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畔绛珠草

　　文=芥末

　　倾诉人：颜

　　年龄：31岁

　　职业：自由职业

　　倾诉地点：酒吧

　　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赤霞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三千年以后，绛珠草脱却草胎本质，修成女儿身，却负心离神瑛侍者而去。甘露含情，绛珠草体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断之意。神瑛侍者为寻绛珠草而下凡，却遭天庭惩治，绛珠草得知后返回，却为时已晚，神瑛侍者已化作河畔三生石，绛珠仙留在三生石畔生生世世：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水还他，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给他。

　　她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也不愿意提及他们的名字，说，只是趁他们去三亚的时候，将她与他们的九年清盘托出，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算是一个完结，之后她会带着对他们的牵挂上路，去他们梦想的世外桃源，永远不会再回来。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据说，青春的生命只有二十年，若如此，她已经折腾了近半生，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家。 

　　一曲老歌

　　红色的背景幕墙，贴着笑靥如花的相片，金色的欧式餐厅，洒满阳光的碎花桌布，坐满了前来贺喜的亲朋。

　　大提琴哼着歌儿，今天，乔纳大婚，他娶得琴儿，我很高兴，发自内心。世间那么多人，独独他领了她的情，她领了他的意。当周围的人喊着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他们两个踩着华丽的舞步，不断做着小旋转。那一曲正是《say you say me》，琴儿漂亮的侧身圆弧，力道绵绵地倏忽滑过的瞬间，我竟然看见九年前，也是这样的音乐，也是琴儿，与她翩翩起舞的却是昆。

　　我与昆、琴儿，还有易，是大学同学，在平淡乏味的学习中，碾碎枯燥的作业，我们黏合成两对儿情投意合的眷侣。我和易，琴儿和昆。易和琴儿是外向性格的人，总是他们两个一起玩得不亦乐乎，我和昆更多的是观众的角色。看他们快乐与兴奋，我们也跟着快乐与兴奋。谁说爱就是彼此的差别与互补？有时候志趣相投更难以自拔。

　　我买了新手机，铃声设置为《say you say me》，昆在一次偶然听到之后，大为振奋，说那是他的最爱，殊不知，许多年，这也是我的最爱。我们从音乐聊到电影，聊到毕业之后的梦想，才发现，彼此契合的地方岂止一曲老歌？

　　忽然相爱，无法自拔。总是打着四个人聚会的幌子，堂而皇之地眉来眼去。因为怕伤害琴儿和易，我俩谁都没有勇气戳破彼此已经面目全非的爱情。    

　　一部电影

　　事发的那个寒假，一切都源于我的任性。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希望自己在那个寒假来临之前，死亡，这样，9年来的悲剧或许都不复存在。

　　那一年，演《浪漫樱花》，在寒假回家之前。我悄悄给昆发短信，说临回家之前要去看这部电影，四个人，以为我送行的名义。他不同意，说怕离别的酸，我缠着他，一定要看，一定见，否则整个假期将在对他的思念里溺死。拗不过我，昆找了辆车，载着我们去看这场临别电影。在电影院里，我们的排序是这样的：琴儿、昆、我、易。故意这样，我们在漆黑影院里，肆无忌惮地牵手。

　　电影结束还意犹未尽，我们又在一个露天的农家院里吃饭、喝酒。琴儿和昆在河边跳舞，被夜市灯火熏染的天空，悄悄变红。易把我的手攥得很紧，说着依依不舍的情话。我醉了，喋喋不休。易俯下身在我耳边说，我尊敬的女王陛下，夜已深，您愿意让臣背您回家吗？那声音，像甘泉，品一口，心马上就软了。他拥我入怀，雨点般的吻落下。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如琴声般悠扬的亲吻，叫人心脏停止跳动，那个过程细腻极了。我也瞥见，昆当时眼神的愤怒与失望。我想，就是这一幕刺激他不得不对琴儿表白。

　　怎么回的家，我不记得，怎么结束的那场聚会我也不记得。等我记得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我踏上回家的路，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别竟是永远。    

　　一条短信

　　因为担心父母知道我谈恋爱会骂我，我们约定一个假期不联系。二十几天仿佛二十年，当我终于如约返回学校，却没见他们任何人来接我。宿舍里，室友们对我说的话无不是同情和安慰。

　　她们说，假期前的一个夜里，昆开车带着琴儿、易，因为酒后驾驶，将车开进了河里，落水两个小时后才被人发现，救上来时昆和易已经死了，琴儿保住了性命，可是由于溺水时间过长，大脑缺氧，琴儿有些口吃……

　　同学清凉的声音，我听见整颗心都被淋湿了。不知道是大雨滂沱还是泪水滂沱，我丢下行李就飞奔到琴儿那里，她在病榻上蔫蔫望着窗外。我愣愣地站在她面前，不知道该如何问候。琴儿忽然爬起来抱着我，嚎啕大哭，那种声嘶力竭的哭。

