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楷书四大家之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

 凤凰山居士 2017-01-04
楷书四大家之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

 

    在我小时候,开有大楷课,已经忘记了课程表是怎么个名称了。描红是最初始的阶段,然后才可以在米字格里写字。老师会在他认为靠谱的地方画上红色的圆圈,学生会仔细揣摩靠近红圈的地方,或者得意欣喜一番。我想,那就叫作可圈可点了。工楷是有根据的,在书学史上,决意要当书法家,从楷书开始,是不二的法门:“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欲学草书,须精真书……学书宜先工楷,次作行草……”

唐楷的地位一经确立,或者说成熟以后,就延续了一千多年。

唐以后,楷书被长期作为最郑重的文献使用着,唐楷也就成了顶级范本。让人疑惑的是,宋以后的书法,无论成就多么大,总觉得法书里缺了点什么。而更让人郁闷的是,书圣和草圣,都在唐楷之前诞生了。

二十多年前,著名书法理论家邱振中先生就火眼金睛般地说:“颜真卿是从山的那一面攀上峰巅的。他从一个较早的时代出发,带来一些前代的遗产,在攀登的途中也可以不时地回过头去,遥遥领取宝贵的启示……唐楷这座山峰太高了,山头洒落的余辉还刺人眼目,从这一面登上去是不可能的,但是它又阻断了人们的视线,使他们无法透过这座山峰看到以往的时代。”邱教授的理论并没有引起广泛的注意,也没有人深究。而山的那一面,也就成了被忽略的领地。对邱教授的理论,我深信不疑。

 

一、唐楷的奠基者欧阳询(公元557-641年)

 

唐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

欧阳询字信本,潭州临湘人,官至太子率更令。欧阳询是个奇迹,他活到了85岁。最能代表他书法成就的楷书《九成宫醴泉铭》和行楷《千字文》,出自他的手笔,后世没有争论。拿赵孟頫人品说事,往往会鄙视他。他以宋宗室的身份入元为官,官做得还挺大的,做到翰林学士承旨。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为唐初四大楷书家,欧阳询为首,并列入书法史上的楷书四大家之中。他经历陈、隋而入唐,就没有生事,没有人说他的人品有什么问题。

欧阳询的奇迹还不止于长寿一端,在他少年时期,发生了一件极其大的事件。公元569年,南朝陈太建元年,欧阳询13岁。其父欧阳纥因兵叛被擒,伏诛,这对尚未成年的欧阳询肯定是个不小的打击。问题在于,欧阳询在父亲被杀以后,就只身一人了。没有任何亲人可以依靠,没有任何亲戚可以投奔。他后来发奋读书,与这样的经历不无关系。自己没有得到父亲多少照顾和教导,他知道儿子是多么的需要父亲。他在85岁,即他逝世之前,给儿子写了行楷《千字文》。那股清新,那匀实的用笔,真让人难以想象是人为的。

父亲被诛后,欧阳纥的好友江总收养了他。父友江总“教以书计,每读即数行俱下,博览经籍,尤精三史。”天大的不幸中,又万幸,有这样的机遇和命运。他不但没有流浪,反而遇到了江总这样的读书人。

欧阳询的行楷极其漂亮,人却丑陋无比。《新唐书·艺文志》跟着起哄,说欧阳询的妈妈“为猿所掠,后生子询”。宋人陈振孙说“询貌类弥猴,盖尝与长孙无忌互相嘲谑矣!” 无忌嘲笑欧阳询形状猥陋:“耸膞成山字,埋肩畏出头。谁家麟阁上。画此一弥猴。”人若长成那个模样可够吓人的,两胳膊耸起来,没有了肩膀,与头写成了个“山”字。丑陋的欧阳询也不示弱,应对长孙无忌说:“索头连背暖,漫裆畏肚寒。祇縁心浑浑,所以面团团。”

文人之间的谑浪、斗文彩是常有的事情,想那欧阳询也不至于在这上面花费太多的时间。太常博士欧阳询归唐,已经65岁,时在唐武德四年,即公元621年。据史籍记载,欧阳询很早就和李渊相善,还在府上当宾客。武德是李渊的年号,现在当了皇帝,让欧阳询当个官是没有问题的。李渊给他的是“累迁给事中”,可能还有别的职务。给事中为正四品上阶,不算太大,但是,却可以先看臣僚的奏章。这一年,秦王李世民捉到了窦建德,并杀了他。

