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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赵策一

 TangMouXiong 2017-01-19
战国策·赵策一

作者:刘向

知伯从韩魏兵以攻赵

原文:知伯从韩、魏兵以攻赵,围晋阳而水之,城下不沉者三板。郗疵谓知伯曰;“韩、魏之君必反矣。”知伯曰:“何以知之?”郗疵曰:“以其人事知之。夫从韩、魏之兵而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今城不没者三板,臼灶生蛙,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韩魏之君无熹志而有忧色,是非反如何也?”

明日,知伯以告韩、魏之君曰:“郗疵言君之且反也。”韩、魏之君曰:“夫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今且将拔矣。夫三家虽愚,不弃美利于前,背信盟之约,而为危难不可成之事,其势可见也。是疵为赵计矣,使君疑二主之心,而解于攻赵也。今君听谗臣之言,而离二主之交,为君惜之。”趋而出。郗疵谓知伯曰:“君又何以疵言告韩、魏之君为?”知伯曰:“子安知之?”对曰:“韩、魏之君视疵端而趋疾。”

郗疵知其言之不听,请使于齐,知伯遣之。韩、魏之君果反矣。

译文:知伯率领韩、魏两方的军队进攻赵襄子,围困了晋阳,并且往晋阳城内灌水,水面离城墙顶还有六尺。郗疵对知伯说:“韩康子及魏宣子一定会谋反。”知伯说:“您怎么知道?”郗疵说:“是根据人的行为、表现知道的。知伯率领韩、魏两方的军队进攻赵襄子,赵襄子被灭亡后,祸患必然落到韩、魏双方的头上。如果与韩、魏共同战胜了赵襄子,就三家平分其地。现在晋阳城被水淹得离城墙项还剩下六尺,石臼和灶里已有水,生出了青蛙,城内人,马相食,攻下晋阳城已指日可待,可是韩康子和魏宣子没有高兴的心意,却面带愁容。这不是谋反又是什么呢?”

第二天,知伯把郗疵这番话告诉了韩康子及魏宣子,说:“郗疵说你们要谋反。”韩康子、魏宣子说:“战胜赵襄子,我们三家平分其地,晋阳城马上就要攻下了。我们两家虽然愚蠢,也不致于把眼前的利益抛掉,违背盟约,去做那种危险、困难而又不可能成功的事,这是显而易见的。郗疵为赵襄子出谋划策,让您怀疑我们二人的诚心,放松对赵襄子的进攻。现在您听信奸臣播弄是非的话,任他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实在为您痛惜。”他说完转身就走。郗疵对知伯说:“您为什么又把我的话告诉韩康子和魏宣子呢?”知伯说:“您怎么知道的?”郗疵回答说:“韩康子、魏宣子看见我发愣,有些惊慌,很快就走过去了。”

郗疵知道知伯不会听他的话,就请求到齐国去,知伯同意派遣他到齐国,果然韩康子、魏宣子反叛了知伯。


知伯帅赵韩魏而伐范中行氏

原文:知伯帅赵、韩、魏而伐范中行氏,灭之。休数年,使人请地于韩。韩康子欲勿与,段规谏曰:“不可。夫知伯之为人也,好利而鸷复,来请地不与,必加兵于韩矣。君其与之。与之彼狃,又将请地于他国,他国不听,必乡之以兵;然则韩可以免于患难,而待事之变。”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一于知伯。知伯说,又使人请地于魏,魏宣子欲勿与。赵葭谏曰:“彼请地于韩,韩与之。请地于魏,魏弗与,则是魏内自强,而外怒知伯也。然则其错兵于魏必矣!不如与之。”宣子曰:“诺。”因使人致万家之邑一于知伯。知伯说,又使人之赵,请蔡、皋狼之地,赵襄子弗与。知伯因阴结韩、魏,将以伐赵。

赵襄子召张孟谈而告之曰:“夫知伯之为人,阳亲而阴疏,三使韩、魏,而寡人弗与焉,其移兵寡人必矣。今吾安居而可?”张孟谈曰:“夫董阏安于,简主之才臣也,世治晋阳,而尹泽循之,其余政教犹存,君其定居晋阳。”君曰:“诺。”乃使延陵王将车骑先之晋阳,君因从之。至,行城郭,案府库,视仓廪,召张孟谈曰:“吾城郭之完,府库足用,仓廪实矣,无矢奈何?”张孟谈曰:“臣闻董子之治晋阳也,公宫之垣,皆以狄蒿苫楚廧之,其高至丈余,君发而用之。”于是发而试之,其坚则箘簬之劲不能过也。君曰:“足矣,吾铜少若何?”张孟谈曰:“臣闻董子之治晋阳也,公宫之室,皆以炼铜为柱质,请发而用之,则有余铜矣。”君曰:“善。”号令以定,备守以具。

三国之兵乘晋阳城,遂战。三月不能拔,因舒军而围之,决晋水而灌之。围晋阳三年,城中巢居而处,悬釜而炊,财食将尽,士卒病羸。襄子谓张孟谈曰:“粮食匮,城力尽,士大夫病,吾不能守矣。欲以城下,何如?”张孟谈曰:“臣闻之,亡不能存,危不能安,则无为贵知士也。君释此计,勿复言也。臣请见韩、魏之君。”襄子曰:“诺。”

张孟谈于是阴见韩、魏之君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知伯帅二国之君伐赵,赵将亡矣,亡则二君为之次矣。”二君曰:“我知其然。夫知伯为人也,麁中而少亲,我谋未遂而知,则其祸必至,为之奈何?”张孟谈曰:“谋出二君之口,入臣之耳,人莫之知也。”二君即与张孟谈阴约三军,与之期日,夜,遣入晋阳。张孟谈以报襄子,襄子再拜之。

张孟谈因朝知伯而出,遇知过辕门之外。知过入见知伯曰:“二主殆将有变。”君曰:“何如?”对曰:“臣遇张孟谈于辕门之外,其志矜,其行高。”知伯曰:“不然。吾与二主约谨矣,破赵三分其地,寡人所亲之,必不欺也。子释之,勿出于口。”知过出见二主,入说知伯曰:“二主色动而意变,必背君,不如令杀之。”知伯曰:“兵箸晋阳三年矣,旦暮当拔之而飨其利,乃有他心?不可,子慎勿复言。”知过曰:“不杀则遂亲之。”知伯曰:“亲之奈何?”知过曰:“魏宣子之谋臣曰赵葭,康子之谋臣曰段规,是皆能移其君之计。君其与二君约,破赵则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如是则二主之心可不变,而君得其所欲矣。”知伯曰:“破赵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者各万之县一,则吾所得者少,不可。”知过见君之不用也,言之不听,出,更其姓为辅氏,遂去不见。

张孟谈闻之,入见襄子曰:“臣遇知过于辕门之外,其视有疑臣之心,入见知伯,出更其姓。今暮不击,必后之矣。”襄子曰:“诺。”使张孟谈见韩、魏之君曰:“夜期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知伯军。”知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知伯军而禽知伯。

