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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根据中国人民大学吴琼教授的福柯系列微课第五讲“生命政治的诞生”录音整理而成。 进入70年代以来，福柯的主要学术工作一方面是《性经验史》的写作，一方面就是从1970年持续到1984年的法兰西学院系列讲座，而贯穿讲座始终的主题就是关于权力和社会治理。 福柯的思想总是极具创造性的，意大利当代哲学家埃斯波西多甚至说过，自从福柯提出并重现界定生命政治的概念以来，政治哲学的框架就在深层上被改变。虽然福柯对政治哲学的撼动还很难说是根本性的，但也对传统政治哲学理论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在《规训与惩罚》中，他主要是从权力是施加于个体的力量这个角度来探讨权力的微观经济学，而在《性经验史》的第一卷《认知意志》中，福柯对他的权力理论作出了澄清，由此我们可以发现，他采用了一种新的权力分析模式，他对权力的理解与之前相比也出现了差异。 在《性经验史》的第一卷第四章中，福柯针对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压抑假设（即对有关性的表达存在一个压抑机制的假说）提出了质疑，福柯认为在这样的假设背后体现了一个资本主义的权力观念，由此出发，福柯对传统的权力理论进行了集中的批判。 传统的政治思想把权力理解成一个物质性的东西，人们可以像拥有财产一样拥有权力，比如君主可以通过从民众手中剥夺权力来加强统治，福柯认为这是一种对权力的物化，他认为权力无法被占有和剥夺，因为权力是出于变动状态之下的一种关系，它并不是自身属于关系，而是说它就是关系本身，如果把权力理解为一种源头性的物质，把保障权力的机制理解为对权力的确保，那么我们对权力的分析就只能停留在已有的框架内。 福柯还指出传统思想用司法模式来理解权力，把国家、法律、君主的统治和国家的职权视为原初的给予物，再把对权力的研究锁定在既定的范围内，这使得分析的对象十分有限，并且这种对权力的理解是层级化的，它强调一个中心权力的存在，认为其他权力都由其中派生出来。这种权力分析以法律本身为模型，但是福柯认为法律本身不过是权力运作的最高形态而已，所以这种对权力的理解是不正当的。（这种理解还导致认为权力只拥有为法律所具有的消极特征。）也就是说，福柯认为我们不仅要推翻压抑假设，还要摒弃这种司法模式，悬置传统思想对权力的理解，建立一种新的权力分析。总的来说，福柯权力思想的核心有以下几点： 1、权力关系作为一种关系不能被占用，它不是静态的和凝固化的，并不存在独立于权力关系之上的行为或者说权力专门诉诸的对象，权力只有在流动的链条上运转时才能够被分析。 2、权力关系是众多关系中的一种，它并不先天地带有压迫性。权力是中性的，这意味着权力关系是流动、变化甚至是可逆的东西。不管在权力关系中是处于主导还是被动的位置，权力都和另一方以自己的方式进行抵抗，权力是改变自己处境的手段和力量。 到了《性经验史》的第五章《死亡的权力和管理生命的权力》，福柯进一步提出了生命政治的概念，他用两种权力概括了两张权力技术对生命的不同态度： 1、重死轻生的态度，对应的是君主的权力。君主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但这种大权不是绝对的、无条件的，只有在自己的权力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它才能用来保护自己的权力，才会用死刑作为威慑制裁违反法律的行为。直到18世纪，这种不对称的权力关系都是居于主导地位的权力技术，是社会治理的主要原则。 2 重生轻死的态度，对应的是现代意义上归顺的权力和生命治理的权力。君主时代和现代化时期都有各自所代表的权力技术，现代化时期的权力技术对权力有不同的认知，不再把生命当作可以占有的财产，而是看到生命所具有的潜在的生产性的力量，并试图使其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通过认知肉体、训练肉体个部分来激发肉体生产能力的发挥，比如像在监狱、工厂、学校等地方，对肉体的时间、空间、运动等等程序都有严格的、系统的监视和控制，这是一种个体化的技术，涉及到如何使个体成为一个顺服的客体，同时充分激活生命体的有用性，以至于能够最大限度地发挥其社会效应。 在君主权力的时代，身体被打上了政治的标记，身体的活动不是遵循就是违背君主的权威，死亡是其中为协调身体和权力关系而存在的强大中介，所以君主权力以惩罚的方式体现对活人的技术，只要求身体不违背君主的绝对权威，这反而使活着的个体成为了被逐渐遗忘的领域。到了现代时期，权力关注的个体恰好是作为活生生的个体的人，权力通过干预人的行为来实现权力，同时让个体把外在的权力内在化。现代权力一方面是归顺的权力，它是一种人体的解剖技术学，一种以身体为操控对象的权力力学，另一方面，在18世纪下半叶，在并不排斥惩诫的技术的情况下，出现了一种针对一种类别的人的权力，即人口的生命政治学，人口作为一个整体被视为是社会的身体。 福柯对人口的概念进行了一个历史的梳理，因为人口这个概念本身并不单纯是一个哲学概念，它是处在变化中，有其自身的历史的向度。 1、在历史早期出现黑死病等重大灾难时，会导致人口凋敝，社会为了重新启动生产机制，增加劳动力，就会鼓励人们进行人口繁殖。此时人口这个概念是一个中性的东西。 2、到了17世纪末到18世纪，重商主义（认为国家的国力强大建立在贸易顺差的基础之上，是西方原始积累时期关于进口出口额平衡的理论）的出现大大激发了社会生产力，并且人口的社会价值成为了国家统治者获得力量的源泉－－人口促进了农业和手工业的繁荣，有利于减少国家对进口的依赖，使出口优势变得跟为强大，此时人口被赋予了一种直接的生产力 ，认为能够为国家直接创造财富。 