考量唐楷,得先看隋朝楷书。楷书最早的名家,是传为三国时大书法家钟繇所书《宣示表》,此作笔画尚有隶意。而其后隋开皇十七年的《董美人墓志》,开了精美楷书的先河;隋开皇六年的《龙藏寺碑》,楷则鲜明,此碑在河北正定。我到实地看过多次,至今保存尚好。正定还有一块南北朝时期的巨碑残块,上面的书法近于行楷。这些证据表明,书体的演进,决不是一个、甚或是几个人的事情,那是经过出现、幼稚、成长、成熟这样长期过程的。

书家需要书法文化的氛围与文化环境,而书法也需要天才的书家来推进历史的进程。欧阳询能够成为唐初楷书四大家之首,并成为书学史上楷书四大家之一,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年龄大,活得时间长。一个书法大家的形成,不仅仅靠笔墨工夫的日积月累,他身后一定有更为重要的原因。除了天赋以外,我想就是他的文化根基了。在史学文化界,有一部极其重要的著作,就是《艺文类聚》。望文生义的解释是,艺文分类弄。其实,这样解释也差不多。欧阳询在序言中说:“爰诏撰其事且文,弃其浮杂,删其冗长,金箱玉印,比类相从,号曰《艺文类聚》。凡一百卷……事居其前,文列于后。俾夫览者易为功,作者资其用,可以折衷今古,宪章坟典云尔。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渤海男欧阳询序。”

不要说编著这样的一部书,就是看这一百万字,也是颇费时日的。涉猎之广泛,考查之精细,前所未有。北京大学研究所在1923年所作的统计,参照书目共为1431种,这些古籍大多散失,现存不足十分之一。因《艺文类聚》所引书目多为唐前古本,可用以互校今传之本,纠订误谬。

《九成宫醴泉铭》是欧阳询的杰作,也是楷书史乃至书法史的杰作。此碑为魏征撰文,欧阳询75岁书丹,立碑时已经是唐太宗李世民的贞观六年。碑文记录了唐太宗李世民在九成宫避暑,发现涌泉之事。书法端庄恭谨,法度严整。体现了那一时期政治的条理分明,法制健全的社会面貌。欧阳询对后世的影响之大,是难以匹敌的。即使在宗师颜真卿、大家柳公权的楷书中,也能找到欧体的蛛丝马迹。后来的宋四大家之一的黄庭坚的行书,宝盖部多出于欧阳询的形态。扬州八怪之郑板桥的六分半体中,最为明显的,也是欧体宝盖平出。毫无疑问,欧阳询是唐代楷书尚法的先驱,也是整个书法史上第一个楷书影响最大的书法大家。

逐其形容易,得其神难,悟其成功之所在就更难。

 

二、“陷道佞佛”的颜真卿(公元709-785年)

 

唐颜真卿《多宝塔》

颜真卿,书法史上楷书排在第一位。我在《天下三大行书》一文中,已经写过他的经历,是围绕着《祭侄稿》的形成而写的,几乎没有涉及到他的楷书。说到楷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说颜真卿的。他在书法史上位置的重要性,不仅仅是他楷书的庄严,不仅仅是他楷书碑碑都有变化。他的作为,揭示了一代宗师的成因——即是他为什么能够成为一代宗师。而他,不是楷书的开创者,或则说,他在唐楷成熟之后,耸立起了高峰,而这高峰一旦确立,就再也没有人超过。被后人称之为“神品”的书作,都是晚期作品,到底为什么!

我早年还写过《中国文化的糅合与书道集成·论颜真卿晚期的书法创作》一文,其要义也很清晰——孕育出颜真卿这样的一代宗师,不仅仅是书技的精进,而是有着复杂的社会内容与文化背景。

颜真卿一生饱经忧患,多次坐谗遭贬,都未能削弱他的忠君爱国的儒家精神。即使在最后一次的外放,由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的正四品出贬为硖州别驾从四品下阶,再改贬为吉州司马从五品下阶,他也未动摇他的儒家信仰。其时,夫人韦氏正在病中,家境十分艰难,在《乞米帖》中述之具体,这便是他遭贬前后的家境。政治上遭贬,加上生活的艰难,使颜真卿陷入了困境。但是,颜真卿不没有因此而消沉,他的守己之心拳拳,《与绪汝书》言之凿凿。颜真卿的“端一之操,不以险夷慨其怀;坚明之姿,不以雪霜易其令”的胸怀,令世人肃然起敬。

