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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的湖南老家

 湘衡枣树陈 2016-12-29

 

我的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湖南人,两家之间相距也就两里地,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有湖南人探亲路经江西安福浒坑,捡到乌黑发光发亮,又甸重(甸重:荷叶土话,此词用来形容东西很重)的石头,觉得石头很奇特,便带回家,后遇懂冶金人认定为上等的宝贝钨金,从而引发大量勤劳的湖南人去江西浒坑搞副业。
    
五零年春,那时父亲还不到十八岁,同大四岁多的伯父一起,也随着当时湖南搞副业的大军千里迢迢去了浒坑,那里成了去江西搞副业的湖南人的第二故乡,近80%都是湖南人,而浒坑许许多多自成一体的小山村,都是湖南人最集中的地方,因为湖南人非常勤劳,他们情愿不要公家分配的靠近街中心,平坦、舒服又方便的房子,自己建房在浒坑的山山角角,然后把那里建设成鸡鸣、狗吠,到处是瓜果疏菜,桃花园式的村庄。

 
  

六顺堂厅屋外老照片

 后来父亲回湖南看望父母乡亲时,与母亲订亲,后又结婚,因爷爷、奶奶没有女儿,善良、本份、厚道、孝顺的父亲将母亲留在湖南乡下照顾父母。自己只身回矿干活……。直到三年困难时期,湖南饿俘遍野,爷爷来了山上(那时湖南人称去江西浒矿为山上),奶奶饿病过世,哥哥饿病死,外祖父也是那时饿病过世,母亲说饿的没有人能抬得起棺椁,棺材和尸体都是分开连拖带抬才弄上山再下葬的;母亲在自已也病饿成皮包骨头(瘦的不到七十斤)的情况下,为了活命,半夜里逃出家门,才来到山上,父母亲终于团聚生活在一起了。

      我就出生在浒坑山上的一个叫小学背的村子里,那里有二十几户人家,只有三户除外,其余都是湖南各地方的人,而我家四周都是湖南双峰井字镇人。我就在这样的小环境里出生、长大,我接触的都是湖南人,小时候的玩伴,也大多是象我一样出生在江西的小湖南人,我讲一口自以为是的地道湖南双峰井字话,直到上了小学,才学说普通话。

湖南人大多非常勤劳、善良,热情,无论多苦多累,他们都很快乐,家中的客人,不管是远道而来,还是一天来几趟的邻居,每次都会毫不吝啬拿出自已家珍臧的糕点(自做的土果子),如:炒南瓜子、花生、刮片(红薯做的)等等来招待,如果家中实在没有可招待的,至少也会端上一杯热茶来。我因我是湖南人而自豪。
    
可我毕竟生在江西,没有去过湖南,湖南的印象也只能从父母、乡邻们绘声绘色描绘的样子来加以想像……脑海里尽是湖南的美好,唯独一样不好,湖南没有外裹漂亮糖纸,味道鲜美多样的水果粒子糖和香甜的牛奶糖,只有一种糖纸图案粗放味道单一墨黑色苦甜的糖粒子。

1975年我读三年级,那时我十岁多点;弟弟读二年级,九岁;大妹才刚五岁半,暑假刚开始,大舅母带着她的孩子们从浒坑窑厂来小学背我们家玩,她与母亲交谈胜欢,在我们家呆了近一天。我则同这些年龄相访的俵弟弟、俵妹妹们疯玩,没有理会大人们说了什么。

    第二天天还未亮,象在梦中,迷迷糊糊,隐隐地,似乎听到大人们拿东西唏唏嗦嗦及悄悄催促小孩子,并出门上路的声音。天亮了,我从床上坐起,就觉得屋子忽然空旷了,寂寞了许多。父亲早起床了,他坐在厅屋了,他眯眯子地笑着,用一种怕亏待又似乎在安慰我的神情看着我,轻轻的地对我说:“你妈妈带着弟弟妹妹和舅母她们回湖南老家去了”;他停顿了片刻,想了想加重了语气说:“爸爸如果哪天回湖南老家一定带你去!爸爸说话算数,爸爸向你保证!”我不知可否没有作声。