知伯身死,国亡地分,为天下笑,此贪欲无厌也。夫不听知过,亦所以亡也。知氏尽灭,唯辅氏存焉。

译文:知伯带领赵、韩、魏三家的军队进攻范氏和中行氏,并把他们灭掉了。休整了几年之后,知伯便派人到韩国去索地。韩康子想不给,谋臣段规奉劝韩康子说:“不行,知伯为人,贪利而凶残,他来索地,如果不给,一定会向我们出兵。您还是给他吧。如果满足了他的要求,惯坏了他的凶性,他还会贪得无厌,又到别国去索地,别国不从,又必定向这个国家出兵。这样,我们就可以免受战祸,等待形势的变化。”韩康子说:“好吧。”就派使者送给知伯一个万户大的县邑,知伯很高兴。

知伯又派人到魏国索地,魏宣子想不给,大臣赵葭奉劝魏宣子说:“知伯向韩氏索地,韩康子给了;向魏氏索地,魏氏不给。魏氏自恃强大,可是对外却激怒了知伯。这样,知伯一定会出兵向我们进攻,您不如还是给他。”魏宣子说:“好吧。”就派人送给知伯一个万户的大县,知伯很高兴。

知伯又派人到赵国,要求得到蔺和皋狼两地,赵襄子不给。知伯就秘密和韩、魏结盟,要共同进攻赵氏。赵襄子召见他的大臣张孟谈说:“知伯为人,表面亲热,背后却疏远,他三次派人和韩、魏联系,而跟我毫不通气,看样子他转向我们进攻,是毫无问题的了。现在我可怎么对付呢?”张孟谈说:“董安于是赵简子出色的大臣,世代治理晋阳,以后赵简子家臣尹铎又遵循董安于的办法治理晋阳,他们的传统仍然保存到现在,您就定居在晋阳吧。”赵襄子说:“行。”

于是派延陵生率领车骑先到晋阳,赵襄子也随后就去。到了晋阳,这视了城防,查验了府库,检查了粮仓,然后召见张孟谈,说:“我们的城郭已很完善,府库也很充足,粮食也很富裕,就是没有箭,可怎么办呢?”张孟谈说:“我听说董安于治理晋阳时,官署的垣墙都是用萩蒿、楛、牡荆加固了的,高达丈余,您可以把它们取出来用啊!”于是把它们都取了出来,真是很坚实,连最好的箭杆材料也超不过它们。赵襄子说:“箭足够了,我还缺少铜,可怎么办?”张孟谈说:“我听说董安于治理晋阳时,官署室内都用炼铜做柱子的基础,您就取出它们来用,用也用不完。”赵襄子说:“好。”号令已经发出,防御的器具已经齐备,知、韩、魏三家的大军已逼近晋阳城,于是和他们开战。过了三个月三家也没攻下,因此,三家把兵散开,包围了晋阳城,决开晋水,淹灌城内。

三家包围晋阳城已整整三年,城内的人在树上搭巢居住,挂起锅来煮饭,钱财和粮食快用完了。士卒疲弱,赵襄子对张孟谈说:“粮食吃光了,力量用尽了,士卒,大夫们疲困,劳苦不堪,我守不住了,想去投降。您看怎么办?”张孟谈说:“我听说,‘国家将要灭亡,却不能保存它;国家有了危险,却不能去安定它,那何必要尊贵而有才智的人呢?’您就放弃这种打算吧,不要再说这些了。我要求去见韩康子、魏宣子。”赵襄子说:“行。”

于是张孟谈秘密地会见韩扇子和魏宣子,说:“我听说‘唇亡则齿寒’,现在知伯带领你们两家进攻赵氏,赵氏必亡。赵氏亡了,就必然轮到你们头上。’韩、魏二君说:“我们也知道会这样。知伯为人,内心粗暴而又不仁,我们的计谋还没有成功,他就会知道,必然大祸临头,那可怎么办呢?”张孟谈说:“计谋出于你们两位之口,进入我一人之耳,没有任何人知道”。韩康子、魏宣子于是就与张孟谈秘密订立了军事盟约,约定举事的日期。当天晚上,派张孟谈返回晋阳城,把这事报告了赵襄子。赵襄子一再拜谢张孟谈。

张孟谈去朝见知伯,出来以后,在军门外遇见了知伯的大臣知过。知过进去拜见知伯,说:“韩、魏二主必将叛变。”知伯问:“何以见得?”知过回答说:“我在军门外遇见赵襄子的大臣张孟谈,他的神情傲慢,趾高气扬。”知伯说:“不会这样,我和韩、魏二主已经订立了盟约,消灭了赵氏,我们三家将瓜分其地,这是我亲自和他们订立的盟约,一定不会欺骗的。您就放心吧,别再说了。”知过出来后,碰上了韩、魏二主,又进出劝说知伯:“韩康子、魏宣子二人神情不正常,一定会反叛,不如现在就杀掉他们。”知伯说:“大军围困晋阳已经整整三年,早晚要攻下晋阳城,分享其利,怎么又生外心呢?不能这样,您小心别再说起这事。”知过说:“如果不杀掉他们,那就要对他们亲善。”知伯说:“怎么亲善呢?”知过说:“魏宣子的谋臣叫赵葭,韩康子的谋臣叫段规,他们都是能够改变国君计谋的人,您就和他们约定,灭赵后,给他们两人各封一个万户的县邑。这样,韩、魏二主内心可以不叛变,您就能够得到您想要得到的一切。”知伯说:“灭赵而三家平分其地,又各封给韩、魏两个谋臣各人一个万户的县邑,那末,我所得的就少了。不行。”知过见知伯既不明智,又不听从他的计策,出来以后,改姓辅氏,就到了别处,再也不见知伯了。

张孟谈听说后,进去拜见赵襄子,说:“我在军门外遇到知过,看样子他对我起了疑心。他进去见了知伯,出来以后,就改了姓氏。今天晚上如果不出兵攻打知伯,就会失去先下手的良机。”赵襄子说:“行。”就派张孟谈去对韩康子、魏宣子说:“约定就在今夜举事。”于是首先杀了知伯守堤的小吏,又决开晋水淹灌知伯的军队。知伯的军队因为都去救水,一片混乱,韩康子和魏宣子从两边夹攻,赵襄子带兵从正面进攻,大败知伯之军,活捉了知伯。

