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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祭肉情【原创美文】——致我们曾经的岁月

 阿福根 2017-01-08


     在物质供应匮乏的年代,人们总是比较注重吃的,而吃肉又是被人们作为大快朵颐,大饱口福中之最快。难怪孟老夫子把'七十者可以食肉'作为实行王道的物质指数,也难怪平头百姓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作为潇洒人生的理想境界,更难怪佛门弟子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自我调侃。

     时下,人们对吃肉却表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心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管是被动遭遇饭局,还是主动组织宴请,点菜时,总会有人提出'菜少点些,清淡些,不要点肉'之类的建议。结果呢,总会有红烧肉、干菜扣肉或东坡肉之类典型的肉菜被一致通过,保留其中,而且这道菜又总能盘底朝天。


    人们的借口是:'现在家里不做这些了,即便做,也做不出如此美味来',此时,便当那些平时患有'三高'的禁肉主义者,也会一边夹着油滋滋的肥肉往嘴里塞,一边自我解嘲地说:'难得吃一块,不要紧。'这种对肉说爱不敢、欲罢不能的矛盾心理,实际上是肉根未净,肉情难了,可见,人之吃肉情结可谓深矣。每当有此感慨之时,几十年前在边疆农场中的一些吃肉的故事难免会浮上心头,今录下其中三则,遥祭肉情,以飨读者。


吃'米肉'的故事

    那年,连队造反派夺了权,'革命'形势好得很,生产与生活的状况却糟透了。春节前'团部要从畜牧连调拨6头猪'的消息曾经使连队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情绪亢奋了好几天,有人暗中已对此作过盘算,平均每头猪按50公斤算,连队300来口人,每人能摊上1公斤,对于已有半年多不闻肉腥的人们来讲,其意义已超出过年本身。


     但坏消息接踵就来,杀猪6头,数量没错,猪的质量却大打折扣,6头猪全是得病的僵猪。也许那是个造反年代的缘故,猪们也学会了造反,饿得集体跳槽,四处觅野食,吃人粪,似乎得了什么怪病,变成长不大、喂不肥,三分像猪,七分像狼的怪模样。于是连队肉情指数大跌,人们的情绪大挫。但安慰还是有的,肉总是有得吃的,只是数量少了,质量差了。可杀猪那天传出的消息,将人们吃肉的希望像泡沫般一下子破灭了。


     那6头猪经过放血、吹气、褪毛、开膛等程序之后,发现这些猪的皮肉间全是米粒一样的囊虫(俗称米猪肉),按连队卫生员的说法,这猪肉绝对不能吃,要全部就地销毁。由技术员出身的副连长书生气十足,竟然听从了卫生员的建议,在查了《赤脚医生手册》之后,下令将12爿猪身全部浇上柴油,挖地三尺掩埋了。消息传开,连队群情激愤,民怨沸腾——那简直是暴殄天物,怎么能这样对待肉呢?没有肉的年怎么过哪!


于是连队为此专门召开全体职工大会,那位副连长照着《赤脚医生手册》中关于囊虫与绦虫的条目,神情严峻地给大家作解释:囊虫是猪绦虫的幼虫,一般寄生在猪、牛等牲畜的肌肉和结缔组织,人误食后,会在人体内发育成绦虫,绦虫呈带状,如宽面条,可以长到数米,囊虫也会穿过人的肠壁,随着血液循环,寄生在肌肉骨,如进入人脑、眼睛或心脏肌肉里,会引起失明、抽风,甚至有生命危险……那是个崇尚怀疑的年代,人们什么都敢否定,什么都敢怀疑,《赤脚医生手册》算什么!在一片嘘声中,那位仁兄被轰下了台。造反派出身的连长,义愤填赝地背诵了那段著名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的最高指示,当即宣布:'把肉从地里重新挖出来、洗干净,用滚油炸,经过高温处理,老子才不信那个邪!'全场欢声雷动、热泪盈眶……


那年除夕,伙房里多了一道油炸猪肉炒白菜的荤菜,虽然那肉像油渣似的,但毕竟是肉呀,无荤不成年嘛,大家如愿以偿,皆大欢喜。
一年后,有人因为绦虫病,住进了医院,当然只是个别案例,且是后话了。


吃腐肉的故事

      邻居老王收兔夹子时,偶然在沙包里发现了一头鹿,死了好几天了,肉的表面已经发绿了。他剁了条后腿回来,看看还能吃不,经过仔细研究,这肉经处理还有食用价值,他在第一时间里把这天大的好消息传递给我。我赶快从柴禾棚里推出独轮车,带上劈柴的钢板斧,嘴里哼着'呦呦鹿鸣'的诗句,咂摸着鹿肉的美味,按照老王指点的方位,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头死鹿。