 后来才知道舅母是带了她最小的妹妹、两个弟弟,还有自已的女儿和儿子们去的。(这里除了我母亲和舅母两个大人,算舅母的小妹大些,我弟弟那时九岁,妹妹五岁半、表妹不到十岁,表弟六岁和三岁多点,舅母的弟弟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小学背算单家独户吧,因为户与户之间隔得一定距离,也没有适龄的玩伴,星期天我则同父亲一起在家干活,除了星期天父亲每天都要去上早班;上班前,父亲就布置家务给我做和写点暑假作业。(比如,今天去拔几块红薯地的杂草,把红薯藤翻了,明天就把四季豆的种子剥了壳,后天,把那一堆干玉米棒脱粒了收好)。事情基本排满了一天,到父亲下班回来,活也差不多干完了。爸爸会表扬我活干的不错。那时家里种的各种蔬菜、瓜果、红薯都很多,除了人吃外,家里喂的两头猪和鸡们也吃,母亲还隔三差五地的挑着去卖。

        有了这些活干,也就不会太寂寞,我将红薯地里的杂草拔起摔干净泥土,放太阳下爆晒(晒死后可充肥料用),然后将生了细根的红薯藤翻起都往一个方向倒,不让红薯藤生腰根结细红署,翻后秋节红薯个大产量高,翻过的红薯藤象梳好的辫子一样,整整齐齐,老远就能看出不一般的漂亮,父亲下班回来就会挑了家肥去给红薯补肥。
     
一次父亲拿出一大堆干玉米棒来,大约五六十个,等父亲出门上班,我就开始干活了,心想父亲今天怎拿出那许多,真操心今个拼了命也难完成了,手也会痛死去,剥了几个,就想出提高劳动效率的方法来。我就拿出个大脚盆来,找到搓衣板,那时的脚盘是木制的,搓衣板也是父亲用木板亲手做的,比较厚实,放入脚盘里,把所有的玉米捧子都倒入盆子里,利用搓衣板的梯齿,一个个刷起来。嘿嘿!我高兴地笑出声来,效果果然不错,手也不痛,一下可脱下几排的粒子来。结果,那天我早早地收了工,悠闲地躺在木竹制成的躺椅上看起小人书来,真是神轻气爽。父亲回家时看到我躺在竹椅上悠闲地玩,惊呀地睁大了眼睛:“咦!全剥完了,起码两天以上的工作量呢,都做完了?”原来父亲省得麻烦就拿了两天以上工作量的玉米棒子出来。他微笑着,眼神不太相信的样子,目光扫过屋子能够存放物质的地方,仍然笑着:“嗯!这么多,都剥完了?”当看到袋中的玉米粒和空棒时,高兴地表扬了我。

     其实我天天都受父亲表扬,没有哪天父亲不满意的。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认真的孩子啊!因为父母认真、勤劳、善良的本性已经在我骨子里潜移默化了。

两个月的暑假就在这劳动和安静中度过了,快开学了,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回家了,还带回湖南老家亲戚们送的各种东西,亲邻也来玩,家里顿时沸腾起来,大家都很高兴,母亲愉快地与邻亲们谈论回湖南老家一路的辛苦,劳累,快乐与新奇,弟妹们手舞足蹈高兴地向我描绘火车的样子,学着火车的起笛声、行驶中的轰隆声,讲述着坐车的感受和见到的趣事。
      
 

 

说到外婆家吃了好多好多碧绿色的清甜的葡萄,那时我只见过书本上画的葡萄,还未见过真葡萄呢!他们绘声绘色地比画着:细舅舅他们怎样地在鱼塘网鱼,鱼儿怎么样地活蹦乱跳,鱼肉又肥又嫩,有多么好吃。母亲解释说:“外婆家种了一根葡萄,就种在院子外的鱼塘边,长得非常茂盛,葡萄也结得特别的多,我们去时刚好碰上葡萄熟了,这些细家伙天天吃葡萄,直到吃的不爱了,就开始用葡萄打仗,呼天呼地,打得葡萄满地都是,喊不听,骂不行,唉!”母亲很感叹地说:“细舅舅嘴上没说,心里肯定不高兴,足你们吃,但没叫浪费啊;鱼塘原是外婆家的,早归公社生产队了,七月里正值“双抢”时节,农村有吃“新“的习俗,公社也沿用这个习俗,打了新米,在鱼塘撒下鱼网捞上肥鱼儿,好好犒劳大家,然后大干一场,我哩(我哩:荷叶话我们的意思正赶上公社生产队里吃新呢!”
   