然而,人终归是人,境遇骤然变故,一落千仗,人总会有变化的,颜真卿也不例外。在遭贬的十一年中,他开始对释道表示一定的尊重并有所深入,甚至有了“覆车坠马皆不醒”的愿望与感慨。作为以儒雅传家的承传人的颜真卿,此时,也在“雅”上有了另一番心境。他在《咏陶渊明》诗中说:

 

自以公相后,每怀宗国屯。

题诗庚子岁,自谓羲皇人。

手持山海经,头戴漉酒巾。

兴逐孤云外,心随飞鸟泯。

 

颜真卿不是陶渊明,他不可能隐居。他在这时期对佛家与道家的深入与身受,并没有放弃他的儒家精神。换句话说,他以儒家精神为主脉,又糅进了释道思想和情怀。如果说他的儒家入世精神是以“为国献身”为实践的话,那么,此时此境,他与释道相融合所表现的思想与情怀,则是以书法、诗文为依托,予以抒发和宣泄。在公元766年遭贬的前一年,即永泰元年,颜真卿所作《刑部侍郎孙狄文集序》,他曾表述为文之道:“帝庸作而君臣动色,王泽竭而风化不行,政之兴衰,实系于此。”此时的态度,与他遭贬之后的“手持《山海经》,头戴漉酒巾”的放浪大不相同。

亲和自然,接近道家学说,是颜真卿这一时期诗文创作的主要内容。颜真卿在亲近自然方面,并非一个陌生的人。早在出平原太守时,就曾饮酒泛舟。不过,那时他是为了麻痹敌人。但是,到了他5 8 岁又遭贬,他就真情实意的亲近大自然了。“孤云”、“飞鸟”已经在他的视野之中了,并且,他愿意与之为伍。

在遭贬的十一年中,颜真卿与佛教的亲近也不可小视。朱关田在《颜真卿传》中说:“鲁公在当时风气的熏染下,受符渌、服名药、崇超然、劝放生,儒学之中涵融道、佛思想,严重地影响了他的政治思想,特别是在这十一年的贬谪时期中,消极无为以至到了庸俗的地步。”此评所持观点大致不错,符合颜真卿文化精神的总体倾向。是否就是消极无为,则值得商榷。我们认为,颜真卿在这一时期,以儒家文化为主脉,融进了佛、道思想,从政治的角度看、从儒家正统的观点看,可能有些“消极无为”;但是,恰恰因为他的“消极无为”,使颜真卿在儒释道文化的融合方面,在并非执意为之的情况下,达到了天造地设般积累与深入,也大大地促进了,或者说成就了他书艺的长足发展,从而使同行们难以望其项背,成就了一代宗师。

陆羽曾记录了颜真卿与释怀素研究书法艺术的一段话,可以作为一个有力的例证:怀素与邬彤为兄弟,常从彤受笔法。彤曰:“张长史私谓彤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自是得奇怪。’草圣尽于此矣。”颜真卿曰:“师亦有自得乎?”素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又遇坼壁之路,一 一自然。”真卿曰:“何如屋漏痕?”素起,握公手曰:“得之矣。”

十一年的遭贬,不仅给颜真卿亲和自然、尊重释道从而融合儒释道文化提供了有利的环境,也为颜真卿精研书法艺术、发展书法艺术从而使颜体定型化提供了宝贵的时间。他再度审视了自己的书法,也再度遥遥领取宝贵的启示:那些透漏着书法艺术智慧的法度森严的基因;那些尚未成熟的楷书所益发的个性特征、史无前例的创造性;山的那一面的光辉灿烂。于是,奇迹发生了,天才的作品诞生了,有代表性作品如:《麻姑山仙坛记》(771年)、《大唐中兴颂》(771年)、《元次山铭》(775年)、《颜勤礼神道碑》(779年)、《颜氏家庙碑》(780 年)。

在诗文方面,他这一时期的主要作品有《庐陵集》11卷、《临川集》10卷,《吴兴集》10卷,继续编修《韵海镜源》。更可贵的是,在这十一年中,淡泊明志,已无复功名的追求,除了继续他的诗文以外,更多的是寄情翰墨,精研书艺,在他的书法中,已非仅仅体现儒家精神,而是体现了儒释道的糅合,书法艺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的被人们称道的传世之作,被人们称为“神品”的作品大都是这一时期创作的。这固然是颜真卿书法艺术造诣长期积累的“厚积薄发”,但是,儒释道的互补融合的文化背景是不可不察的。而邱振中教授所说的那遥遥领取的宝贵的“启示”,也渐渐露了端倪。

