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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平专栏】不怨而怨,怨而不怨 ——读《小石潭记》

 月满西楼057 2016-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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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怨而怨,怨而不怨
——读《小石潭记》


摘要

摘要:深入研读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会发现文中有多处矛盾不可解,柳宗元纠结复杂的心绪流淌在字里行间。文章以沈德潜对柳宗元的评价“不怨而怨,怨而不怨”为抓手,从三方面探究文本的矛盾之处:第一,小石潭“美”与“僻”的矛盾;第二,游鱼“有”与“无”的矛盾;第三,柳宗元“乐”与“凄”的矛盾。


《小石潭记》是柳宗元《永州八记》的第四篇,这篇散文以奇峭的语言,高超的笔法,形象地描绘了小石潭清幽葱茏的环境,怪石曲水的独特,读来齿间留香,久久难忘。可是,作者刚写完幽雅清丽的美景,笔锋一转,“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情绪一落千丈,伤感惆怅、凄凉悲伤,个中滋味悉数涌来。柳宗元究竟想要表达什么?这不是前后矛盾吗?细细读来,《小石潭记》中确有多处矛盾不可解。

一、 小石潭“美”与“僻”的矛盾

“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隔着竹林,听到小溪“叮叮咚咚”,那水声啊,就像是玉佩玉环,在相互碰触,相互和鸣,美妙清脆。闻声寻去,石潭静卧其中,潭水澄澈清灵,潭底是一整块大石头,水与石映衬观照,水更清,石更净。靠近岸的地方,姿态各异的石头尽态极妍,样貌万千。有的像小岛,有的像岩石,有的像暗礁,这哪里是小潭,分明是一处海景啊!不光是水和石,游鱼们也不甘寂寞,“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鱼儿一会儿傻愣愣得一动不动,被阳光熏染得想要舒服地睡觉;一会儿轻快敏捷地跑向远处,好比一个调皮的小丫,要去玩耍。小石潭的景致多么动人,多么美妙,多么令人心驰神往啊!

可是,这样的美景身在何方呢?先说它的大环境,或者说大主人,隶属永州。永州当时是一个怎样的州城呢?唐代时,永州经济文化落后,地理位置上又与京城长安相去甚远,在楚地最南端,偏僻荒蛮,是贬官们的“理想”去处。小石潭们便身处这样的僻远之所,即使美玉现世,也逃不脱蒙尘愚氓的命运。无论是“若剖大壅,侧立千尺”的黄溪,还是“荡击溢瀑”的钴鉧潭,或是“若牛马之饮子溪”的小丘,无不置身永州,都属于“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身在永州也就罢了,更令人扼腕叹息的,它们还都在永州城的荒僻之处,真可谓是“荒凉之处更荒凉”,哪里还谈得上引人注目呢!

来看小石潭,“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小石潭比小丘的位置更偏远,且被一片竹林阻隔,如不用心探访,很难被人发现。“伐竹取道”,一个“伐”字写出了初识小石潭的艰难,竹林掩映,无路可走,只好费尽周折,开辟道路。谁愿意劳心劳力,来赏玩一个不出名的小水潭呢?除了柳宗元,无人有此雅兴,发现小石潭,他算得上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小石潭的“美”与“僻”形成强烈反差,景色之动人,环境之僻远,世人之“高见”,柳氏之“愚见”就这样矛盾地存在着,映照着,发人深省。


二、  游鱼“有”与“无”的矛盾

小石潭虽然小,但却将潭之美景尽收眼底。小石潭有澄净清澈的水,形态各异的石;有遮蔽缠绕的树蔓、幽静葱茏的竹林;有玲珑欢快的游鱼、曲折悠远的溪水,各处山水景致中该有的美点,小石潭应有尽有。尤其是游鱼的出现,为整幅静止的画面增添了灵动之气,没有鱼儿点缀的小石潭是沉寂的,缺少活力。因此,柳宗元用大笔墨来写游鱼,写游鱼的自由欢快、可爱活泼。他先写对游鱼的总印象,又从静态和动态两方面跟进,“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佁然不动”写出了游鱼的呆萌,极恰当地描绘了潭石鱼影的绝妙意境;“俶尔远逝,往来翕忽”写鱼的动态,描写游鱼往来自由,轻快活跃,形态和神韵跃然纸上,游鱼仿佛成了知情懂义的人儿,与作者心有灵犀。游鱼活泼之“有”,可爱之“有”,玲珑之“有”,各色美态皆“有”,可为何要用一句“皆若空游无所依”的“无”来写对游鱼的总印象呢?