弟弟妹妹还告诉我:在六顺堂去了少梅叔叔家里做客,少梅叔叔养了好几只又大又白的兔子,可爱极了,少梅叔叔还杀了只兔子给我们吃哩!兔子肉味比鸡肉还嫩哩!长那么大我还未见过兔子噢,自然羡慕了。可在六顺堂没呆上两天,因为不好玩,弟弟要回外婆家去,母亲好说歹说,就是不行,哭闹着非要回外婆家不可,母亲别无它法,只得依了儿子。母亲又说:“是也是的,不能怪孩子,爷爷他们对细伢子不够亲近,而外婆是个非常慈祥、和蔼、健康的老人,舅舅一家也非常亲善,还有一起去湖南的俵姐俵弟及在一起去湖南认识年龄相仿又玩熟的玩伴,和湖南的俵妹们,很好玩呗”!
    
回江西时,亲戚邻们依依不舍前来送别,将自已家上好的东西送上,那时物质匮乏,各家就拿出自家有的土特产,不带谁的谁就非常生气说是看不起谁,光鸡蛋就有一百几十个,母亲她们怎样推辞都不行,为了防打破,亲戚们想了个主意,把鸡蛋全给煮熟了……
    
正值酷暑,母亲与大舅母,挑着东西、带着一群孩子,由汽车转火车,火车倒汽车,又累又劳神,为了减轻重担和中途吃饭的问题,火车上让孩子们吃蛋。母亲叹口气:“唉!他们的吃的吃,丢的丢,吃白的把黄丢了,吃黄的把白丢了,太浪费了……”我既羡慕又有点不解地说:“不能让他们吃白的与吃黄的换着吃呀?”母亲说:“哪里顾得到嘛!带着这帮调皮鬼,还有小的脱不了手,要牵着,天气热的不得了,车子上又挤得不的了,还有带起这些东西……顾到了这里,就没有顾到那里,能平安到家就不错了……”

到家已经只剩下几个破壳蛋。你想在那个物质很匮乏,出行不便的年代。我多羡慕他们,他们都比我小呀。不但坐汽车,还坐了火车,那时我没见过真火车!没有见过真葡萄!也没有见过可爱的兔子哩!我都没离开过浒坑呢!不过从湖南老家带回的几个母鸡特别的精气神,每天一个蛋,几个月都不曾停产过,这个也真是奇迹。

1977年暑期的一天,俵舅(母亲亲舅舅的儿子,我们都叫他邹叔叔,是货车司机)满头大汗地跑到我家,高兴地笑着向父亲宣布了一个重大好消息:
“姐夫,我有便车去湖南,坐我的便车回趟老家!?”父亲既惊呀又高兴,不相信地问:“真的?”

邹叔叔笑了:“真的,姐夫,我什么时候扯过哄?(扯过哄:荷叶话说谎的意思)是真的,我那小姨子上山下乡要到湖南娄底,我用车送她!你可以顺便去。”

那个时候的司机这一行是很吃香的。因为车少司机也少啊,再者坐车也难。回一次老家真不容易,一是钱和时间紧张,另一是太远太不方便了,要从浒坑坐汽车经章庄走盘旋而上的公路去宜春。然后换乘火车到株洲。再换班车到湘乡,再换车到双峰井字街下车,下车还要走好几里地的山路。光在去的路上就得花去两三天的时间。邹叔叔自信地说:“来回三天,保证不担误你上班”!
   
父亲心动了,心想:是啊!不担误工作,又节省了路费,还那么方便。自己也很久没回去了呀,想家啊!邹叔叔说:“明天傍晚凉快了点就出发,六点的样子。灯光球场靠近你机修厂的地方等着上车。不要带太多的东西因为他小姨子有很多家具和木头,屋里(湖南老家)缺这个(大跃进时荷叶、井字一带森林被毁殆尽,造成后封山育林二十几年),多带些回去,另外还有十几个人,只能带点间单的随身行李……”。