知伯身死、国亡、地被瓜分,被天下诸侯所耻笑,乃是因为贪得无厌的缘故。他不听从知过的计谋,也是造成灭亡的原因。知氏被消灭了,只有辅氏还生存到现在。


张孟谈既固赵宗

原文:张孟谈既固赵宗,广封疆,发五百,乃称简之涂以告襄子曰:“昔者,前国地君之御有之曰:“五百之所以致天下者,约两主势能制臣,无令臣能制主。故贵为列侯者,不令在相位,自将军以上,不为近大夫。今臣之名显而身尊,权重而众服,臣愿捐功名、去权势以离众。”襄子恨然曰:“何哉?吾闻辅主者名显,功大者身尊,任国者权重,信忠在己而众服焉。此先圣之所以集国家、安社稷乎!子何为然?”张孟谈对曰:“君主所言,成功之美也。臣之所谓,持国之道也。臣观成事,闻往古,天下之美同,臣主之权均之能美,未之有也。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君若弗图,则臣力不足。”怆然有决色。襄子去之。卧三日,使人谓之曰:“晋阳之政,臣下不使者何如?”对曰:“死僇。”张孟谈曰:“左司马见使于国家,安社稷,不避其死,以成其忠,君其行之。”君曰:“子从事。”乃许之。张孟谈便厚以便名,纳地释事以去权尊,而耕于负亲之丘。故曰,贤人之行,明主之政也。

耕三年,韩、魏、齐、燕负亲以谋赵。襄子往见张孟谈而告之曰:“昔者知氏之地,赵氏分则多十城,复来,而今诸侯孰谋我,为之奈何?”张孟谈曰:“君其负剑而御臣以之国,舍臣于庙,授吏大夫,臣试计之。”君曰:“诺。”张孟谈乃行,其妻之楚,长子之韩,次子之魏,少子之齐。四国疑而谋败。

译文:张孟谈既已巩固了赵襄子的政治地位,开拓了国土,整顿了田亩,于是颂扬先主赵简子当初的治国之道,告诉赵襄子,说:“从前,先君简主治理赵国,有遗训说:‘五霸能够统帅诸侯,其原因概括起来有两条:一、国君的权势足以控制群臣;二、不能让群臣的权势控制国君。所以,到了列侯这样地位的人,不能让他身居宰相之位;将军以上的人,不能让他们亲近文官大夫。因为上述两种人,挟权势,恃功劳,容易控制国君。现在,我的声誉已很显赫,地位也很尊贵,权力很大,大家都很服从;我希望放弃功名,丢掉权势,成为普通群众的一员。”赵襄子听了以后,很不高兴地说:“这是为什么?我听说,辅助国君的人,应该有显赫的美名;为国立大功的人,应该有尊贵的地位;领导国家的人,应该有重大的权力。自己心怀忠信,大家都会服从他。这是先圣之所以使国家安定的原因啊!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张孟谈说:“您所说的,是成功之美;我所说的,是治国之理。根据当前以及古往今来的事实,我认为,天下一切美好都是相同的;可是,大臣与国君的权力如果完全相等,却还能美好,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记取过去的教训,可以做为今后做事的借鉴。您如果不考虑这方面的问题,重蹈历史的覆辙,我将无能为力。”说着他一阵心酸,有诀别之意。赵襄子让他离开了,闷卧了三天,派人对张孟谈说:“国家的政务,臣不不听分派,这可怎么办?”回答说:“处以死刑。”

有人为张孟谈对赵襄子说:“左司马为了国家的利益和安定,不顾个人生命的安危,竭尽忠心,您就让他走吧!”赵襄子说:“那末,您就代替张孟谈的职务。”于是赵襄子同意了张孟谈回去的要求。张孟谈既有了很高的地位,又有很好的声誉,可是他归还了大好的封地,放弃了宰相的尊位,既不要权力,又不要地位,亲自到肙丘去种庄稼,所以说:只有英明的国君当政,才会有贤能的大臣。

张孟谈在肙丘耕种了三年,韩、魏、齐、楚四国背弃原来的盟约,准备出兵攻赵。赵襄子去见张孟谈,告诉他说:“从前瓜分知伯的领地,我们多分了十座城,现在诸侯又来打我们的主意,这怎么办?”张孟谈说:“您就为我背着剑,驾着车,让我到国都去让我住在宫内前殿中,给我吏大夫的官职,我去试试看。”赵襄子说:“行。”张孟谈于是派他的妻子出使楚国,派他的长子出使韩国,派他的次子出使魏国,派他的幼子出使齐国。四国都认为赵国和自己交深,故互相猜疑,因而四国进攻赵国的阴谋便不攻自破。


晋毕阳之孙豫让

原文:晋毕阳之孙豫让,始事范中行氏而不说,去而就知伯,知伯宠之。及三晋分知氏,赵襄子最怨知伯,而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吾其报知氏之仇矣。”乃变姓名,为刑人,入宫涂厕,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者,则豫让也。刃其扞曰:“欲为知伯报仇!”左右欲杀之。赵襄子曰:“彼义士也,吾谨避之耳。且知伯已死,无后,而其臣至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之。豫让又漆身为厉,灭须去眉,自刑以变其容,为乞人而往乞,其妻不识,曰:“状貌不似吾夫,其音何类吾夫之甚也。”又吞炭为哑,变其音。其友谓之曰:“子之道甚难而无功,谓子有志,则然矣,谓子知,则否。以子之才,而善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子之得近而行所欲,此甚易而功必成。”豫让乃笑而应之曰:“是为先知报后知,为故君贼新君,大乱君臣之义者无此矣。凡吾所谓为此者,以明君臣之义,非从易也。且夫委质而事人,而求弑之,是怀二心以事君也。吾所为难,亦将以愧天下后世人臣怀二心者。”

居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所当过桥下。襄子至桥而马惊。襄子曰:“此必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于是赵襄子面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知伯灭范中行氏,而子不为报仇,反委质事知伯。知伯已死,子独何为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以众人遇臣,臣故众人报之;知伯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襄子乃喟然叹泣曰:“嗟乎,豫子!豫子之为知伯,名既成矣,寡人舍子,亦以足矣。子自为计,寡人不舍子。”使兵环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义,忠臣不爱死以成名。君前已宽舍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故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虽死不恨。非所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义之,乃使使者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呼天击之曰:“而可以报知伯矣。”遂优剑而死。死之日,赵国之士闻之,皆为涕泣。