3、随着资本原始积累逐步完成，一种更加激进的重农主义的理论出现，重农主义者认为人口的自然性是问题的根本，认为人口具有自制的特征，人口天然地拒绝君主权力的干预，他们在把人口理解为生产力的同时又要求人口自然性的解放。可以说这种观点是一种对重商主义的反动，因为重商主义过于关注经济的贸易行为，导致了农业生产衰落，重农主义者支持把经济中心由流动转向生产，而这种观点在哲学上的支撑就是：自然秩序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它是永恒的、趋善的和理想的。 福柯的人口概念就是建立在重农主义对自然秩序的理解之上，他指出君主通过法律支配人口，使人口为君权服务，只把人口看作是臣民的集合，这是古典的人口观。现代的人口观打破了单纯法律的模式，人口不是能够被君主意志直接操控的 ，人口的自然性被设定为权力运作最后的边界，这种对自然性的强调是现代人口观念的重要基石。 而我们应该如何理解人口的自然性呢？ 1、人口不是恒定不变、一开始就被给定的，它处在一系列不确定的要素的相互制约之下，比如气候、环境、道德政治习惯等等，所以也不是由统治者的观念来随意改变的东西。 2、人的动机和欲望是对利益的寻求和实现 ，欲望自发的活动会带来对集体利益的生产，从而达到造福其他的人口的结果，所以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合理合法地利用欲望对利益的追求，也就是说关注点从对利益的追求转变成对欲望的生产。 3、人口也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和规律性，以死亡为例，虽然造成死亡的原因各有不同，但是在某个区域某个固定的时间段，死亡的人数是固定的，除非出现极端情况，而出生率、性别比例等等人口要素也同样如此。 对人口的自然性的认识催生了新的权力技术 ，通过计算、分析、观察、思考和控制这些事物可以对人口产生影响，对待人口的方式从统治转向了治理。总的来说，现代性的治理技术一方面透过一种生物学视角一方面借助与统计学（关于出生率、死亡率、性别比例等等内容）来理解来理解人口 ，通过二者的相协调，人口的自然性得到了更精确地描述。然后这种治理技术再以此为根据制定干预措施，达到所希望的人口的平衡状态。这就是人口的生命政治学，它顺应人口的自然特性，是对人口实施的治理技术。 附录：福柯后期主要著作列表 《性史第一卷：知识的意愿》(Histoire de la sexualité, I: La volonté du savoir, 1976) ；《性史第二卷：快感的运用》(Histoire de la sexualité, II: L’usage des plaisirs, 1984) ；《性史第三卷：自身的关怀》(Histoire de la sexualité, III: Le souci de soi, 1984) ；《言论与写作集四卷本》(Dits et écrits, I-IV, 1994) ；《必须保卫社会》(Il faut défendre la société. Cours au Collège de France, 1976. 1997) ；《异常者》(Les Anormaux. Cours au Collège de France, 1974-1975. 1999) ；《主体的诠释学》(Herméneutique du sujet, Cours au Collège de France, 1981-1982. 2001) ；《精神治疗学的权力》(Le pouvoir psychiatrique: 1973-1974, 2003)；《知识的意愿》(La volonté de savoir: 1970-1971)；《惩罚的理论与制度》(Théories et institutions pénales:1971-1972)；《惩治的社会》(La société punitive: 1972-1973)；《安全、领土及居民》(Sécurité, Térritoire et Population: 1977-1978)；《生物政治的诞生》(La naissance de la biopolitique: 1978-1979)；《论对于活人的统治》(Du gouvernement des vivants: 1979-1980)；《主体性与真理》(Subjectivité et vérité: 1980-1981)；《对于自身与他人的管制》(Le gouvernement de soi et des autres: 1982-1983)；《对于自身和他人的管制：真理的勇气》(Le gouvernement de soi et des autres. le courage de la vérité: 1983-1984) 。 （以上资料摘自高宣扬著《傅科的生存美学》台北五南出版社2004年版） 哲思学意系列微课 ▼ 中国人民大学吴琼教授主讲福柯专题 课程一共分五讲 第一讲：沉默的考古学 第二讲：示众的权力悖谬 第三讲：敞视主义与权力配置 第四讲：为什么是《宫娥》？ 第五讲：生命政治的诞生 福柯是20世纪最富有反叛力和挑战性的哲学家之一，从疯癫、临床医学到监狱和性经验，他关注不被常人所注意的世界。在这一系列微课中，吴琼教授根据福柯著作本身的逻辑和结构来展开授课，同时又贯穿了福柯思想的三大阶段即知识的考古学、权力谱系学和生命政治的诞生。吴琼教授的授课方式深入浅出，将帮助我们顺利进入福柯艰深的思想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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