   
父亲为了先前自己许下的诺言,决定带我去。
     
父亲听从了邹叔叔的意见,第二天父亲下班后,我和父亲便早早地吃过晚饭,带上简单的行李愉快地下了小学背的小山坡,提前到了等的地方,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人,他们都是邹叔叔的亲朋好友,当中还有大舅。大卡车终于来了,同时飘来难闻的汽油味,卡车四周竖满高高的新锯的杉木板。木板之间没有空隙,货车很高,大人们轻易地爬了上去。我则在父亲和大舅的的帮助下,吃力地攀上了车,看到车内大杉木已将车四周木板的一端压实,木板的另一端高高竖立在空中,有的地方用绳之类东西拴住,车中间也有很多大杉木及家具,它们又压实了车四周的木头,这个办法已使车内东西相对稳固。那时因为湖南木材奇缺。所以邹叔叔的小姨子在调回老家娄底时,才会带这类当地稀缺的东西。
 

 

六顺堂老井
    
我们就坐在这堆木头上,我觉得有点怪异,难闻的汽油味交织着人们的汗味,坐的地方既不舒服又不安全的。让人有点窒息。也许是坐汽车和去远方的好奇吧,我忍了。那时的马路还是沙子路,每天都要养路工人养护。就这样我们高高地坐在货车子的木头或家具上上路了,从浒坑经章庄然后开上了去宜春的盘旋向上的公路。
    
车很艰难地向上盘旋着,盘旋着,就象老牛拉着载满重物的破车颤颤巍巍地吃力地爬着、摇晃着,加上难闻的汽油味,吃过的晚饭开始在我的肚子里上下翻腾,一股酸水憋在嘴里,并尽量不让自己吐出来,也不敢吱声。我晕车了,还未到萍乡就实在控制不住了,翻江倒海地吐起来,有大人赶快来拉我到车边上,木板子短点的地方向外吐。本来是吃饱了上路的,现在全都吐了,连胃里的酸水全都倒了出来。我就象病了一样,浑身酸软无力,大人们担心地说:“到湖南还早的很呢!你就那个样,怕到的了不哟?”然而有个大人,不同情也吧,还抱怨把地方弄脏了,也是,空间不大,呕吐物确实让人不爽,可我不是故意的呀,我也不想这样。

我们就这样艰难地颠簸地行驶在去湖南的路上,晚上凉快正好赶路,一路上少有休息。白天我们在浓浓的烈日下熏烤,为了防中署我们每人头顶一个草帽,饿了吃点随身带的干粮与水,一路上我们遇上好几个哨卡,在快到哨卡处我们就得听从邹叔叔口令,车上全部的人员,将头压得低低的,不出声音,来躲过哨卡(虽然四周的木板高且密不透缝,但中间的木材堆的也高,我们坐在上面,头部是可以看到的)。有一次,大人们在车上高谈阔论,哨卡处的人突然出现在哨卡所的前方,邹叔叔急忙压低声叫我们趴下,等到我们听清邹叔叔的口令时,哨卡人员发现了这辆装满高高货物的卡车上有人,便高声斥责,不让货车过。车上的人全吓傻眼了,不知如何是好。邹叔叔很无奈。但邹叔叔毕境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他一面和哨卡的人员周旋一面叫几个被发现的人下车来,趁哨卡的人不注意时,悄悄告诉他们向前方走过一两里,汽车在前方等他们。我很佩服邹叔叔的稳重和胆识。我想,如果不是叔叔的机智,我们去不了湖南是小,把我们丢在这荒无人烟的半道上可如何是好。

 

 2007年白虎嘴后面看六顺堂

就这样,一个黑夜一个白天终于快过去了,天又暗了下来,我们已经从江西走入湖南醴陵境内,邹叔叔想抄近路快点,结果走上了一条仅够一车通过的小路,并且在岔道口又走错了。小路尽是些二十到三十公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子,因车子太重,车子行驶在这样一条充满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子的路上,似鸭子踏水般摇晃的利害,路边每隔一小段竖有一根很矮的电线杆,那时没有水泥电线杆,所有的电线杆都是木头的,也许是湖南那时缺木材,杆子全都又矮又小。每根电线杆上架有四根电线,行驶的货车上高高竖起的木板不断地将电线刮断,顿时,火花四溅,车上的人高度紧张不断地用干木棍挑开防备,低头避闪。我们坐在这货物垒得高高的货上,心真是无比的忐忑害怕,担心着不是被电死,就是翻车死去。

