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的“英雄” 情结

　　那一年，辛弃疾已经六十六岁了，他登上江苏京口（镇江）的北固亭，缅怀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及其业绩，当年的金戈铁马，那气吞万里如虎的历史画卷，让他心潮激荡。

　　当时，韩侂胄执政，想通过北伐树立个人威望，急于用兵，想侥幸求逞。辛弃疾是北伐的代表性人物，为了借重他的声望，起用为镇江知府。辛弃疾不能不了解韩侂胄的心思，但是他仍然不放弃，不顾自己已是垂暮之年，仍激流勇进，奋起筹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辛弃疾的内心深处无疑是很痛苦的。但是没办法，收复中原，统一祖国始终是贯穿辛弃疾一生的唯一，早已渗进了他的血液之中，北伐总是牵动着他这根敏感的神经，总会激起他的万丈豪情。他寄希望于韩侂胄，希望他能像其先人北宋名将韩琦一样，建功立业，北伐成功。可是，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山东老兵”，理智又告诉他，韩侂胄并不是一个能像孙权和刘裕一样能让强虏灰飞烟灭的英雄，难保不是另一场“元嘉草草”，“仓皇北顾”。

　　北固亭

　北固亭在镇江东北的北固山上，是镇江的名楼，登楼可以望见已属金国的长江以北广大地区。古代的仁人志士，如果登高望远，必定是一番的慷慨激昂，并且一脉相承。阮籍登上了广武山，在这刘邦与项羽的争战之地，他意味深远地说“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谁是英雄呢？看似无所明指，其实指向明确，阮籍自有他心中的英雄。可以想象，辛弃疾在京口期间，肯定不止一次登上北固楼。登楼之时，翘首遥望江北金兵占领区，风景不再，山河变色，几多感慨存于心中，蓄积起来，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辛弃疾慨然而叹：千古江山，英雄无觅！

“英雄”是辛弃疾心中一个坚硬的情结，是他生活和诗词中一个永恒的主题，也是烈酒也浇不开的垒块。他在心中渴望着英雄，寻觅着英雄，他在诗词中歌颂英雄，呼唤英雄。可是，当今谁是英雄？倘若世有英雄，金兵怎么会南侵，掳走徽、钦二帝，中原陷入敌手？宋朝南渡以后，朝廷怎么会置人民痛苦和民族危难于不顾，屈辱求和，苟安江左，不雪靖康之耻？南宋的朝廷上下，苟安妥协，麻木不仁，根本不顾国家安危，一片随声附和保禄保命，“直把杭州作汴州”。他愤怒诘问“渡江天马南来，几人曾是经纶手”？世无英雄，英雄无觅！这是他心中一个永远的沉痛和无限的悲愤。“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写的是刘裕，更是回想他曾经驰骋疆场的生涯。弱冠之年他便组织了一支两千多人的抗金队伍，投入耿京领导的农民抗金义军，挥戈驰马，叱咤中原。耿京被叛徒谋害后，辛弃疾率五十骑直闯五万之众的敌营，在万马军中擒获叛贼张安国，押回南宋朝廷斩首。这一年这位青年英雄才二十三岁，他的英雄气概一时震慑敌胆，威名远扬。

　　可是，辛弃疾二十三岁南渡以来，大量的岁月是在被贬谪闲居中度过的。他念念不忘收复中原，一旦被起用，就积极筹划，为北伐作准备。宋孝宗淳熙六年春天，辛弃疾担任湖南转运判官。在任期间，他为南宋王朝建立了一支当时最精锐的地方部队，——“雄镇一方，为江上诸军之冠”的飞虎军。飞虎军士气旺盛，英勇善战，金人称之为“虎儿军”，闻风丧胆，十分畏惧，大有“壮岁族旗拥万夫”的气概。飞虎军是当时沿江各地方军队中最精锐的一支队伍，足足维持了三四十年，成为南宋中后期维护湖南政治局势的军事支柱。

　　然而，辛弃疾无法改变左右着朝政的主降势力和昏聩的官僚。他的政治和军事才能与南宋朝廷的妥协投降路线是想抵触的，使他“平生志愿百无一酬”。这位江南的游子，壮志难酬，报国无门，坐视年华流逝，处境十分孤立，“无人会，登临意”。他无数次地抽刀凝视，“吴钩”雪亮如水，寒光闪烁，原本应该北上挥剑中原，“一剑霜寒二十州”，扫荡胡尘，如今却在岁月中消磨着它的锋芒，他不由得拍栏长叹……他一次次在寂静的夜晚，以酒浇愁，“醉里挑灯看剑”，慨叹着这杀敌的利器，报国无门，他的思绪无法平静，彻夜难眠，梦境不断——秋天的沙场上，驻扎着一个大军营，号角响彻了军营……

　　六十六岁的年龄，已无法让辛弃疾再等待下去了，他心急如焚，想凭一己之力使韩侂胄的北伐走上正轨。到任后，一方面，辛弃疾预制了一万套军服，计划招募一万名兵丁，训练一支队伍为渡淮击敌之用。另一方面，精通兵法的辛弃疾深知战争决非儿戏，一定要做到知己知彼。他派人去北方侦察后，认为战机未成熟，主张暂时不要草率行事。辛弃疾想象不到的是，韩侂胄却对他起了猜疑之心。不久，辛弃疾被调离。开禧元年秋天，辛弃疾失望地从镇江回到铅山。一股英雄失路的悲凉涌上心头，“红巾翠袖”也无法拭去那抑止不住的泪水，他再次痛苦地感受到：英雄无觅！

　　第二年五月，南宋朝廷正式发布北伐命令，不出辛弃疾所料，各路军队在韩侂胄的指挥下遭到惨败。同年十二月，南宋向金国求和。开禧三年秋天，金人蛮横地以索取韩倔胄的首级为议和的条件。韩侂胄被激怒了，再次对金用兵，并想请辛弃疾出山声援。诏命到达铅山之日，辛弃疾病已沉重。韩侂胄凭一己一时的意气，再次兴兵，辛弃疾痛彻心肺。谁是扫荡金兵收复中原的英雄？世无英雄，英雄无觅，英雄也无用！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和悲愤，这无疑加重了他的病情。

　　这年的九月十日，辛弃疾彻底平静了，一位英雄走了，一个王朝也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