译文:晋国义士华阳的孙子豫让,最初为范氏,中行氏当差,因为主君不喜欢他,被辞退了,就投奔知伯,知伯很信任他。等到赵、魏、韩三家瓜分了知氏,赵襄子因最怨恨知伯,把知伯的头拿来当作盛酒器皿。豫让便逃往山中,说:“唉!常言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应当报答知伯知遇之恩啊!”于是,他改名换姓,装扮成服劳投的犯人,来到赵襄子的宫中,去整修厕所,想借机刺杀赵襄子。襄子去厕所,心里感到有点惊慌,就抓起整修厕所的的人来审问,发现竟然是豫让。他的灰抹子上还装有利刀。豫让说:“我要为知伯报仇。”左右的人要杀掉他。赵襄子说:“他是义士,我小心点避开他算了。况且知伯已死,也没有后代,他的臣下来为他报仇,这可是天下的贤人啊!”就把他释放了。豫让又用漆涂身,让他生癞,剃掉须眉,毁伤自己的面容,装扮成乞丐去讨饭。他的妻子不认识,说:“这个人的样子不象我的丈夫,可是声音怎么这样象我的丈夫呢?”接着,豫让又吞炭改变自己的声音。他的朋友对他说:“您这样做,实在太难,却不会有成效。说您有志气,那是肯定的;说您很聪明,那可不见得。凭您这样的才干,去尽心竭力侍奉襄子,襄子一定会亲近信任您,您能亲近襄子,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一定很容易成功。”豫让笑了笑,回答说:“这是为了从前的知己来报复现在的知己,为了以前的君主来杀害现在的君主。搅乱君、臣的大义,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我之所以要这样做,是为了表明君、臣的大义,并不是挑选容易的事去做。至于已取信于人为他服务,却又想方设法去杀害他,这是怀着两条心为他服务。漆身、吞炭是很困难的事,我之所以要去做,也就是让后世那些心怀二意的人臣感到羞愧。

过了不久,赵襄子将出外巡视,豫让预先埋伏在他要经过的桥下。襄子到桥下马受惊。襄子说:“这一定是豫让做的。”派人一问,果然是豫让。于是赵襄子当面责备豫让,说:“您不也曾给范氏、中行氏当过差吗?知伯灭掉了范氏、中行氏,您不为他们报仇,反而投靠知伯。知伯已死,您为什么偏偏这样拼命地为他报仇呢?”豫让说:“我给范氏、中行氏当差,他们把我当普通人看待,所以我也象普通人那样去报答他”赵襄子于是慨叹而又悲伤地说:“唉!豫让啊!您对待知伯,名声已经成就了;我饶恕您,也已经够了。您自己考虑考虑吧,我不再放过你了。”于是,派兵把豫让围起来。豫让说:“我听说,明君不埋没别人忠义,忠臣不惜以死成名。您以前已经宽恕了我,天古都称赞您的贤能。今天的事,我早已准备伏法。但我仍希望拿来你的衣服。让我用利剑击刺它,以表示我报仇雪恨的心意,那我虽死无憾,我冒昧地提出我衷心的愿望,不知能不能满足我的心愿。”赵襄子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就让人把自己的衣服交给豫让。豫让拔出宝剑,三次跳起来,挥剑击刺襄子的衣服,喊着:“天啊!这样,我可以报答知伯之恩了。”于是立即自刎而死。死的那天,赵国有正义感的人听说此事,无不为之流泪叹息。


魏文候借道于赵攻中山

原文:魏文侯借道于赵攻中山。赵侯将不许。赵利曰:“过矣。魏攻中山而不能取,则魏必罢,罢则赵重。魏拔中山,必不能越赵而有中山矣。是用兵者,魏也;而得地者,赵也。君不如许之,许之大劝,彼将知矣利之也,必辍。君不如借之道,而示之不得已。”

译文:魏文侯想要经过赵境去进攻中山,赵烈侯不同意。大臣赵利对烈侯说:“您这样做就错了。魏国进攻中山,如果不能取胜,魏国就会疲弱,魏国疲弱,赵国在诸侯中的地位就会提高。如果魏国灭掉了中山,他一定不会越过赵国去占有中山。这样,出兵作战的是魏国,而实际上占有中山倒是赵国,您不如答应魏国通过赵境去进攻中山。可是,答应得太痛快,魏文侯会认为您是想利用他进攻中山而得利,他就会中止进攻中山。您不如答应借道给他,但又表示,这完全是因为赵,魏两国的友好关系,不得已而为之。”


秦韩围梁

原文:秦、韩围梁,燕、赵救之。谓山阳君曰:“秦战而胜三国,秦必过周、韩而有梁。三国而胜秦,三国之力,虽不足以攻秦,足以拔郑。计者不如构三国攻秦。”

译文:秦、韩两国联合,围攻魏都大梁;燕、赵两国共同出兵援救。有人对韩臣山阳君说:“秦国如果战胜魏、燕、赵三国,它必然越过周、韩而占有大梁;三国如果战胜秦国,三国的力时虽然不足以进攻秦国,却足以消灭韩国,为韩国的安全考虑,还不如和魏、燕、赵三国联合,与秦国和好。”


腹击为室而钜

原文:腹击为室而钜,荆敢言之主。谓腹子曰:“何故为室之钜也?”腹击曰:“臣,羁旅也,爵高而禄轻,宫室小而帑不众。主虽信臣,百姓皆曰:‘国有大事,击必不为用。’今击之钜宫,将以取信于百姓也。”主君曰:“善。”

译文:腹击建造巨大的宫室,荆敢把这件事告诉了主君。主君对腹击说:“建造这么巨大的宫室是什么缘故?”腹击说:“臣下是作客他乡的人,爵位高而俸禄低,宫室狭小而家属不多。主君虽然信任臣下,可是百姓都说:‘国家有什么大事,腹击一定不被重用。’如今我建造巨大的宫室,将用它来取得百姓的信任。”主君说:“好。”


苏秦说李兑

原文:苏秦说李兑曰:“洛阳乘轩里苏秦,家贫亲老,无罢车驽马,桑轮蓬箧羸幐,负书担櫜,触尘埃,蒙霜露,越漳、河,足重茧,日百而舍,造外阙愿见于前。口道天下之事。”李兑曰:“先生以鬼之言见我则可,若以人之事,兑尽知之矣。”苏秦对曰:“臣固以鬼之言见君,非以人之言也。”李兑见之。苏秦曰:“今日臣之来也暮,后郭门,藉席无所得,宿寄人田中,傍有大丛。夜半,土梗与木梗斗曰:‘汝不如我,我者乃土也。使我逢疾风淋雨,坏沮,乃复归土。今汝非木之根,则木之枝耳。汝逢疾风淋雨,漂入漳、河,东流至海,氾滥无所止。’臣窃以为土梗胜也。今君杀主父而族之,君之立于天下,危于累卵。君听臣计则生,不听臣计则死。”李兑曰:“先生就舍,明日复来见兑也。”苏秦出。

李兑舍人谓李兑曰:“臣窃观君与苏公谈也,其辩过君,其博过君,君能听苏公之计乎?”李兑曰:“不能。”舍人曰:“君即不能,愿君坚塞两耳,无听其谈也。”明日复见,终日谈而去。舍人出送苏君,苏秦谓舍人曰:“昨日我谈粗而君动,今日精而君不动,何也?”舍人曰:“先生之计大而规高,吾君不能用也。乃我请君塞两耳,无听谈者。虽然,先生明日复来,吾请资先生厚用。”明日来,抵掌而谈。李兑送苏秦明月之珠,和氏之璧,黑貂之袭,黄金百镒。苏秦得以为用,西入于秦。