三、唐楷的终结者柳公权(公元778-865

    尽管我没有考证,也没有这方面的证据,作楷书专注,是不是更能让人忘记世间的不快;是不是能如同气功一样,可以调理内气的顺畅运转,以使人达到健康长寿,在书史上的楷书四大家,却都以长寿著称。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书写楷书真的可以调理身体的机能。

按照国人的传统计算方式,颜真卿活到了77岁。如果不是李希烈那狗日的活埋了他,恐怕他也会活到八十以后,甚至年岁更大。赵孟頫(公元1254-1322)虚岁69岁,也近于古来稀的年龄。说来也是奇迹,欧阳询85岁无疾而终,而柳公权在四家中活得最长,有88岁高龄。

    柳公权字诚悬,京兆华原人。他出生的那一年,距离公元755年,即天宝十四年的“安史之乱”已经过去了23年。史学家公认,自从“安史之乱”,唐帝国由强盛逐渐走向衰败。柳公权出生的这一年,颜真卿已经70岁。按照唐帝国的规定,70岁可以退休了。颜真卿三次抗章,“乞致士”,都没有被批准。

    唐宪宗元和三年,岁在戊子,柳公权状元及第,是年已经30岁。出任秘书省校书郎又拜为右拾遗,侍书学士,司封员外郎。这时期前后,公元785年,颜真卿在蔡州遇害,白居易、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等,活跃在唐帝国的文坛。开成三年,转工部侍郎以直谏迁学士承旨。武宗时为右散骑常侍,迁紫光禄大夫,封河东郡开国公,进太子少师,故后人又称“柳少师”。柳公权历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七朝,没有被贬谪,真是个奇迹。须知,柳公权是以直言敢谏著称于世的,并名垂青史的,所以,傅山说他“诚悬有至论”。他的直言敢谏,见于史书记载的大概有三次——

    第一次:穆宗时期,政务荒纵,一无建树,曾请教柳公权用笔之道。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笔正乃可法也。”穆宗品其言,知其“笔谏”,借题发挥,以言政事。第二次:文宗皇帝爱听赞颂之词,与众学士谈及西汉文帝崇尚节俭时,举袖而言:“朕这件衣服已被洗过三次了!”众臣皆大赞其节俭的美德,唯柳公权在一旁一言不发。皇帝就问他怎么回事,柳回答说:“君主的大节,应该注意起用贤良的人才,黜退那些不正派的佞臣,听取忠言劝戒,分明赏罚。至于穿洗过的衣服,那只不过是小节,无足轻重。”在场大臣听后都吓得发抖,柳公权却落下了“犯颜直陈,毫不畏惧”的美名,还因此升迁为谏议大夫兼知制诰。第三次:郭子仪的后人生了大官,朝野议论纷纷,说是郭日文把两个女儿献入宫中,因此才升官。皇帝觉得冤枉,郭子仪是在大唐危亡之际,调集兵马,有效阻击了安禄山,所立之功难有匹敌。他侄子升官,又没有劣迹,有何不可。他的两个女儿进宫,是来看望太后的,并不是他进献女儿。柳公权告诉皇帝:“常言说,瓜田不拾履,李下不整冠,如没有嫌疑,为什么这事嚷得家谕户晓?”

我就想,他与明朝的海瑞有什么不同呢?海瑞骂皇帝,说“天下不直陛下久矣”!让皇帝恼怒,反骂海瑞是畜生,气得殴打宫女发泄,最终把海瑞关进了监狱。我觉得,后人对历史的解读有误差,说柳公权揶揄皇帝,以书法的“心正笔正”来指桑骂槐地骂皇帝,这是误解。这里的笔正、心正,与“不直”,与“歪的心”并没有关系。所谓心正,即是专注的意思,心专注,笔就听使唤了。

    我又琢磨,他与颜真卿有什么不同呢?颜真卿是官宦世家,先人们在皇帝身边工作的很多。他自己少年得志,底气足。开始与杨国盅不和,被外放;后来的被贬,又与宰相李林甫、元载等为难,都是强烈的,不计后果的,有实质意义,也就是说,颜真卿与权要发生冲突,关涉到原则,国家的利益。我们没有发现柳公权与奸臣沆瀣一气,但是,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实质性的对抗。他所直言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他说皇帝穿旧衣服无所谓,也不是当场给皇帝找难看,是大多数朝臣走了之后才说的。就是郭子仪的后人听到柳公权的话,也会感谢他,因为他告诉你,你若是不偷瓜,就不要在瓜田里拾鞋,你若是不想偷摘李子,就不要在树下整理冠冕——避嫌啊!

