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火丁锁麟囊
想起了“锁麟囊”…… 听雪女子
世间事，皆因机缘。我对于京剧程派的认知即如此。那缘于一个人、一出戏。那个人是张火丁，那出戏是《锁麟囊》。 十几年前，观看央视的京剧票友电视大赛。说实话，彼时，非真喜欢京剧才欣赏这个节目，而是百无聊赖地按频道，才换到这个栏目。一个女选手清唱《锁麟囊》中的“春秋亭”唱段，深得评委首肯。评委问：怎么学的？选手答：下载张火丁的MP3，一个字一个字练得。——张火丁的魅力这么大？出于好奇，我开搜度娘，看了大量《锁麟囊》的视频，还知道了赵荣琛、王吟秋、李世济、迟小秋、李佩红、刘桂娟等一批程派传人的名字。张火丁及程派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走进了我的视野。 之前，对于程派，只是名词之识，知道有程派，程派是程砚秋创建的，仅此而已。也是机缘巧合，当时央视的戏剧频道正好播放了一个介绍程砚秋的电视专题片。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赏读大师，即被程先生的人品、戏品、敬业精神、对京剧的痴迷所折服，知道了程派的来龙去脉——没有理由不喜欢！不要说程派优美的唱腔，单是程先生高尚的人格，就足以撼动我心！由此，再看《锁麟囊》，便多了不一样的感受。 相信很多京剧迷，都有这样的体会，那种喜欢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而渐次着迷的。那时，我已青春不再，步入壮年，开始有“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感慨。相遇《锁麟囊》，便觉遇到知音，相见恨晚。后悔自己没有在风华正茂时，爱上她；后悔自己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不了解相关的知识，乃至于人到中年，还是个京剧棒槌。它像一颗夜明珠，熠熠生辉，散发着独特的光芒，感染着我，吸引着我，一步一步向它走近。 一出戏光彩，至少要满足三个要素：一是剧目本身即故事要美；二是唱腔设计要美；三是演绎者的演绎要美。《锁麟囊》堪称典范。 《锁麟囊》又名《牡丹劫》，取自《剧说》中一则引自《只麈谭》的故事，由著名剧作家翁偶虹在1937年应程砚秋之约而作。故事本身很简单，说的是，一贫一富两个出嫁的女子，偶然在路上相遇，富家女同情贫家女的身世，解囊相赠。六年之后，贫女致富而富女则陷入贫困之中。贫女耿耿思恩，将所赠之囊供于家中，以志不忘。最后两妇相见，感慨今昔，结为姐妹。剧名“锁麟囊”源自剧中的关键道具，锁麟囊就是绣有麒麟的“锦袋”、“荷包”。在古代山东一带，女儿出嫁上轿前，母亲要送一只绣有麒麟的荷包，里面装上珠宝首饰，希望女儿婚后早得贵子。这只荷包锦袋也叫作“锁麟囊”。含麒麟送子之意，是古时候祈子法的一种。 《锁麟囊》故事美，它讲述了一个关于大爱的故事。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爱让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不过，单纯一个爱的故事，还不足以经久不衰。剧目所传达出来的人生哲理，增加了戏的厚重。“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这等的人生况味，不经历风雨，不经过世态炎凉，怎么能体会得到？！《锁麟囊》所昭示的，是爱、敬畏、尊重、善待等人生大理。 《锁麟囊》的唱腔，由程砚秋先生亲自操刀，并得到了“通天教主”王瑶卿的鼎力帮助。之前，程先生要求翁偶虹创作剧本时，在唱词上要写长短句。比如女主角薛湘灵有这样两句唱词：“在轿中只觉得天昏地暗，耳听得，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人声呐喊，都道是大雨倾天。”“轿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泪自弹，声续断，似杜鹃，啼别院，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这种句式，在传统京剧里是根本没有的。而程砚秋就依据文学描述和人物需要，创造出抑扬错落、疾徐有致的新腔，并把唱腔和身段融合在一起，使程式化表演装满了真实的人间情感和惊人美感。这些优美的唱腔，流传了半个多世纪后，愈发深入人心。 好，该张火丁出场了。 不是厚此薄彼，要没有张火丁，我断不会这么爱程派。张火丁，是著名京剧程派艺术家赵荣琛的关门弟子，属程派第三代传人。十几年前，正是张火丁如日中天的时候。她的每一次现身，都像娱乐明星一样引起轰动，全国的“灯谜”（张火丁的粉丝团）无以计数，这在戏曲界不多见。我把她也与其他的一众程派传人做了比对，没办法，就是喜欢她。我觉得她有三美： 其一，她的气质美。张火丁长了一张高傲的脸。她的美不是“这冰那冰”的美，而是一种骨子里就有的、天生为程派艺术而生的气质美。