译文:苏秦对李兑说:“洛阳乘轩里的苏秦,家境贫寒,双亲年老,既无破车,又无劣马,没有桑枝做的车轮,又无蓬草编的车厢,只好打着绑腿,穿着草鞋。挑着书箱,背着行囊;白天迎着尘土上路,晚上忍受霜露歇宿;越过黄河、漳河,脚磨出了硬茧,日行百里,才得以投宿,这才来到贵官邸外面的边楼,希望能够受到接见,谈论天下的大事。”李兑说:“先生如果用鬼话来见我,倒还可以,如果说的是人间的什么事,我都知道了。”苏秦说:“我本是用鬼话来见您的,不说人间的事。”李兑接见了他。苏秦说:“我今天来晚了,外城门已经关闭,找不到寄宿的地方,就在别人的田里过夜,旁边有个神丛。半夜里,泥人与木偶在争吵。泥人说:‘你不如我,我是土做的,如果碰上急风大雨,我被水冲坏,仍然和土混在一起。可是,你不是树木的根,只是枝条而已,如果碰上急风大雨,你就会漂进漳河里,东流到海中,不知会漂到哪里去了。’我私自认为泥人胜了。现在您杀了主父赵武灵王,您所处的地位比累起的鸡蛋还要危险。您如果听我的计策,还有一条活路,如果不听我的计策,只有死路一条。”李兑说:“先生您回招待所去休息吧,明天再来见我。”苏秦便离开了李兑的官邸。

李兑的门客对李兑说:“我看您和苏秦谈论,他的辩才要超过您,他的渊博也超过您,您能够听从苏秦的计策吗?”李兑说:“不能。”门客说:“您如果不能,希望您就塞住两只耳朵,不要听他谈的。”第二天,苏秦又来拜见李兑,谈了一整天,去了。门客送苏秦出来,苏秦对门客说:“昨天我粗略地谈,奉阳君心有所动;今天我细致地谈,他却无动于衷,这是为什么?”门客说:“先生所定的计策,宏大而高远,我们奉阳君不能采用。是我请他塞住两耳,不去听您所谈的。即使这样,先生明日再来,我要求资助先生以足够的费用。”第二天,双方义谈得非常投机,李兑赠送苏秦明月之珠、和氏之壁、黑貂之裘及黄金百镒。苏秦就拿了这些作为活动费用,西入秦国。


赵收天下

原文:赵收天下,且以伐齐。苏秦(应作厉)为齐上括说赵王曰:“臣闻古之贤君,德行非施于海内也,教顺慈爱,非布于万民也,祭祀时享,非当于鬼神也,甘露降,风雨时至,农夫登,年谷丰盈,众人喜之,而贤主恶之。今足下功力,非数痛加于秦国,而怨毒积恶,非曾深凌于韩也。臣窃外闻大臣及下吏之议。皆言主前专据,以秦为爱赵而憎韩。臣窃以事观之,秦岂得爱赵而憎韩哉?欲亡韩吞两周之地,故以韩为饵,先出声于天下,欲邻国闻而观之也。恐其事不成,故出兵以佯示赵、魏。恐天下之警觉,故微韩以贰之。恐天下疑己,故出质以为信。声德于与国,而实伐空韩。臣窃观其图之也。议秦以谋计,必出于是。且夫说士之计,皆曰韩亡三川,魏灭晋国,恃韩未穷,而祸及于赵。且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又有势同而患异者。昔者楚人久伐而中山亡。今燕尽韩之河南,距沙丘,而至钜鹿之界三百里;距于捍关,至于榆中千五百里。秦尽韩、魏之上党,则地与国都邦属而壤挈者七百里。秦以三军强弩坐羊唐之上,即地去邯郸二十里。且秦以三军攻王之上党而危其北,则句注之西,非王之有也。今鲁句注禁常山而守,三百里通于燕之唐、曲吾,此代马胡驹不东,而昆山之玉不出也。此三宝者,又非王之有也。今从于强秦国之伐齐,臣恐其祸出于是矣。昔者五国之王尝合横而谋伐赵,叁分赵国壤地,著之盘盂,属之仇柞。五国之兵有日矣,韩乃西师以禁秦国,使秦发令素服而听,反温、枳、高平于魏,反三公、什清于赵,此王之明知也。夫韩事赵宜正为上交;今乃以抵罪取伐,臣恐其后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今王收天下,必以王为得。韩危社稷以事王,天下必重王。然则韩义王以天下就之,下至韩慕王以天下收之,是一世之命,制于王已。臣愿大王深与左右群臣卒计而重谋,先事成虑而熟图之也。”

译文:赵国联合诸侯,准备进攻齐国。苏秦为齐国上书赵王说:“我听说,古代的贤君,虽然他的英明政治措施尚未施行于全国,他的思想教育、仁爱之心尚未遍及百姓,祭神祭鬼的四时供享尚未符合鬼神的要求,可是,风调雨顺,农民年年丰收。这样,人民喜悦,贤主因无德而获福却心情忧惧不安。现在,您对秦国既未出大力,又未建奇功,齐国对您也未深恶痛绝,可是,我听说,群臣在议论,都说大王以前总认为秦国爱怜赵国而怨怪齐国。我根据事实看,秦国怎能怨怪齐国而爱怜赵国呢?只因想消灭韩国,并吞两周之地,所以才拿齐国当诱饵,事先造出舆论,放出空气,使邻国听了都以为秦要伐齐,而对秦国放心,失去警惕。秦国怕他的计谋不能实现,所以假意出兵,做给赵国和魏国看,又怕诸侯警觉,所以向韩国征兵,迷惑天下人的耳目。又怕诸侯疑惑自己,所以派出人质,以取得信任。这样,在舆论上尽力宣扬泰国对盟国如何友好。实际上去暗中要孤立无援的韩国。我看秦国的意图,它的计谋一定是这样。再说,一般游说之士,总认为韩国失去了三川,魏国失去了旧都安邑,因此韩国处境还未困窘,赵国就要大祸临头。何况事情的发展总会有情势不同而祸患相同、情势相同而祸患不同的呢?从前,中山国依靠齐、魏,对赵失去警惕,因秦和齐、魏长期进攻楚国,赵国就乘机灭了中山。现在燕国尽得了齐国黄河以南之地,而离沙丘至钜鹿只有三百里,离赵国的 关至榆林只有一千五百里。秦国尽得了韩、魏的上党,这两地各国接界只有七百里。秦国以强大的武装力量坐守羊肠阪道,则距邯郸仅仅一百二十里。而且,秦国又以大军进攻赵国的上党,而危其北,则句注以西将被秦国占据。如果秦国驻守句注,控扼常山,只有三百里就通往燕国的唐、曲吾。这样,代地的马、胡地的狗,昆山的美玉将不会为您所有。所以说,如果大王要跟着强秦去进攻齐国,我担心这就是大祸的根源。从前,秦、齐、韩、魏、燕五国连横,合谋进攻赵国,三分其国,他们的盟约刻在盘盂上,写在书册中,五国即将出兵,而齐国却背约攻秦,迫使秦国败服而听命于齐;把温、积、高平等地归还给魏国;把圣分、先俞两地归还给赵国,这是大王清楚了解的。“应该说,齐国帮助了赵国,正好与它建立亲密关系。可是,现在赵国却兴师问罪,去讨伐齐国,我担心以后帮助大王的国家就不敢自信,很难预料自己的命运了。如果大王联合齐国,诸侯将认为大王很讲恩义,齐国也将倾心维护大王。这样,诸侯必以大王为重。如果,秦国按道理行事,大王就可以和他联合;如果秦国不讲道理,肆意逞凶,大王可以联合诸侯攻取秦国。这样,天下的命运将控制在大王一人之手。我希望大王与左右大臣周密地重新谋划,事先深谋远虑,认真策划才是。”