    我们不能说柳公权是个特别懂得阴阳之道的人,他是个无害的人。对君子无害,对小人也无害。他以和事老的心态,对付复杂的政治。他以无为的态度,对付官场的权利争夺。他从来也不想左右朝政,掌握重权,叱咤纷纭于朝野。但是,他还是一个独善其身的人,自己不做坏事情,也不助纣为虐。他的心正在对书法的耐力,对书法的专注,不然的话,在颜真卿之后,与颜可以“颜柳”并称,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的《神策军碑》、《玄秘塔碑》,是后世永久的典范。一股清新,一股自我的清洁,在“法”的约束之下,散发着一种精气神,表现着骨骼的坚硬与挺拔。

    柳公权特别精于《左传》、《国语》、《尚书》、《毛诗》、《庄子》的研究,每讲说一词一义,常写满几纸。他又通晓音律,却不喜欢听演奏,他常说:“这是由于听音乐容易使人产生骄慢情绪的缘故。”柳公权的学问,被他的书法所掩盖,是一般书家不具备的文化底子,现在书家就更难以成就了。

    行文至此,我就走思了……在书法王国,楷书是保卫国家安全的军队,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呢?欧阳询首先建立的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有“猛峭”之称;颜真卿所建立的是适合在任何条件下作战的野战军,是有战斗力的主力军,有“庄严”的素质;柳公权则是和平年代的军队,刚刚换了新式军装,字体很“精神”;赵孟頫的楷书是仪仗队,可以用“精美”来概括。这都是好话,都是能够被普遍接受的话。然而,那只是事物的一个方面,在另一个方面,就是批评的了:由于欧阳询的楷书“崛起削成”,米芾就说他的楷书是举动辛勤的病人;颜真卿的做人为后世楷模,楷书排在首位,写过“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李后主李煜说他“插手并脚田舍汉”;柳公权即是“柳骨”,可是,除了米芾的批评外,近来有人指出柳公权千碑一面;赵孟頫楷书精美则精美,其书甜腻,让人受不了,傅山就说他太“媚”。批评归批评,楷书的规范整饬,成了永久的范本。在印刷术中,“颜体”成了“宋体”的张本,“柳体”则是“楷体”的张本。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书法研究》发表的邱振中先生《论楷书对笔法衍变的若干影响》一文,说到颜真卿的楷书,也说到唐楷的意义。他认为超越峰巅的不可能性,在于来路的不同。颜真卿们成了书法的巨人。

    蹲在巨人的肩膀上,不一定比巨人高。在学习书法的初级阶段,我们当然可以在巨人的肩膀上留驻,看看风景,看看巨人的高大,“取法乎上”。如果在巨人的肩膀上留驻得太久不下来,甚或弄鬼脸,就有可能变成猴子,一不小心跌下来弄得伤痕累累也未可知。

在前面提到的那篇文章里,邱振中教授还详尽地分析了楷书所带来的副产品——笔画中怯产生的原因所在,我深以为然。书体的演变,会使笔法渐渐简略。楷书的典型笔法是提按、留驻,端部与节点的夸张。所以,单调、中怯,就成了楷书的流弊。后人不注意楷书的流弊,渐渐地将楷书推向台阁体和馆阁体的深渊,其恶劣导向更甚于印版排算,是有志于楷书的书家不可不察的。

    楷书在书法中的霸主地位,是因为印刷术的实用需要,也是公文的需要,更是初学需要,长期被使用着。自从它成熟的时候起,霸占着、统治着书法王国,已经一千多年。它的地位从来就没有动摇过,也没有人怀疑过。“书法备于正书……欲学草书,须精真书”就不绝于耳了。其实,这里的正书、真书,并不一定指的是楷书。楷书是真的一种,是正的一种。在楷书没有形成以前,在唐楷没有成为高峰以前,就有了更为响亮的书法家,这是无庸质疑的。

    楷书已经没有印刷母本的书写需要了,也没有公文书写的需要了。更为确切地说,由于电脑的使用,彻底改变了书法的地位,再也没有实用价值了。作为中国特有的一个艺术门类,它将被敬爱,被尊重,被炎黄子孙发扬光大。摆脱实用,这看似书法的末日,其实,这正是一切艺术的最佳状态,是一切艺术走向新生的开始,也许,中国书法这凤凰,真的面临着涅槃了,在熊熊的烈火中获得新生。

在我们探讨楷书的时候,给我们的启示更为重要:颜真卿改变了“尽善尽美”的统治地位,他们“遥遥领取”的宝贵启示是什么就显得更加不可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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