品读柳宗元的山水游记,不难发现,他喜用“幽”“奇”“怪”“异”“空”“无”等字词表现景物特点,他用“幽泉怪石”“深木幽林”“草木猥奥”“尾蟠荒陬”等字眼来书写“弃地”与“荒丘”,文风奇峭幽深。《小石潭记》里,柳宗元写游鱼,“皆若空游无所依”,这个句子从字面上看,写鱼儿在水中欢快游弋,是为了突出潭水的清洌,就好像在空气中游动,什么依托也没有。鱼儿空游,没有依托,原本不难理解。小石潭尚且置身荒凉,无人问津,身价低贱,更何况傍依于小石潭的鱼儿呢?自然更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好在空中游弋,无有依托。一个“无”字教人感慨良多。

再进一步联系,游鱼再怎么灵动,再怎么活跃,再怎么可爱,也只能被圈在人迹罕至的小石潭内,无法向更广阔的大石潭展现自己的美颜,不是“空”不是“无”又是什么呢?最能观照柳宗元人格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也是用“绝”“灭”等字眼描绘了冷清又不沾人间烟火的孤绝意境,似有又无,一种空空之境腾跃在画面之中。

三、 柳宗元“乐”与“凄”的矛盾

初识小石潭,柳宗元“心乐之”,一种发现美景,探寻美境的愉悦感涌上心头,内心的欢快无法掩饰。于是,这“乐”就在文中弥漫开来,直至“似与游者相乐”结束。柳宗元沉浸在小石潭的诸多美景里,乐此不疲,忘却烦恼,悠哉游哉。尤其看到欢快的游鱼,柳宗元更是与其惺惺相惜,互相逗乐。鱼儿雀跃着身形,在水中起舞翩翩,惊艳着他的眼球,溢于言表的“乐”流淌在字里行间。

可这“乐”来得快,去得也快。马上,柳宗元将笔触转折到潭水的源头:“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明灭可见”写出了源头的或明或暗,或隐或现,看不真切,给人幻灭之感;“不可知其源”更是一语道出水源的不可寻求,暗示着作者对未来的迷茫与无措。“明灭”“不可知”透露出的信息,为下文写“凄”作好铺垫与过渡。

可刚刚还沉浸在“乐”中的柳宗元,为何会顿生迷茫,进而“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孤寂凄冷得不忍直视呢?      

柳宗元的山水游记带有浓浓的主观色彩。他笔下的愚溪、愚潭、愚丘等,无不被人视为“弃地”,他对这些“弃地”倾尽笔墨,其实是在映照自己。他是朝廷的“弃儿”,无人赏识,无人起用,与这些“弃地”的命运如出一辙,所以他在永州的山水前冠名为“愚”,情感复杂哪!他被贬永州的十年,是“风波一跌逝万里”(《冉溪》)的十年,也是他深入反思、剖白人生的十年。他在《始得西山宴游记》幽幽叙述,“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憟,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一个坎坷困苦,谨小慎微的作者形象跃然纸上,他那压抑苦闷,悲伤哀怨的心理被鲜明刻画出来。“僇人”的称谓不是自嘲,而是自责,柳宗元始终不能释然,他认为自己在政治上犯了很大的错误,不可原谅。

他在《与李翰林建书》中道出原委“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时到幽树好石,暂得一笑,已爽不乐。何者?譬如囚拘圆土,一遇和景,负墙搔摩、伸展肢体,当此之时,亦以为适。然顾地窥天,不过寻丈,终不得出,岂复能久为舒畅哉?”他烦闷时出去走走,遇到“幽树好石,暂得一笑”,可是正当他陶醉于乐景时,忧从中来,正如《小石潭记》写的“寂寞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永州属于瘴疠之地,黄蜂毒蛇时常出没,故柳宗元写下《捕蛇者说》,二者一关联,很容易理解。这让他出游时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又因为身份地位的一落千丈,从显赫一时的高位跌落到“僇人”境地,强烈的落差加剧了他的愧疚感与负罪感。

因此,柳宗元的山水游记里,纵使遇到丽山秀水,奇峰怪石,翠竹绿蔓,也难以摆脱心理阴影,最后必然是在孤独、落寞、冷寂、凄凉中收场,客观的景再迷人,再美好,也无法让主观的心真正做到通达与显豁。他眼中的景物总是弥漫着凄冷孤绝,遗世独立之气。乐与凄矛盾,客观之物与主观之心矛盾,柳宗元找不到一条路径将矛盾化解,将矛盾圆融,便只好在矛盾里纠缠释放,释放纠缠,循回往复,在命运的大网里苦苦挣扎,迷惘无措。

处在无解困顿之中的柳宗元,会借助小石潭们曲折地流露出一点点心迹,表达对“弃地”的同情与怜惜,其背后便是淡淡的怨,但“怨”的背后又掺杂“责”。正如他在《溪居》里写的,“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与本文中的“寂寥无人”相通相似。清代学者沈德潜曾这样评价《溪居》,“愚溪诸咏,处连蹇困厄之境,发清夷淡泊之音,不怨而怨,怨而不怨,行间言外,时或遇之。”想来,用“不怨而怨,怨而不怨”来概括柳宗元之矛盾,之纠结,再恰切不过吧?

司艳平,浙江省永康外国语学校语文教师,语文湿地栖居者,愿以青春的名义追随语文一路修行!

编辑:司艳平      制作:秦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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