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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住女儿桥堍下,幸福便是年夜饭

 幽湖落云 2016-12-18


昔日女儿桥街(朱家伦 摄)

我家住在女儿桥堍下

(上)

◎柏守支

我懂事以后的人生,是随着共和国的诞生一起成长的。天空中首先飘来的音乐是:“索拉索拉多拉多,索多拉索米来米”,这是强劲的腰鼓伴奏声。现在知道,与其说是音乐,还不如说这是共产党胜利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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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启蒙我的文化则是这样几首歌曲:《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东方红》,接着的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嗨拉拉嗨拉拉,天空出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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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这些歌,也正是我懂事的开始。再接着,《社会主义好》就开始成天地在喇叭里放了,那是三反五反、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开始了。记得当时濮院镇的青年积极分子,在街上打腰鼓、唱戏文,天天不停,在濮院镇的主要街道上做宣传。我们南河头的女儿桥街是必定要去的地方。我们则是趴在楼上的窗口,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当时,还有宣传争当苏联式的光荣妈妈,穿着苏联的大花布做的衣裳,扭着秧歌,熙熙攘攘。濮院虽小,政治空气的味道却是浓浓的。人生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我家住在女儿桥街

我在女儿桥堍下的生活,一共经历了20年。我父亲老家在嘉兴的建设乡清泰桥马甸庙村,14岁初小毕业到濮院许泰祥学南货生意。因此,我们就住在外婆家,女儿桥街20号。而父亲在归家湾北段朝东房子的南货店里做生意,两者相距100米不到。后来门面缩小了,店面向北移动了两个门面,就更近了一些。记得初上小学时,我要赖学,就在店门口撒赖,跟我父亲说:“你要叫我去读书,你让我把这把大茶壶让我带学校里去。”结果挨了一顿揍,一边哭一边读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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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濮院的南货店多,仅仅归家湾就有三家,除我父亲外,还有邬关松、小辣明两家。现在想来,估计父亲的生意不大好。我记得母亲在店门口支起油锅,卖起了油炸饼(韭菜饼、萝卜丝饼)。

我母亲本来出身在也算是大户人家,只是由于外公吃乌烟,败光了家底,又生了在当时几乎是绝症的黄疸肝炎,28岁就去世了,因此家境一天不如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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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的两个哥哥,一个是濮院有名的糕饼店汤甡源老板,一个是粪码头的老板,解放以后都是专政的对象,常常看见两个老人敲锣送信,下雨天蓑衣赤脚,风雨无阻。只要有人在侧,我等下辈并不敢叫上一声。

而我的外公因去世早且无财产,家中少了许多麻烦。母亲上过初中,在当时濮院的梅泾中学里读书,在女子中间,也算是个小小的知识分子了。到了这个地步,大概是很有点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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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了多久,南货店不开了,家里买了轧棉花的机器,一台脱籽机,两台轧花机。那个时候,全部体力,看着父母很累,我和姐姐有时候也帮着他们踩几下,但是太费力,坚持不了多久。记得家里还叫了一对乐清籍的夫妻帮工。母亲没有什么力气,做这样的生活,大概是很痛苦的事,尽管她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父亲的腿有点流火病,每天在脚上用力,肯定也是苦不堪言的。

社会主义改造开始了(这是我长大以后才知道的),父母亲天天晚上开会,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天天晚上苦苦等待他们回家。街道上松动的石板,响过几轮之后,他们终于回来了。然后,母亲进了厂址在北横街的濮院被服厂,张治生的母亲、婶娘是工友。父亲则回到嘉兴建设乡老家的清泰桥,开了南货店,不久也被改造进了合作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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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1958年下半年的一天,乡下小大伯的航船开进了家里的桥洞(小河埠),两位伯伯将父亲抬上了岸。原来父亲已经大病,神智不清。妈妈吓得大哭,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更是不知所措。大家以为,父亲的病难以好转了。大概还是娘舅和舅爹开的药方,并用了大剂量的羚羊角,总算把父亲救了回来。原来,父亲在大跃进的清泰桥农村,推广插秧机的应用,几天不睡觉,夜里还点起汽油灯插秧,累坏了,得了“脱力伤寒”。那个时候的百姓,真是什么都听党的话。

记忆中的菜肴

我从小的记忆中,家中是清苦的。外婆每天喝一点烧酒,下酒的菜总要弄一点,但品种、数量都不多,基本上就她自己一个人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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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天的早饭,晚饭,都是粥,早餐的小菜,有咸菜、酱菜,难得有油条和咸鸭蛋,如果有,油条是四分之一根,咸鸭蛋是四分之一个。我很厌恶咸菜酱菜,有时候干脆吃白粥,或者倒一点酱油。晚餐配粥的菜略微好一些,有时有油松豆,油松豆瓣,或者皮蛋之类的东西,但是好不了多少。中饭的菜,青菜、豆腐居多,臭豆腐经常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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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自己弄了一个臭卤甏,所以方便又便宜。不过那多是蒸了吃,把漂净了臭豆腐放在盘子里,然后上面再放一些鲜的豆瓣或者毛豆肉,在煮饭时放在蒸架上,饭熟了,臭豆腐也熟了。