齐攻宋

原文:齐攻宋,奉阳君不欲。客请奉阳君曰:“君之春秋高矣,而封地不定,不可不熟图也。秦之贪,韩、魏危,卫、楚正,中山之地薄,宋罪重,齐怒深。残伐乱宋,定身封,德强齐,比百代之一时也。”

译文:齐国要进攻宋国,赵国奉阳君李兑不想和齐国联合行动。有人劝奉阳君说:“您的年纪很大了,可是封地还没有确定,不能不为这事深思熟虑,多作打算。秦国人贪得无厌,而韩、魏又与秦国邻近,封地如定在韩、魏,则凶多吉少;如定在燕、楚,又太偏远;中山故地,土质贫瘠,宋康王罪孽深重,齐国对宋康王深恶痛绝,如果共同消灭无道的宋国,确定自己的封地,则有恩德于齐国,他们会感激您,这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秦王谓公子他

原文:秦王谓公子他曰:“昔岁殽下之事,韩为中军,以与诸侯攻秦。韩与秦接境壤界,其地不能千里,展转不可约。日者秦、楚战于蓝田,韩出锐师以佐秦,秦战不利,因转与楚,不固信盟,唯便是从。韩之在我,心腹之疾。吾将伐之,何如?”公子他曰:“王出兵韩,韩必惧,惧则可以不战而深取割。”王曰:“善。”乃起兵,一军临荧阳,一军临太行。

韩恐,使阳成君入谢于秦,请效上党之地以为和。命韩阳告上党之守靳曰:“秦起二军以临韩,韩不能有。今王令韩兴兵以上党入和与秦,使阳言之太守,太守其效之。”靳曰:“人有言:挈瓶之知,不失守器。王则有令,而臣太守,虽王与子,亦其猜焉。臣请悉发守以应秦,若不能卒,则死之。”

韩阳趋以报王,王曰:“吾始已诺于应侯矣,今不与,是欺之也。”乃使冯亭代靳。

冯亭守三十日,阴使人请赵王曰:“韩不能守上党,且以与秦,其民皆不欲为秦,而愿为赵。今有城市之邑七十,愿拜内之与王,唯王才之。”赵王喜,召平原君而告之曰:“韩不能守上党,且以与秦,其吏民不欲为秦,而皆愿为赵。今冯亭令使者以与寡人,何如?”赵豹对曰:“臣闻圣人甚祸无故之利。”王曰:“人怀吾义,何谓无故乎?”对曰:’秦蚕食韩氏之地,中绝不令相通,故自以为坐受上党也。且夫韩之所以内赵者,欲嫁其祸也。秦被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小弱,而小弱顾能得之强大乎?今王取之,可谓有故乎?且秦以牛田,水通粮,其死士皆列之于上地,令严政行,不可与战。王自图之。”王大怒曰:“夫用百万之众,攻战逾年历岁,未见一城也。今不用兵而得城七十,何故不为?”赵豹出。

王召赵胜、赵禹而告之曰:“韩不能守上党,今其守以与寡人,有城市之邑七十。”二人对曰:“用兵逾年,未见一城,今坐而得城,此大利也。”乃使赵胜往受地。

赵胜至曰:“敝邑之王,使使者臣胜,太守有诏,使臣胜谓曰:‘请以三万户之都封太守,千户封县令,诸吏皆益爵三级,民能相集者,赐家六金。’”冯亭垂涕而勉曰:“是吾处三不义也:为主守地面不能死,而以与人,不义一也;主内之秦,不顺主命,不义二也;卖主之地而食之,不义三也。”辞封而入韩,谓韩王曰:“赵闻韩不能守上党,今发兵已取之矣。”

韩告秦曰:“赵起兵取上党。”秦王怒,令公孙起、王齮以兵遇赵于长平。

译文:秦王对公子他说:“从前齐、韩、魏三国联军和秦国在殽山之下交战,韩国是联军的主帅,和齐、魏两国进攻秦国。韩国与秦国接界,它的国土不足千里,韩国反覆无常,不能和他定结盟约。从前秦国和楚国战于蓝田,韩国派出精锐部队帮助秦国,秦国作战失利,韩国又投靠楚国,不坚守信约,唯利是图。韩国对于我,乃是心腹之患,我要讨伐他,你看怎么样?公子他说:“大王出兵进攻韩国,韩国一定害怕,韩国割怕就可以不战而多割地。”秦王说:“好。”于是就两路出兵:一路进攻荧阳,一路进攻太行。

韩国果然害怕,派阳城君到秦国去陪礼道歉,要求献出上党,希望讲和。又派韩阳去告诉上党太守靳说:“秦国两路出兵进攻韩国,韩国不能保住,现在大王已派阳城君拿上党与秦国讲和,派我来通知太守,希望您就献出上党。”靳说:“人们常说‘即使有如用瓶子汲水那一点点小聪明,也要保住它,不能让它丧失。’大王本来有令,而我要尽太守的职责;即使是大王和您,我也不能不猜疑。我要求发动全郡的兵力对抗秦国,如果不能完成使命,就是为国牺牲,也在所不惜。”韩阳连忙把这个情况报告了韩王,韩王说:“我已经答应秦相应侯范睢了,如果不献出上党,这就是欺骗他。”于是派冯亭去接替靳的太守职务。

