒得抬身一声长叹息，随意绾青丝；奁中珍物常闲置，却原来一首断肠诗”。
图/入夜，卧室，阳台
89版电影《红楼梦》里，演林黛玉的是陶慧敏。她是我的同乡，也是温州瑞安人，从小就开始学越剧，偶尔看她唱的一段《白蛇传》，哀伤凄测。水漫金山，青白二蛇斗败，重游西湖，白蛇唱：
“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怎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许郎负心恩情薄，法海与我做对头；看断桥未断人已断，一片深情付东流”。
有一首流行歌，“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在越剧中也有原型。她与许仙破镜重圆，告白身世：
“为妻是，千年白蛇峨眉修；陷红尘，远离洞府下山走；初相见，风雨同舟感情深；托终身，西湖花烛结鸾俦；总以为，夫妻唱随共百年；却不料；孽海风波情难酬。
为了你，端阳强饮雄黄酒；为了你，水漫金山法海斗；为了你，舍生忘死盗仙草；为了你，断桥硬把青儿留”。
图/清晨，慢慢习惯健身
与人聊天，感叹自己老得快，马上就要三十岁了。渐渐不像从前，对感情满怀期待，在家中独饮，酒到微醺，对酒当歌，学着去唱上面这些戏，直到每段都会哼。
不听戏很久了。“老年虽有惜春意，簪花不是少年头”，戒酒一两年，因酒后易失眠，不想再辗转反侧，想变得坚毅一些，不念过往，不畏将来。古诗说，“他生未卜此生休”，下辈子什么样不知道，这一生的青春，像在某种无奈中就度完了。
前几天，偶尔读《沙家浜》的唱辞，这部文革时的样板戏，幸好由名家汪曾祺作剧，有几段也脍炙人口。比如，阿庆嫂开茶馆，掩护新四军，智斗刁德一：
刁唱，“新四军久在沙家浜，这棵大树有阴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
她唱，“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她口中的人情世态，听完后，也只觉得心有戚戚。
附丨以前唱的两段越剧，只一点皮毛，韵律大概全不对。 ____________ 清唱丨葬花行 唱词丨人说道，大观园，四季如春；我眼中，恰只是，一座愁城；看风过处，落红成阵；牡丹谢，芍药怕，海棠惊，这花朵儿，与人一般受逼凌。 ______________ 清唱丨黛玉自叹 唱词丨我一生，与诗书做了闺中伴，与笔墨结成骨肉亲，怡红院中行新令，潇湘馆内论久文，一生心血结成字(画面慢了几帧)。 __________推荐旧文【点击标题可读】 Part A
《古诗九首》
《楼台》·上 《楼台》·中 《楼台》·下 《楼台》·末【随笔集】
《想给你写一封情书》【共三篇】 Part B 《金陵十四钗》 《我为什么要写作》 《我们实现三个亿》
《同志小说丨瀛洲》 《同志小说丨南国》 《那些男孩教会我的》 《明天我要嫁给你了》
《他在东京的一百天》 《两个上海男孩的爱情》
《我遇见过的十个男孩》 《一个处女男的朋友圈》
《一个男妓的出生到死亡》 《大龄Gay青年解救计划》 《一本Gay性杂志的倒闭》 《被处死的开国Gay将军》 《一名孤独Gay神父的日记》 《哈佛商学院里的Gay学生们》 《泰坦尼克号上的Gay情人们》 《怎么在唐人街开一家Gay吧》 《一代好莱坞Gay巨星的陨落》
《生活在全是Gay居民的小镇上》 《南康白起为什么会写浮生六记》
《一个小城文艺Gay青年的生活》
《一个巴勒斯坦Gay将军的死亡》
《一间纽约同性浴室的百年沉浮》
《一个文艺霸道Gay总裁的朋友圈》
《华裔Gay找一个白人男友有多难》 《他与他在西点军校里的爱情故事》 《他在韩国整容一个月的之前之后》 《911那架坠落飞机上的一段同性恋情 》
《曾用一万元装修一套租来的毛坯公寓》 《生活在北上广深并保持独立灵魂有多难》
《回信丨Gay之间怎么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入职这个Gay公众号，你将拥有世界和太空》
__________ 陈十四/媒体人，曾供职英国《金融时报》等，“陈十四”是家乡一个海神的名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