经过的村庄真是倒霉了,我看到一村接着一村停电了,不断地有抱怨声传来:“哎?怎么突然停电呢?”中间夹杂着骂人的声音。货车走走停停坚难地行驶着,深夜行人少有,每到一个岔道口就着急,碰到行人叔叔则以求救似的口呼、小心地问:老乡,去某某地方,往哪条路行,左边,还是右边?……。

天快亮了,我们终于上了正道。路平坦宽畅了,这个白天平隐顺利了许多。车也开的快了许多。我们也舒坦多了,下午四点多钟,我们终于到了湖南株洲。
    
在株洲邹叔叔把我们带到他的一个好友家,朋友家非常干净,但房屋空间很窄,他从床底下拿出许多小板凳来给我们坐。床上面还有床。我们坐的很拥挤;我好奇的想,城市住房居然这么紧张。朋友很热情,当了解我们一路的情况,非常理解我们的辛苦,晚饭我们就在他家用餐,这是我们出发来第一次正餐大米饭。饭菜香极了,一个排骨海带汤,还有其它菜,朋友说:“在这样的酷暑,排骨海带汤是最能解暑的了。“我觉得他说的极是。这顿饭把我们几天耗损的元气补了回来。真是一个及时而又消暑的大补餐啊!
    
我注意到邹叔叔黑瘦了许多,双眼布满血丝。

吃过晚饭我们又上车赶路了,天黑时我们到了火炉长沙,邹叔叔说今晚去招待所住一个晚上,要不,这样开车会出事的,太累了。大家都极力赞同,同样想好好休息一下。
   
那天晚上,我们住招待所了,一个房间七八个单人床,有蚊帐。我和父亲睡在一张单人床上,一人一头还是十分拥挤,挤和热没关系,只要能够有一小块平坦的地方躺下睡觉就好,可是蚊子太多了,因为床太小,蚊帐根本不起作用,个头硕大的蚊子成群结队,嗡嗡地不停地在我们身体的周围飞舞,也不知多少次从蚊子叮咬的刺痛中醒来又睡去,睡去又醒来。人在窄窄的床边不停转动,父亲可能皮夫粗糙些,睡得好一点,但我的转辗,肯定影响了他睡眠。
     
刚要好好睡一会时,天亮了,我们擦着睡眼惺忪的眼,赶紧洗涑后吃点东西,又上路了。谢天谢地!一路顺风,在下午三点多钟的样子,我们到湘乡,在路边小店吃了点东西,休息片刻,父亲他舒了口气,终于离家不远了。
     
而我看到店门前那条凹凸不平的两米宽的黑黑的马路上,有十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担煤和装煤,他们有的穿着飞薄
(飞薄:双峰土话,很薄的意思)的旧衣裤,有的则干脆打着赤膊,身上大多有东一块西一块黑色的煤印,街边边有一个四十几岁的长得不好看的女人笨拙地织着纱衣(纱衣:纱手套拆下的纱线,象织毛衣一样织的衣服),她织的纱衣针脚,比我这小孩的针脚都差很多,操着浓浓的湘乡音,快速地,高声地和左右街邻说话。在这我见到的全是说湘乡话的人,感觉很新鲜,特别是那群忙碌的半大孩子的行为,我就问父亲,父亲笑着回答我:湘乡是个古县哩!历史悠久、人文荟萃,英才辈出,交通十分方便,还是铁路的枢纽所在,山西煤产丰富,地表就很多,铁路能将山西的煤轻易地运到这里,细伢子是趁着暑假无课赚学费的。我打心底里佩服乡湘人自小就这么能吃苦能干。
   
湖南湘乡话,我是熟悉的,我们小学背也有好几户湘乡人,他们说的话我能听得懂,但整个地方都是一个湘乡音,给人的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湘乡离双峰很近,不久我们又上车,在马路边我看到有学生在教室上课,老师和同学极认真,在浒坑我们的课堂乱糟糟的,经常有同学逃课,在这个大环境下我也曾逃过课。但他们全都讲湖南话,心想:他们没有学拼音,老师都不会说普通话?真不可思议!
   
