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阎连科,生于1958年,河南洛阳嵩县人,中国著名作家,被誉为“荒诞现实主义大师”。现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作品已经被翻译成二十几种文字。
《我与父辈》是一本只有240页,14万字的散文集,除了前序、后记,共分四章。第一章《我的那年代》;第二章《想念父亲》;第三章《大伯一家》;第四章《我的四叔》。作者自传式地从自己的童年开始写起,把读者带回到上世纪那个充满贫困与饥荒的年代,带到那片作者忧思难忘的乡土——河南嵩县的偏僻村庄,讲述了生活在那时那地的父亲、大伯、四叔艰辛坎坷、勤勉隐忍、平淡不平凡的人生。
也许因为年龄相近,我与作者经历过共同历史岁月的原因,文中的许多人和事,许多生活场景与我所经历过的,有惊人的相似。读罢全文,感慨万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段历史岁月,一个坎坷人生,许多往事会被时光过滤,而记忆,永远在延续。
第一章《我的那年代》,记录了作者从上学到打工、当兵等一些生活片段和对生活的深刻感悟。6篇文字,都从不同角度展示了自己那段时光的某些心里路程。也许,正是这些流光年华唤醒了作者受伤的心灵,勾起对那些辛苦一生,远离尘世的亲人们的无比怀念之情。
在“小学”一节里,我看到了那个年代的标记,看到了当他拿着二姐给他的一毛钱到街上买了一个烧饼的喜悦。也从穿着整洁,皮肤白嫩,像个洋娃娃的城里女同学和漂亮、高瘦、稍有肌黄的女老师的简单描写中,看到了当时中国城乡间的巨大差别。城里来的同座位女孩子似乎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这个农村孩子的幼嫩思想,渐渐地,城里来的那个洋气嫩白,学习成绩第一,考试与她相差一分的同桌,就成了他追赶的主要目标。后来,当老师宣布突然考试“不再进行试卷做题”而改为背诵几条毛主席语录的时候,同学们“都怔住了”,考卷的突然变故,预示着当时全国一场“停课闹革命”风潮即将到来。为了实现“凡能背下五条者,就可以由二年级升至三年级”的目标,他拼命背诵《毛主席语录》 、《毛主席诗词》和“老三篇”……。简单几句勾勒,就把我们的思绪送回那个几乎荒唐而迷惘的年代,让读者想起那个时代的许多人,许多事,共鸣油然而生,让人心动。
第二章《想念父亲》,篇章里的每个片段,每一处,都表现出一个生活在农村的普通农民父亲对于整个家的责任和担当,透露出中国农民的淳朴秉性和在农村倾其所能,安身立命,无怨无悔奉献终生的优良本质。
“战争”一节有这样一段描述:因为作者参军,在中越战争爆发的一个多月里,作者一家和亲戚老少三十余口人,“都住在我家,睡在又寒又硬的地上,吃大锅烧就的粗茶淡饭,一块儿收听广播里有关前线的消息,轮流着每天到邮局查问有没有我的来信,偷偷地去庙里,在各种神像的前面烧香许愿,为我祈求平安。而我的父亲…彻夜不眠,夜夜起床,独自到后院的空地上,盯着夜寒通宵散步…”。伟大的父爱跃然纸上,令人感动、感慨不已。
在“命运”一节里,作者写到:“人生是基础,命运是多与基础无关或者相关的升华或跌落;人生是积累,命运是多与积累有关、无关的延展和突变;人生是可丈测的深刻,而命运是不可估量的深邃;人生有许多悲剧,可也常常有着喜剧,而命运则常常是悲剧,似乎永远就是悲剧。再或说,若人生是喜悦,而命运则是眼泪;若人生是眼泪,那么,命运则一定是悲而无声的哭泣;若人生是温馨的哭泣,那么,命运一定是没有眼泪的仰天长啸;若人生是仰天的长啸,那么,命运一定是长啸前突然来到的死亡。
一句话,命运就是人生不可预测的悲喜剧的前奏或尾声,是人生中顿足的忏悔和无奈。”
第三章重点写了大伯及其一家人,也是全书用笔最多的一章,共16篇短文。大伯一家也是农民,可大伯算庄户人家中的一个能人,他有个会织袜的小手艺,也是阎家兄弟几个的主心骨。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他挑着的织袜机到山区走家串户,常常在日落时分挑着担子回村。因饥饿去村头挖吃黄土,去砍树皮熬汤喝,带着一群孩子熬过了整个中国都在超越极限的极度饥饿中的一千个日日夜夜。大伯是个好心人,“给同村人织袜子,大伯一般是不收费用的,也不要别的物换与报酬。”邻里乡亲,情同手足,这就是那一代的农民!大伯那个破棉袄口袋是孩子们眼中的宝贝,因为大伯每次外出回来,都会为孩子们带些好吃的,当然也少不了年小的连科。当孩子们团团围住疲惫不堪的大伯时, “他的脸上就有了光色了”,“他便从口袋摸出一把糖果或者糖豆来,种瓜点豆般,朝一片深处的又脏又小的手掌上,一个一个地放着或分着。”这种情景令人感动。“大伯爱生活,爱孩子,爱他的一群侄男和甥女。”,“他分配的顺序却是经了深思熟虑的。他总是先分给他远门的侄男甥女和邻人的孩子们,再分给近门的侄男甥女,最后在分给自己亲生的那些孩子们。”,如果分不够了,自己的孩子们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读到这些,怎能不让人由衷地赞美,一位多么淳朴无私,令人尊敬的大伯啊!
第四章写的是四叔。第二篇“一件布衫”里有这样一段文字:在河南新乡水泥厂做工人的四叔回来了,“穿了件白底蓝格儿的花衬衣。那斜纹机织布,而是一种细腻、光滑的‘的确良’。”“我远远地站在一边,知道了那布衫其实不是布衫儿,而是一种幸福生活” ,“我渴望得到那幸福和生活”,于是对四叔说道:“叔——把你的布衫给我吧。”“给我穿吧,我都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了。”,“四叔什么话也没说,没有犹豫和迟疑,脱下那件他新作的布衫叠了叠,用一张旧报纸包起来,塞到我手里,又拿他的大手在我头上摸了摸,像我大伯给我一把糖后,在我头上摸摸一样——那件衬衫就是我的了。”后来,四叔又把那条日本人用玻璃纤维袋子做成的“嗒嗒颤”的裤子留给了他。“因为那糖、那布衫,直到三十几年后的今天,我都还能感到大伯、四叔在我头上抚摸的温暖和亲情,宛若永远不落的日光照在我头上、身上和心里。”这感人的一瞬,简朴的表达,给读者带来极大的心灵震撼。
从整部作品的写作方式来看,没有独特的构思,没有娇柔的语言,没有华丽辞藻的堆砌,也没有唠唠叨叨的说教。从开篇到尾页,《我与父辈》字里行间流淌着浓浓的苦涩、苦难、心痛、心酸、忏悔、哀思、温情,它用诚挚的情感、质朴的文字拨动着读者内心深处那根或已尘封的情弦,正如作者在后记“心和土地”中所说的那样:“《我与父辈》的写作,正是把心交给土地——而不是交给你笔下创造的人物、语言、叙述和技巧的一次努力和尝试”,“不构思、不设计、不精雕细刻和推敲琢磨,让笔沿着你最心疼、心暖的思绪走下去,……》”因为自然,所以真切;因为原本,所以感人。也许,这正是《我与父辈》这本书能够深深打动心灵,引起我心里共鸣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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