冯亭到了上党三十天,就秘密派人去请求赵王,说:“韩国不能守住上党,将把上党送给秦国,上党的百姓都不愿意给秦国,而愿意给赵国。上党有十七个大县,愿意献给大王,只希望大王决定。”赵王很高兴,请来平阳君赵豹,告诉他说:“韩国不能守住上党,将把上党献给秦国,上党的吏民不愿意给秦国,都愿意献给赵国,现在上党太守冯亭派使臣来,要把上党交给赵国,你看怎么样?”赵豹回答说:“我听说,圣人把获得无缘无故的利益当作大祸害。”赵王说:“人家因我的仁义而归顺我,怎么能说‘无缘无故’呢?”赵豹回答说:“秦国蚕食韩国的领土,切断了上党和国都的通路,所以他们以为不动一兵一卒就可以轻易地拿下上党。再说,韩国之所以要把上党献给赵国,是想嫁祸于赵国啊。秦国受其苦,而赵国得其利;这样,即使是强大的国家,也不可能得利于弱小国家,而弱小国家又怎么能得利于强大国家呢?现在大王想取得上党,能说有道理吗?而且秦国以牛田之水运粮,勇敢决死的战士都安排在上党,军令严谨,政教风行,我们决不能和秦国作战,希望大王考虑。”赵王大怒,说:“用百万的兵力,攻战了一年,也得不到一座城池,现在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得十七座大城,为什么不干呢?”赵豹便出来了。

赵王又找赵胜、赵禹,告诉他们说:“韩国守不住上党,现在上党太守要把上党交给我,上党郡包括十七个城市。”赵胜、赵禹回答说:“用兵一年多,也没有得到一座城,现在不动一兵一卒就得到上党十七座大城,这可是莫大的收益啊。”于是赵王派赵胜去接收上党。

赵胜来到上党,说:“敝国赵王派我来,太守以前有要求,赵王让我转告:‘愿以三万户的都邑封赏太守,以千户的都邑赏县令,郡内大小官吏都晋千三级,百姓能安定服从的,每家赐金六斤。’上党太守冯亭听了以后,痛哭流涕地推辞说:“这样,我犯了三个不义的错误;为国君不能舍身守地,却把它交给了别人,这是第一个不义;国君把上党献给秦国,我不从命,这是第二个不义;出卖了国君之地,而自己因此千官发财,这是第三个不义;”于是,他拒绝受封,到了韩都,对韩王说:“赵国听说韩国守不住上党,现在已出兵来接收上党了。”

韩王就告诉秦王,说:“赵国现已出兵来接收上党了。”秦王大怒,便派白起,王齮出兵和赵军大战于长平。


苏秦为赵王使于秦

原文:苏秦为赵王使于秦,反,三日不得见。谓赵王曰:“秦乃者过柱山,有两木焉。一盖呼侣,一盖哭。问其故,对曰:‘吾已大矣,年已长矣,吾苦夫匠人且以绳墨案规矩刻镂我。’一盖曰:‘此非吾所苦也,是故吾事也。吾所苦夫铁钻然,自入而出夫人者。’今臣使于秦,而三日不见,无有谓臣为铁钻者乎?”

译文:苏秦为赵王连演出使秦国,自秦国返回赵国,过了三天,赵王未接见苏秦。随后苏秦对赵王说:“我从前路过柱山,那儿有两棵树,一棵树在呼唤伴侣,另一棵树在哭泣。我问它们为什么这样,哭泣的树回答我说:‘我已长大了,工匠要用绳墨裁锯我,要按规矩雕刻我,因此我很痛苦。’另一个回答说:‘我并不以此为苦,这是我的本分,我所感到痛苦的是,象人们用铁钻钻木一样,想钻进就钻进,想退出就退出。’现在我出使秦国,回到赵国,您过了三天也不见我。难道不是把我当作钻木的铁钻一样,想钻进就钻进,想退出就退出,任凭摆布吗?”


甘茂为秦约魏

原文:甘茂为秦约魏以攻韩宜阳,又北之赵。冷向请强国曰:“不如令赵拘甘茂,勿出,以与齐、韩、秦市。齐王欲求救宜阳,必效县狐氏。韩欲有宜阳,必以路涉、端氏赂赵。秦王欲得宜阳,不爱名宝,且拘茂也,且以置公孙赫、樗里疾。”

译文:甘茂为秦国联合魏国,来共同进攻韩国的宜阳,又北上为秦国去联合赵国。秦臣冷向对赵臣强国说:“您不如要赵王拘留甘茂,不让他出来活动。这样,齐、韩、秦三国必然买通赵国。齐王想救援宜阳,一定会献出县狐氏之地给赵;韩国要保住宜阳,一定会献出路涉、端氏两地给赵;秦王要得到宜阳,定想让甘茂出来,为他进攻宜阳进行活动,也一定会献出名贵的宝器给赵。况且,赵国拘留了甘茂,秦国将任用公孙赫、樗里疾,这样,赵国将有恩于他们二人。”


谓皮相国

原文:谓皮相国曰:“以赵之弱而据之建信君,涉孟之仇然者何也?以从为有功也。齐不从,建信君知从之无功。建信者安能以无功恶秦哉?不能以无功恶秦,则且出兵助秦攻魏,以楚、赵分齐,则是强毕矣。建信、春申从,则无功而恶秦。秦分齐,齐亡魏,则有功而善秦。故两君者,奚择有功之无功为知哉?”

译文:有人对齐国的皮相国说:“凭赵国这样的弱国,却任用建信君,涉孟这样的人,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赵国认为合纵联盟能够成功,对它有利的缘故。齐国如果不参加合纵联盟,建信君也就知道合纵联盟不会成功。建信君怎么能明明知道合纵联盟不会成功,却损害与秦国的关系呢?他既然不能因合纵联盟不会成功而损害与秦国的关系,那就会出兵帮助秦国进攻魏国。也许他与楚国联合瓜分齐国,就定能自强。赵国建信君、楚国春申君组织合纵联盟,既然不会成功,又会损害与秦国的关系;赵、楚两国联合瓜分齐国,帮助泰国灭亡魏国则会成功有利,又不损害与秦国的关系,建信君和春申君在这两者之间到底如何抉择,采取行动呢?”


或谓皮相国

原文:或谓皮相国曰:“魏杀吕辽而卫兵,亡其北阳而梁危,河间封不定而齐危,文信不得志,三晋倍之忧也。今魏耻未灭,赵患又起,文信侯之忧大矣。齐不从,三晋之心疑矣。忧大者不计而构,心疑者事秦急。秦、魏之构,不待割而成。秦从楚、魏攻齐,独吞赵,齐、赵必俱亡矣。”

译文:有人对齐皮相国说:“魏国杀了秦臣吕辽,秦国出兵进攻卫国,攻下了濮阳,因而魏国处境危险。赵国的河间还未封给文信侯吕不韦,赵国就总是惴惴不安。文信侯的封地尚未定在河间,赵、魏、韩三国都会背叛秦国,这是文信侯所忧虑的。现在魏国遭受秦国的耻辱尚未洗雪,而赵国想组织合纵联盟的忧患又起。如此,文信侯的忧虑就大了。齐国不参与赵、魏、韩三国组织合纵联盟,那未赵、魏、韩三国就担忧合纵计谋会失败。受秦威胁最大的魏国不必与秦国商量,也会和他们联合,而三心二意的国家则急于要与秦国妥协。秦、魏两国不必割地就可以先实现联合。秦魏两国既已联合,就会让楚、魏攻齐,而秦国就可以独吞赵国。这样,齐,赵都必定被秦消灭。”