我们到了娄底,邹叔叔和他在湖南的乡亲们帮小姨子卸完货,就送我们到了双峰井字街,此时已经到了傍晚,父亲带着我走在了一条弯弯曲曲的上坡山路上,走着走着天便暗下来了,虽然有淡淡的月光,但路两边矮矮的小罐木投下的阴影,使的路变得更窄了,路越发地看不太清楚,脚步明显地放慢下来,忽然听到我们身后的山路下面有说话的声音,我们转身看到有几个手电光在晃动,就知道有人上来了,父亲很高兴,便拖长声音大声呼喊:“下面的人是不是六顺堂的,是不是去六顺堂”。下面有人听到也高声回应:“是往那个方向行的,经过六顺堂,你是哪个?“

 
 

近了知道是不远的乡邻,彼此有非常熟识之人,便互相攀谈起来。他们也照应我们,用手电前后轻摇,让没有手电的我们,借了光前行,我们一行人一边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手电光行走,一边咄着粗气攀谈着,仿佛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偶遇到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他们谈家乡的曾经和现在的样子,一路上非常愉快,疲惫早已一扫而光,脚步似乎轻快了许多,爬过一个山头,又转了个大弯,父亲说到屋门口了,便大声叫着满叔的小名。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那时农村里没有什么娱乐,大家都上床睡了,有乡邻
(说是乡邻,其实都是家族亲戚)听到叫喊声,便问:你是哪一个也?……。当他们知道是远方的亲人后,既惊呀又高兴,飞快地穿衣起床迎接我们,一见面便互相亲热地呼喊对方,言语流露出的尽是亲情和思念,其它乡邻听到说话声,全都出来了,互相传递着我们回来的喜讯,结果大家都从各自的屋里出来了,嘘寒问暖,有小辈因不相识,便大声不依不扰地追问,直到大人回答说是江西的伯伯回来了,才肯吧休(大人们都没空搭理小辈的)。

 

 

寒暄了一会儿,我们才进老家自己的屋里(祖父祖母和父亲四兄弟没有分过家,祖父去世后老屋及家产都留给了满叔,我们家老屋是六顺堂的西厢房),爷爷自然很高兴,因为儿子和孙女从江西回来了;人群也随着跟了过来,整个六顺堂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把我们团团围住了,小孩子斜依着门框,手指含在嘴边,目光怯怯的,楞楞的,仔细地打亮我们。大人们则热烈地交谈着,有人觉得奇怪便问:“八哥(父亲排行文八,所以比他小的家族兄弟及弟嫂们都叫他八哥),你哩坐的么子车嘛?搞到这么晚才到屋里呀!么哩不早点叽动身嘛!……噢~这样啊!那太辛苦了……。明天就回去!?难得回来,么哩不多住几天嘛?这硬要多住几天才行!”父亲则说:“哎呀呀!我也想多住几天!没有假呀,要上班!但多住几天工作没得了,我们一大家子吃什么嘛?要不是老俵有便车,还回不来哩!“有的仍觉奇怪,上班又如何?非多歇几天不可,有知情的则解释单位上不比农村里,作息时间自己作主,有严格制度的,表示理解。有的问:肚子饿不饿,吃夜饭没?父亲笑笑,说:还没哩。这时我才真觉得有点饿了,几个婶娘,忙着要回家帮我们做饭吃,父亲忙拦住他们说:“寞客气了,明天还要去雷公堂(外婆家)打个转,今日要早点困,明日清早就得起床,明天下午我哩就要返回江西咧!下次回来一定到你家去,今晚就在自己家里随便吃点剩饭剩菜就行,满娘则快速地去热剩饭剩菜,另外做了个鸡蛋汤皮,虽然是剩着的而且简单,但比起旅途的艰辛,却倍感温馨。

大家聊了一阵,就深夜十一点多了,那时还没有电视,落后的农村虽然不点煤油灯了,但开着低瓦数的白炽电灯,勉强能看清人,对于那时来讲,真的是夜太深了,平时此时,应该早就进入了梦香,有人感觉困了,有人想到了我们第二天要早起就提醒大家,回屋休息,这时大家才不舍地各自回家了。