     然而,面对眼前的景象,我不禁傻眼了:一地狼籍,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别说鹿腿,就是鹿头也连脖子一起被齐刷刷地砍到了第一根肋骨,——凡是有肉的部位都被肢解剁走了,只剩下一段躯干,肚子破了,发绿的肉脏和着散发出恶臭的发黑的血水流了一地,肋骨已经与沤烂的皮肉完全脱离了,龇牙裂嘴般地裸露着,一群绿头苍蝇有的围着这发臭的骨架飞舞盘旋,有的叮着腐肉没命似地吮吸着血水,白生生的蝇蛆在肠子深处蠕动。目睹眼前的情景,我马上意识到,有人抢在我前面了,我简直丧气到了极点;但终不能空手面归呀!我围着那死鹿发臭的躯干绕了三圈,终于想到那脊柱上不是还有肉吗?而且是上等的里脊肉。我不觉一阵鼓舞,三下两除二,把一根根肋骨砍去,连皮带骨把那段脊柱装上独轮车。

回家后,连夜把皮剥掉,把那段脊柱剁小,把表面发绿粘溚溚、滑腻腻的肉连拉带剔地撕掉,里面的肉还是有些血色的,只是黑紫的,不知洗了多少遍,放上水煮滚后把汤倒掉,再洗,再煮,直到那臭味不再明显,然后放上八角茴香、花椒、辣椒、孜然、洋葱……凡是能用来调味的佐料都放上了,煮了满满一大锅。


     有肉吃,终不能一人独享哪。次日,邀了二三知己,炒上几只家常小菜,捧出大碗浊酒,挑灯夜战,能如此大块地吃肉,而且是大补精气的鹿肉,像如此'豪华'大宴,在那个缺荤少肉的年代里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千载难逢!可能是因为刺激性的调料下得太猛的缘故,那鹿肉一入口,整个口腔便被辣味和麻味麻痹了,倒也吃不出那肉有什么特别的异味来,也有可能是经过太多遍煮洗的缘故,那鹿肉也绝对没有肉味,更或许是头老鹿的缘故,虽然烧煮多时,那肉却也不见酥烂,入口后还需大力咀嚼,不像在吃肉,倒像是在嚼着橡皮轮胎。这些对我们这帮'肉'的饿汉们来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实实在在地在大块吃肉哪,感觉好极了!夜阑人乏,酒足肉饱,心满意足,那种感觉,在以后的几十年中再也没有找到过,也许永远不会再找到了。


吃'人肉'的故事

   那是个崇尚革命、流行造反的年代,生产促不上去,改善生活当然就无从谈起了。因此,那时连队的伙房除了过年过节有一些肉丝、肉片、肉汤之类的荤菜之外(老少无欺,一人一勺),可以说终年不知肉味。


    也许是与古人'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教诲背道而驰的缘故,连队的猪饿得精瘦,狼似的,跳出了猪圈,整天在连队里'狼'奔豕突,觅野食、吃粪便。吃猪肉是没盼头了,养鸡是最典型的资本主义尾巴,无人敢顶风'作案'。羊倒是有几群的,羔皮是重要的外贸物资,据说,具有反修防修的重要作用,羊是绝对宰不得的。


     因此,杀猪宰羊,主动吃肉不是过年过节是绝无可能的,难得有病猪死羊、瘐牛毙马,才可打一顿牙祭,所以只要有猪羊牛马毙命(不管是病死、毒死抑或不明原因的死亡),那就是连队一个盛大的节日,大家都会将'今晚伙房吃肉'的消息奔走相告。工地上,饿得眼睛发绿的汉子们有人已急不可耐地将晚上那份肉菜,透支作为赌注,与别人赌起输赢来;托儿所门口那些面带菜色的妇女们,一面呼儿唤女,一面脸上绽着笑容向孩子传递'晚上要吃肉了'的喜讯。


     连队给水员的女儿小菲长得乖巧伶俐,十分惹人喜爱,在托儿所上大班。一天,连队死了个老头,收工时,妇女们照例叽叽喳喳地去接孩子,小菲兴冲冲地拍着手说:'哦——, 今天可以吃老头子肉喽!'她抢先向妈妈报告吃肉的好消息。那些妇女们先是一愣,接着便笑得前仰后倒。'你胡说什么呀!'妈妈给了女儿一巴掌。小菲'哇'地哭开了,大家马上敛住了笑,心里碜得要掉泪。
    童言无忌,小菲只盼着死了东西就有肉吃,可她不知道老头子不是牲口,是不能吃的,人肉哪能吃啊!


    写了那么多,无非是说明人们肉'情'深重,虽然是扭曲的。民以食为天,食以肉为重。且不说缺油少荤的年代,即便是有人视肉为百病之源的今天,肉,对于人们的膳食结构来讲是不可或缺的,就是到了共产主义也如此,问题是如何科学地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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