赵王封孟尝君以武城

原文:赵王封孟尝君以武城。孟尝君择舍人以为武城吏,而遣之曰:“鄙语岂不曰,借车者驰之,借衣者被之哉?”皆对曰:“有之。”孟尝君曰:“文甚不取也。夫所借衣车者,非亲友,则兄弟也。夫驰亲友之车,被兄弟之衣,文以为不可。今赵王不知文不肖,而封之以武城,愿大夫之往也,毋伐树木,毋发屋室,訾然使赵王悟而知文也。谨使可全而归之。”

译文:赵王把武城封给孟尝君。孟尝君在他的门客中挑选了一些人去担任武城守吏,并对他们说:“俗话不是说:‘借来的车子若使劲地跑,就容易损坏,借来的衣服玻在外面,就容易沾灰尘吗?”他们都说:“有这样的说法。”孟尝君说:“我可很不以为然。那借来的衣服和车子,若不是亲友的就是兄弟的。赶着亲友的车子使劲地跑,把兄弟的衣服披在外面,我认为不能这样做。现在赵王不了解我无能,而把武城封给我。希望你们去后,不要砍伐树木,不要破坏房屋,谨慎从事,让赵王了解我善于治理。这样,我们,才可以完全管属武城。”


谓赵王

原文:谓赵王曰:“三晋合而秦弱,三晋离而秦强,此天下之所明也。秦之有燕而伐赵,有赵而伐燕;有梁而伐赵,有赵而伐梁;有楚而伐韩,有韩而伐楚;此天下之所明见也。然山东不能易其略,兵弱也。弱而不能相壹,是何楚之知,山东之愚也。是臣所为山东之忧也。虎将即禽,禽不知虎之即己也,而相斗两罢,而归其死于虎。故使禽知虎之即己,决不相斗矣。今山东之主不知秦之即己也,而尚相斗两敝,而归其国于秦,知不如禽远矣。愿王熟虑之也。

“今事有可急者,秦之欲伐韩梁,东窥于周室甚,惟寐亡之。今南攻楚者,恶三晋之大合也。今攻楚休而复之,已五年矣,攘地千余里。今谓楚王:‘苟来举玉趾而见寡人,必与楚为兄弟之国,必为楚攻韩、梁,反楚之故地。’楚王美秦之语,怒韩、梁之不救己,必入于秦。有谋故杀使之赵,以燕饵赵而离三晋。今王美秦之言,而欲攻燕,攻燕,食未饱而祸已及矣。楚王入秦,秦、楚为一,东面而攻韩。韩南无楚,北无赵,韩不待伐,割挈马兔而西走。秦与韩为上交,秦祸安移于梁矣。以秦之强,有楚、韩之用,梁不待伐矣。割挈马兔而西走,秦与梁为上交,秦祸案攘于赵矣。以强秦之有韩、梁、楚,与燕之怒,割必深矣。国之举此,臣之所为来。臣故曰:事有可急为者。

“及楚王之未入也,三晋相亲相坚,出锐师以戍韩、梁西边,楚王闻之,必不入秦,秦必怒而循攻楚,是秦祸不离楚也,便于三晋。若楚王入,秦见三晋之大合而坚也,必不出楚王,即多割,是秦祸不离楚也,有利于三晋。愿王之熟计之也急。”

赵王因起兵南戍韩、梁之西边。秦见三晋之坚也,果不出楚王卬,而多求地。

译文:陈轸对赵王说:“赵、魏、韩三国联合则秦弱,赵、魏、韩三国破裂则秦强,这是诸侯清楚了解的。秦国控制燕国则会进攻赵国,控制赵国则会进攻燕国;控制魏国则会进攻赵国,控制赵国则会进攻魏国;控制楚国则会进攻韩国,控制韩国则会进攻楚国, 这也是诸侯清楚了解的。可是山东六国却不能改变这种形势,这是因为他们的兵力很弱的缘故。兵力很弱,又不能团结一致。为什么秦国就那么聪明,而六国就那么愚蠢呢?这就是我为山东六国所担忧的。老虎将要吃野兽,野兽不知老虎将要吃自己,反而自相搏斗,结果双方疲惫,都给老虎送死。如果野兽知道老虎要吃掉自己,那就决不会去自相搏斗了。现在六国的国君不了解秦国就要吞并他们,仍要互相搏斗,结果是双方疲惫,都给秦国送死。六国国君的智慧远远不如野兽啊。希望大王深思熟虑!

“现在情况非常紧急。秦国想进攻韩国和魏国,而且想急于取周而代之,这是他们一直耿耿于怀的大事。现在他向南进攻楚国,是因为他担心赵、魏、韩三国联合。现在秦国进攻楚国,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已经五年了,扩充了国土有一千多里。秦王现在对楚王说:‘如果您能动大驾来与我会晤,我们两国一定结为兄弟之国,一定可以共同进攻韩、魏两国,收回楚国以前的失地。’楚王听信了秦王的甜言蜜语,又对韩、魏两国以前不援助自已大为不满,一定会倒向秦国。秦国又要设谋,他就会派使臣去赵国,用灭掉燕国来引诱赵国,以离间赵、魏、韩三国的联盟。现在大王听信秦王的甜言蜜语。想进攻燕国,进攻燕国还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大祸就要临头。楚王去到秦国,秦、楚两国联合,向东进攻韩国。韩国在南面失去楚国,在北面失去赵国,韩王不等秦国进攻,就会牵着战马,俯首帖耳,听命于秦国。秦、韩两国结为亲密联盟,秦国的为害就会转移到魏国。凭如此强大的秦国,又有楚、韩两国为他所驱使,魏王不等秦国出兵,就会牵着战马,俯首帖耳;听命于秦国。秦、魏两国结为亲密联盟。秦国的为害就会转移到赵国。凭如此强大的秦国,又有韩、魏、楚三国为他所驱使,再加上贵国要进攻燕国而激怒于燕人,这样,祸害必重,国将灭亡。这就是我来到贵国的原因。所以,我说‘现在情况非常??紧急。’”

“在楚王还没有去秦国之时,赵、魏、韩三国互相友好,坚守盟约,赵国派出精锐部队,驻守韩、魏两国的西部边界,楚王得知,一定不会去秦国,而秦国一定会恼怒,就会出兵进攻楚国。这样,秦国的为害就会紧随着楚国,而有利于赵、魏、韩三国。如果楚王去到秦国,秦国见赵、魏、韩三国结盟,而且牢不可破,一定不会放出楚王,它就会要求楚国多割让土地给秦国。这样,秦国的为害仍然紧随着楚国,而有利于赵、魏、韩三国。希望大王对此深思熟虑。”

情况已很紧急,赵王于是派兵驻守韩、魏两国的西部边界。秦国见赵、魏、韩三国很坚决,果然不放出楚王,以此相要挟,向楚国要求多割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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