这一夜我们是在老家的宽木板床上睡下的,一觉未醒,睡得香,第二天清早,我还没有睡足,父亲就把我叫醒了,说是要去外婆家,我一咕碌从床上起来,洗漱完毕,随便吃了点,就在六顺堂出口处等。父亲和祖父在屋内,自是有唠不完的嗑,自己在江西家庭经济也紧得很,但还忘不了给祖父一些钱作为孝顺,父亲也带了一些农村买不到的七七八八给满叔他们。
      
有一位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起得早,看到我很想跟我搭讪,但又不知讲点么子为好,我发现身边有个桔子树,就说:这里还有一颗桔子树哎!她赶快跑过来纠正我说的,不是桔子树,是关子树。“关子就是桔子”,我说。她仍然认为我说错了,并且纠正我的口音。嘻嘻!他们嘲笑我的湖南话不地道。是江西出生长大的,他们硬说我们是江西人,特别是小孩。我觉得有点难过,我明明是湖南人,跟你们说湖南话呀!不过我也只得认了,他们说话拖腔拉调,湘音味十足,父亲说的湖南话都没那种腔调了,何况我呢!真的不的不承认我与他们比起来有点另类!与他们也不能聊更多的话来。我毕竟是地地道道江西化的湖南人了。

我在大门口等了一会,父亲与满叔出来了,手里提了个盛装了米饭和冬酒、鞭炮之类的竹篮子,原来他们去准备贡饭了(贡饭:祭祀用的斋饭),与祖父挥手道别后,我跟着父亲与满叔沿着弯弯的山路走了一段,在一个小土堆前停住了,父亲告诉我,这是我奶奶的坟地,他们各自在坟前作辑三下,示意我也给奶奶拜拜,我没有见过奶奶,她老人家在我还未出世前就过世了(是三年困难时期走的),父亲是孝子,我自然学着做,在坟地上放完鞭炮后,与满叔挥手道别后,满叔回六顺堂了,我则跟着父亲走了一段下坡的山路,上一条宽宽的柏油马路(那时我在浒坑没有见过柏油马路),我们沿着马路走了一段,又走了不多的坡路,到外婆家了;外婆家比爷爷家气派多了,房屋都是高梁大栋,里面房间也很宽畅,房间也多,各种杂屋齐全且非常实用,细舅舅与细舅母是个勤快人,外婆的身体看起来非常健康,力气也大,比母亲还健康的多,她是一个非常慈祥和蔼的老人,我在一个闲屋里看到外婆正用一团箕在处理要退壳的芝麻、黄豆。簸箕在她手里两下一下,那些瘪芝麻、瘪黄豆则非常听话式的,扬了出去。
    
外婆做事十分干净利落,我在外婆另一间房里的条桌上看到一些和影照,有一镶了木框的相片,是父母亲年轻时的。第一次看到他们年轻的样子,具然一个那么帅气,一个那么清秀,他们很幸福的样子。

隔壁邻居是大外婆家(外公的哥哥家),与外婆家共屋堂,大外婆家的房子没有外婆家的精致和气派,但也是相当的不错,她家有一特色,屋檐下很多燕窝和燕子,墙壁上有几十上百只燕子叽叽喳喳,交头接耳,一点也不怕人,这群燕子全是黑背白肚皮的,个头也比我先前在江西看到的黑背黄肚皮的燕子大,它们应该是真正的家燕。
     
我们在外婆家吃了一顿丰盛舒心的午饭,外婆家是样样都有,午饭不久外婆问我困不困,困就去那边床上睡一下,并示意我去,很快我就睡着了,对一个没有午觉习惯的我,睡得可是又香又甜,一直到父亲叫醒我,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外婆家住的地方与乡邻比较分散,我们来去伧促,没有时间去拜访他们,很多邻亲也不知道我们回来了,邹叔叔来接我们了,就这样,我们又匆匆地坐上货车,往江西方向行驶了。
     
回来倒是十分顺利,也舒服了许多,因为没有高耸的竖立的木板,货车中间没有很多杂物,车上人也少多了
(有的人不急着回浒坑)。五点的光景货车停在株洲一个有许多汽车轮胎的地方,我们都下车,等货车装满轮胎我们又坐了上去,轮胎有一股不好闻的橡胶味,行驶途中也会有滑动,但坐在上面还是比较舒服,因为有弹性。后来我也不知道到哪里了,反正知道车子一直在开,天很快又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累了,车就停在路旁少休片刻,顺风顺雨的,一个白天又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天亮之前,我们终于回到我亲爱的江西浒坑这个家了。