勿须念白、开嗓，她只要在舞台上一站，就浑身是戏，举手投足之间，韵味十足。若彩妆，那身架、那神态、那移步……可谓指尖神韵，顾盼生辉，那种气场能把人压得扁扁的。她的扮相宜古宜今，古有古的端妍，今有今的风采。 其二，她的唱功美。这是她甩开他人一条街最重要的特质。程派唱腔极具特色。当年程先生扬长避短，多在闭口音上着力发挥，吸收了老生唱法中的“脑后音”特点，共鸣位置移后，用气提起来唱，在音色上取用沉重代替脆亮，以增强唱腔的力度、厚度和凝重感，从而形成程派唱腔的独特风格。张火丁天生一副好嗓子，音域宽广，嗓音浑厚，略带沙哑，音色纯正，行腔低回，幽远婉转，中气十足。程派的唱腔，拖腔多，难度大，她演唱起来却毫不费力。她既重视发音，又重视韵味，在小腔处理上非常用心，细腻委婉，吞珠吐玉，哀而不伤，令人为之痴狂，人称“程腔张韵”。 其三，她的专注美。她不像有的程派传人，耐不住寂寞，为露脸而不惜唱歌、演小品。她是个安静的人，不大接受采访，就是接受了，话也很少。用她的话说，想要被了解，就要用角色、用唱腔说话。她把精力、才气都用在了研究京剧上；后来做了戏曲学院的教授，又不遗余力地传道授业，希望学生超过自己。她好学，广拜名师，博采众长，将京剧经典题材《白蛇传》用程派唱腔加以演绎，取得巨大成功。她还排演了《秋江》、《北国红菇娘》、《火醒神州》、《绝路问苍天》、《江姐》等新剧目，尤其是京剧《江姐》，不仅被拍成了戏曲电影，还第一次让程派艺术走出了国门，走向世界。同时，她的专注，再加上良好的悟性，让她对剧本的理解更传神，使她在诠释角色时，更全面，更灵动，更得要领。她解读的薛湘灵，独树一帜，出神入化，确立了新标杆。另外，她的水袖、身段亦被方家津津乐道，被誉为“表演节奏鲜明，身段丰富多彩”。戏曲史上，有多少好戏因为后继乏人而被湮灭？但愿有更多像张火丁这样的演员，通过传承与创新，使包括《锁麟囊》在内的经典剧目，永放光芒。 观看了那次京剧电视大赛后，我成了“灯谜”。 我下载了大量的张火丁的唱段，除了《锁麟囊》外，还有《白蛇传》、《江姐》、《梁祝》、《大登殿》、《春闺梦》等经典唱段。那时，我午休时间、八小时之外的时间，都给了它们。不在京城，没有京剧的浓厚氛围，身边亦无同道，只能“自学成才”，不过，也自得其乐。没有老师教，但有万能的网啊！我跟着MP3学唱腔，跟着视频学作态。最难学的，是《锁麟囊》中“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这一段。这是《锁麟囊》中的高潮段，它是薛湘灵在卢府作保姆时，误把卢府公子当成自己儿子时所唱的。应该说，经历了大起大落后，此时的薛湘灵应有无尽的人生感慨。张火丁在演绎这一段时，如泣如诉，唱出了女主的诸多难以名状。开头第一句——“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我学了整整一个星期。最后那个“尽”字，拖腔足有一分钟，唱得我上气不接下气。那时感悟最深的是，唱京剧，必须得有好身体！ 京剧之美，在于历经几百年的打磨，一招一式都是戏，都有讲究，都是学问。不实际操练，很难体会。因为光看，觉得演员演得那么流畅、顺手、驾轻就熟，觉得很容易。只有实际学唱，才知道，“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句话的分量。不说别的，一个“兰花指”，就几个手指头的摆放，简单吧？你试试，要有那种自然、轻松、自如的美感，不练上一年半载，是出不来那种效果的。那些日子的中午，趁大家休息，我就对着卫生间的大镜子，左比划右比划。只不过，怎么比划都觉得不像是兰花指，更像钉耙。我拿个披肩做水袖，抡来抡去的，怎么也抡不出个头绪，这才知道到了，为什么“十年出不了一个角儿”。 程派博大精深，我的这一点认识，连程派之门都未入。真想看张火丁！现在，张火丁也不演出了，在忙着培养小张火丁，这是好事。这么美的东西，就该一代一代传扬下去。
谢谢友友精彩点评！
这篇博文中，不说对京剧的理解和领悟，就说其中的名词术语，没有三年五年的磨炼，断然不能如此贴切完美。天下戏迷，不是自己说说我是程派灯谜，自己就是程派灯谜的。就像有人说自己是诗词爱好者，如果一窍不通，谁敢妄言？ 博文对光彩戏剧三要素的看法，切中肯綮，是深层次理解的真知灼见。就像中高考作文从内容语言结构三大方面评分一样，与中高考作文隔行隔山，不可能说到点子上。博主这样的人去看舞台演出，与滥竽充数的愚氓，不啻天壤。
博主所赞美的灯花三美，因事得理，由理发感，独具特色，誉而不媚，颂而不谀，恰到好处。文章出处显得有思考，有条理，有深度。读这样的博文，如行山阴道上，处处优美景物，目不暇接。 我读中学时，学过一点京剧。春节慰问军烈属，我作为初中生随员，唱《甘露寺》、《空城计》，口袋里能得到许多糖块带回家。我唱老生，虽然与你有别，但爱好是一样的。 我很感谢红叶，你如跟她微信，请代转达。谢谢。 新年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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