　　那夜，他们在拐弯的时候方向盘失控，一头栽进了河里。坐在副驾驶的易被甩出很远，他喊叫说自己不会游泳，昆想去救他，他在黑夜的深水里游啊游，却一无所获，生命气息如游丝悬浮，他最后将琴儿拖往岸边的时候，一直说：对不起……

　　琴儿拿出她的手机给我看，她说，方向盘为什么失控，因为昆在开车的时候给后排的琴儿发了条短信：琴儿，对不起，我爱上了别人。琴儿给他回复，昆低头看短信的时候，车，栽进了河里。    

　　一段新生

　　我在绝望的时候学会了喝酒，麻醉才是枉生。醉的时候，我把照片烧成灰烬。有人说：那些回忆怎么点也点不着，那些日子早已经无处寻找，那些回忆跟着我奔跑。

　　带着自责和遗憾，我和琴儿相依为命了六年，六年里我们不提过往，我们同住一室，我们谁都不去爱。一直到乔纳出现。

　　那个春天，琴儿说，同事为她介绍了个男朋友，名字叫乔纳，问我，她该不该接受。我的心沉了，那一段过往我还铭记，琴儿却要重新上路，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追忆。是啊，六年，一个女人一生有多少如花的六年，我们用六年的时间陪葬着两个男人，琴儿，也该找回她的自由了。

　　她带我去见那个男人，让我去判定，这个男人是否值得爱。第一眼，我就知道，琴儿为什么会选他，那眉眼神态，还有他笑起来时，那歪歪的坏坏的嘴巴，分明就是昆的前世或来生。我的惊诧有些失态，那一顿晚饭吃得乱七八糟。

　　晚饭后，下雨了，他说送我们回家，我说还有事儿，让他们先走。我淋雨，漫无目的。小雨送我回家，一路跌跌撞撞，我在路口遇到乔纳。他说，在等我。

　　乔纳说一见钟情，说琴儿的美是风，柔柔的沁人心脾；而我却是孔雀翎，闪着妖娆的光，一眼的绝望与空灵，叫他忍不住、放不下。他说，跟琴儿还没有开始，一切还来得及。我带他去喝酒，一场大醉，听见雨夜叩门，我说乔纳，听雨，听雨，你看眼前，细雨润润，东南西北各起步，步步生莲，还不值得你珍惜吗？你点化不了我，放了吧。

　　一转身，路灯下，我放声大哭。

　　一句承诺

　　醒来时，已经是清晨。

　　琴儿煮好的白粥，粥上有我爱的萝卜干。她说昨夜我醉了，一个人淋湿了回来。她问我，觉得乔纳能否托付终身？我说好。琴儿说，颜，你也放了吧，过去永远不会在当下重生。她说，你知道我当时回复给昆的那条短信是什么吗？是：祝你和颜幸福。

　　“我早就看出来，你们相爱了，虽然这让我恨过，但是我知道我阻拦不了，不如不阻拦，如果爱情可以在你们这里完美，我又何必成为璞玉上的一点瑕疵？我原本想等过完年回来，就跟你们摊牌，可谁知道，已经没有机会。昆在送我上岸的时候，说你任性，心思重，怕你走不出，让我陪着你，照顾你，一直到你站起来。”

　　六年来，我一直以为是我在陪琴儿忘记和重生，原来我才是她的负担，她在兑现对亡人的一句承诺，她眼睁睁看我夺走他，杀死他，却还愿意日夜与我相对。此一时，我心似在针尖上跳舞，原来再强大的感情都不如宽容来得更有力量。

　　安静的房间，有舒缓的音乐，我却听到内心一句话：今天没欠下什么债，想想，却有多少情还没有还。

　　一桩喜事

　　我去找乔纳，跟他讲一个故事和一个经历风吹浪打的女子，告诉他那女子，这些年的寂寞和挣扎，是我所不知道，也无法偿还的。而他，却是清新的氧，是树梢上的阳光，是取悦人的小尘埃，他的爱，能给那女子良辰美景。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不会相信有个女子如此博大，乔纳又怎会不为她感动？他用爱情和她浅浅拥抱，花盛开，花瓣包裹着她红色的伤口。

　　我一直守着她，一直到又三年，他们大婚。不看着她幸福，我怎能安心地离去？

　　他们去度蜜月，回来之后会过上琴儿向往的那种吃着家常饭，看着连续剧，说着小闲话的生活，而我，注定是他们做成书签的过往，读到某一页，会提示一段故事，仅此我已经很满意。

　　时隔九年，再说起这段往事，我只有一段云淡风轻的文字：能有永恒之远的事物是什么？路上的红灯，禅宗花园里的小石子，逝去的时光，还有珍藏在心里的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