好的小菜多是外婆动手的。外婆从小是在汤家的童养媳,人聪明能干,能看书,会背《汤头歌诀》,烧菜也是一把好手。家里的好菜是难得做的,像芙蓉蛋、梅干菜烧肉、木耳烧肉等大菜,外婆很愿意做的,愿意在此一露身手。她烧的这些菜确实好吃。在烧制的过程中,调料的配置,汤头的长短、火候的控制,都极有讲究。我有时候在灶间当下手烧火,那烧的是硬柴,是那些冬天农民在桑树上整理下来的粗枝,经得烧,火大。外婆会及时地下达指令,硬柴是推进还是退出,或者焖火。锅里面要用大的陶瓷罐头盖子压住,烧足时辰。外婆的厨艺确实不错,我们长大后,想烧出她当年的味道,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夏天的街道晚餐

那是女儿桥街是最热闹的时分,一条女儿街,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街道上用餐。那时节,每户人家都有一张春凳,那是一张长约一米五、宽和高约五十厘米的长凳,不大也不小,放在家门口,不妨碍路人,搬动也方便,于是便用来充当街道上的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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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普遍贫穷,晚餐简单,这个凳子就够用了。每当夕阳快要西下之时,每户人家都会用水泼在自家的门前,一是清洁,二是除去一天的高热余温。当这些水干去的时候,就可以置放晚餐的物品了。

一条街上,从西望向女儿桥,就像看到一个长条的露天餐厅。那时食品简单,晚餐大都吃粥,小菜也仅是咸蛋、咸菜炒豆腐干、酱菜之类的,只有喝酒的人家才会有好一点的菜肴,比如酱鸭、素鸡、炒螺蛳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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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热闹是主要的。酒酿阿大的家,正好在街道的中段,晚饭时节,他的油锅正旺,油炸臭豆腐之类的的香味悠悠地飘来,难免勾起街坊邻居的食欲,他的买卖也兴旺。晚餐间,邻居间互相问候,小孩子跳来跳去,看看人家的是什么小菜,然后回来会对妈妈说:“隔壁小狗家的螺蛳好吃,明天要买点。”“他们家的素鸡好吃,明早买点。”邻居也会拉住串门的孩子,让他尝尝自家的小菜。现在想起来,也是其乐融融。

吃年夜饭是我们最向往的幸福   

一年之中基本上是苦度光阴的,几乎家家如此。放开肚皮吃的日子,只有年三十的晚上。为了这一餐,我们要等一年,母亲和外婆要忙几天,甚至从上个月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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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院的酱肉制作,是要花时间的,从用盐腌,到用酱油浸,再在太阳底下晒,一碗暗红色香喷喷的酱肉,过程挺长。

这几天里,母亲和外婆一起忙着,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那天下午要先请祖宗太太,把已经烧好的小菜全部端上八仙桌,蹄髈、全鸡、鱼、喜蛋、慈姑烧鸡、红烧肉、全鸭,祖宗太太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么一天最丰盛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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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觉得请太太的时间真长,出去玩来玩回来看看,还没好;出去玩来玩回来看看,还没好。好不容易等到结束,那个胃口是极佳的。一旦开吃,大快朵颐。

小孩子年三十晚上吃得弯不下腰,是常见的。吃伤了肠胃,需要吃消食丸也是常见的。九茎堂里买消食丸,闹猛得很。一年到头就盼到这一天,不狼吞虎咽,做不到。父母也就放开这么一天,孩子,吃吧!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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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那个时候放学,我们就像一匹匹散养的小马,到处乱跑。扒麻雀窝,捉金乌龟,抓蟋蟀,盯铜板,擂弹子,滚铁环。父母也忙于自己的工作,根本不管我们,只要晚上回到家就行了。但是,有时候玩到一半,感到肚皮饿了,赶忙溜回家去,拿下饭篮(那时为了防止剩饭变质,把它放在竹篮中通风透气,上面盖一条毛巾),也不管是什么剩菜,盛上一碗,没有剩菜,倒点酱油,几口吃完,再去继续玩耍。父母发现,一般也不会责怪。

我们快乐无比,只是我们感到肚子总是饿着,唯一可以吃饱的,就是年夜饭。

【作者简介】柏守支,濮院长大,十八岁离家求学,然后在温州工作,爱好写作、摄影、音乐、书法。退休后居乌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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