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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言话里的“弗上台面”

 清风明月tbm5q1 2017-01-10



说起上海言话里带“台面”的俚语,第一个会跳出来的恐怕就是“弗上台面”了。

小辰光跟着大人去“做人客”,去拜年,总归要被反复关照,要会叫人,大人讲言话小人覅插嘴,走路手覅插了裤子袋袋里,吃饭覅落饭米糁,筷子捏捏牢,覅落了地板上,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一言以蔽之,覅做出任何“弗上台面”的举动来。

可见,上弗上台面,在大人心中的份量。


照道理,该是先有“上台面”再有“弗上台面”的,而且,最初上弗上台面的物事应该与在台面上吃物事有关。

事实确实如此。此话最早是在议论如何请客时出现的。

请人吃饭,老早无论如何是桩大事体,菜肴总要特别准备,具备一定的档次。说到底,台面就是请客的档次,“上台面”就是要上档次。


那么家里请客要上到哪能的档次才好呢?君不见,老早人家大请客,一定会请亲戚朋友或邻居中在饭店或食堂里当厨师的或者公认狠会烧菜的能人来掌勺,平常屋里天天烧菜的女主人是没份的。

所以,弄堂里夸人会烧菜一般这样夸:“伊一桌酒水也烧得出来的。”只会番茄炒蛋肯定“弗上台面”。

家什也要升级,一般煤球炉当然不行,一把鸡毛菜放到油锅里连没有“嚓”的一声响,人也畀伊急煞。总要借只像烘大饼的大炉子来,而且不用煤饼用煤球,炉门要开得大,让火“叭叭叭叭”往上窜。一般煤气灶也不大行,最好借一只64头(即有64个冒火口)的“铁扒拉”来壮壮声威。

有辰光灶披间太局促,还会在弄堂里搭只油布棚呢,排场大来兮。


不用说,菜式也要升级,一般家常菜是拿不出手的。

举个例子吧,过年时请客,连水笋笃肉这样人见人爱的菜都觉得拿不出手,据说只是因为这菜摆不出样子。

非要等到客人们都干了门前酒,一个个都给盛了饭,三鲜沙锅也上来了,新炒的冬笋塔棵菜也上来了,这个时候,女主人才会再次走到桌边,颇带几分不确定地问:

“倷有啥人想吃吃我烧的水笋笃肉否啊?”

当然一片欢呼声:“老早好拿出来了!”

“不来讪的,这是我昨日烧的呀,”女主人总归要趁机发一记“糯米嗲”,因为隔夜菜也是弗上台面的一个理由,“倷欢喜么,我去盛一碗出来热一热。”其实当然已经热好了。


不过,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有些以前“弗上台面”的菜,现在也荣登大雅之堂。比如阿拉宁波人的黄泥螺,老早是随便哪能也不好拿出来的,那是过过早饭过过小酒的。

还记得小辰光在南市,弄堂里会有象山小贩一路喊进来:“黄泥螺——蟹酱——”,外婆就会拿出一只小碟子,再给一毛钱,叫我去买来给外公过小酒。


反之,有些以前大上其台面的,现在又“弗上台面”了。比如1980年代,家家人家请客,侪会切一盆红肠;饭店里的冷盆单上,也侪有红肠,还有方腿。现在的80后,当年的小小囡,最好这一口了。往往大人还没坐齐,一盆红肠就畀几个小鬼“揎光”。

现在只有东北菜馆还有。屋里请客若再照此办理,总归有点作孽相。

还有,三十年前,在酒桌上“豁拳”是“上台面”的,现在呢,低头刷屏好像也没啥“弗上台面”。


“弗上台面”一语也一样,从菜式的档次引申到了做人的行为举止。这行为举止,先是做人客的规矩以及吃请的规矩(table manner,如本文开头所说),后来延伸到其他各个方面。


比如领导作报告,要先将手指头放入口中弄湿,再去翻页;

比如好好叫的名牌领带荡在V字领绒线衫外头招摇过市;

比如,冬天衬衫束在棉毛裤(me more cool)里向,西裤皮带上头,看得出棉毛裤裤腰和衬裤裤腰,俗称“三层楼”;

比如吃碗薄粥烫着一记,嘴巴里“哈丝哈丝”弄得整只店堂间侪听见;

比如像电视《老娘舅》里的阿庆阿德那样,讲言话拿手指头戳到人家眼门前;

再比如,激动也好,悲伤也好,大庭广众(包括电视上)“穷哭阿二头”,眼泪鼻涕“吸沥豁落”。


总之,现在是“上台面”的机会与“弗上台面”的行为一样多的时代。

顺便提醒一句,在“互联网+”的当下,任何“弗上台面”的举止都有可能很快就会上了互联网这个台面的哦。


有兴趣的请参看:谈谈《罗曼蒂克消亡史》里的上海话:上海话有“上台面”与“不上台面”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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