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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个乡下人,普普通通的劳动妇女,一辈子勤劳、本分。母亲一辈子生了十几个孩子,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种不幸和灾难。头一胎,母亲不注意,怀孕几个月了还上树摘果子,结果小产了,还是个男胎,母亲伤心的哭了好几天。后来的十几个孩子,不但都是女孩,还有好几个生下不久就夭折了,这对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最后只有我们姊妹五个活了下来。父亲和母亲盼了一辈子能生个男孩传宗接代,却终未能如愿,为此,母亲觉得一辈子亏欠了父亲。 俗话说“头生好,老生娇”,这话一点也不错。我是家里的老小,从小到大,母亲从没舍得戳过我一指头,连大声呵斥都舍不得。而我那时候却一点儿也不喜欢母亲。 哪一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母亲长得漂漂亮亮的呢?偏偏我的母亲长得那样难看,四颗门牙突出在嘴唇外面,丑死了!我年幼的心里充满了悲伤和怨恨。我从不让小伙伴到家里玩,怕他们看到母亲时惊奇或讥笑的眼神。有一次,我和一个男孩子吵起来了,他和他的死党们就拿我母亲取笑我,说我是“妖精”、“野猪”的后代,我冲上去和他们厮打,结果可想而知,我哭得像个泪人一样回到家里,扑在床上痛哭流涕,任凭母亲急得团团转也不说为什么。 再大一点,我懂事了,可对于母亲的龅牙———给我带来眼泪和自卑的根源,我从内心里不肯原谅它。母亲吃剩的饭菜,我是坚决不吃的,母亲用的餐具我也从来不用。有一次,我回家迟了,母亲正好喝完一碗粥,连忙又盛上一碗端到我面前说:“妮呀,来,天冷,快喝口粥暖暖胃再吃。”我不接碗,自顾自地拿了一个碗盛饭。父亲看不过,斥责我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咋的,你屁大点儿的孩子,就嫌弃你妈啦?”我气得摔门进房去了,只留父母相顾叹息。 很偶然的机会,我听到村子里的大娘婶子们议论母亲说:“哎呀,好人呀,年轻的时候长得那叫俊哪,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呀……”啊?母亲长得那么难看竟然还有人说她俊俏,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到家后我偷偷的问大姐怎么回事,大姐用指头戳着我的头说:“死妮子,还说呢,还不都是因为你!” 原来,母亲生下我的时候已是近四十岁的人了,本就体弱多病,家里又穷得连碗稀饭都喝不上。由于奶水不足,我饿得成天哇哇地哭。母亲急得没法子,只好让大姐到玉米地里去摘了几个刚鼓粒的嫩玉米,想蒸熟了充充饥,补补身子好下奶。没想到月子里的人格外娇贵,热玉米竟把母亲的牙给烫坏了。后来,母亲的牙齿逐渐松动,牙龈萎缩,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眼泪忍不住地留下来。母亲啊,十几年了,我从来不知道你为我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罪,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对女儿说呢? 母亲六十岁的时候,我参加了工作。当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到母亲的手里时,她低下头,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里竟有泪花闪动。她用衣角擦了擦眼,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笑开了花。我知道,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是怎样拖着病弱的身体,风里来,雨里去,靠着庄稼地里一点微薄的收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攒钱供我读书,如今她最小的女儿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了,她的心里是怎样的喜悦啊! 可是,眼下的母亲饱经苦难的牙齿已经全部脱落,不得不换上了一口假牙,让内疚的我即使想再看一眼她的龅牙,已永不可能了! 去年,我家买了新房子,打电话让母亲来住,她却老说住不惯。今年,好不容易才说服母亲来小住。母亲来到后,望着我家五层高的楼房直发愣。我小心地搀着她一步一步上台阶。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母亲真的是老了! 我心里直后悔:怎么就没买个一楼呢! ◎马 桂 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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