我们用四个夜晚和三个白天,就从江西安福浒坑到湖南双峰井字街老家,然后又从湖南双峰井字街老家回到江西安福浒坑,坐在人货混装没有顶棚的货车箱里,我觉得是个奇迹。当时很多人也认为不可思意,这次是我第一次那么远距离出行,也是这辈子最疲惫,最恐怖的一次出行。
    
我想这次出行人中,当数邹叔叔最累了,不能吃好,休息好,既要高度集中开车,还要为车上的人担惊受怕,我想:如果我们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叔叔是不是会肠子都会悔青呀?好在叔叔开车的技术确实高超,所有的难关都过了。
     
我梦想中美好的湖南,似乎有点变味了,还有一个观念也改变了,我真不是一个地道的湖南人了,虽然我的父母都是地道的湖南人,我生活的环境也象个小湖南,但毕境有区别,在这个小镇上多少还有全国各地的人,出了这个特殊的小镇,真还是江西为主,我应该还是江西人,最多也只能说是江西湖南人了。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至今为止第一次去湖南,现在我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在浒坑的老一辈,已经不多了,有的已经随儿女定居他乡,有的已离世,我也早已不生活在浒坑,浒坑也有了具大的变化,我想湖南也是一样。但我的心中一直装着我的浒坑,对于湖南虽然我只去过一次,但无论何时何地我的心中一直都装着她
(我父母曾经生活过的魂牵梦萦的地方),我们三姐妹的名字里就是父母对家乡思念的最好的见证,江南,安南,赣南。南都是湖南,其它的字都代表江西。

 
 

鸟瞰浒坑小学背(2016年春)

亲亲的我的家浒坑,亲亲的我的湖南老家湖南双峰县白碧公社白马大队六顺堂。(井字镇陈家村六顺组,2016年陈家村又改名为约溪村六顺组)


注:1、这是我姐姐发在QQ空间的回忆录,我在文字上做了少许修改。文章朴实无华,情真意切的流露出对家乡的眷恋和深爱!

注:2、母是逃到坑的,半夜里跟着在滸坑当工人的堂兄逃出来,在井字街汽没上车时还被抓到了,理由是劳动力不能流失(当的生产队长是黄孝光),好在母的堂兄和众多随行人情,是去江西治病,母恹恹的,瘦的只有70斤,好,才放人;到坑父亲带到条件好医院治好了病,半年后母的体重才恢复正常,达到120斤左右。谢谢那些情的好人,要不然,没有了母,我也根本不会来到个世上。

注:3、上世中叶是一片原始山林,是南虎天然集聚地,因地型坑状,所以当地人把里叫虎坑。

坑背靠安源山,西依武功山、北明月山,坑河南下安福并芦水、入吉安汇赣江、北去鄱阳。

     还驻有省属工业浒钨矿直各40余个,各位和家属房依山傍壁而立,夜灯光如同繁星。区四面山,冬暖夏凉,四季分明。北部丫山,海拔1097米,为浒境内群峰之首。山陡峭,光怡人,山水十分秀美,在叫坑非常切。

《三国演》作者罗贯中(祖籍泸潇人氏)在中写道;大意失州,月色兼程取武功山小道而去可能是坑被氏先一不小心无意地提上了古典,坑就这样间接粘上并首次登上文学史舞台的开篇之句。

坑全镇总82.6平方公里,森林面4.35,耕地面2100,人口2800余人,3个行政村,1个社区居委会,18个村民小有近五十年的建镇历史,省道安宜公路穿,商云集,人杰地灵,从个小小的山中走出了数不清的成功之士。其中既有腰的巨,也有学富五的教授;有漂洋海的留洋人士,也有立足本地的人杰。

坑,地江西省安福群山之中。建国之初,五湖四海的青年坑,当时浒是一片原始山林,瘴气肆虐,虫横行。先辈们开山辟路,渐渐建成了全国有名的大型钨矿坑所产钨矿质量极高,屡次得国家最高奖项

里盛杉木、松木、毛竹,蓄藏着丰富的、黄辉铋矿产资源,其中以锂储量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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