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天遥地远，纸短情长 01 以前人们写信，喜欢在开头写：见字如晤。 许久未谋面了，看到笔迹，也算见到音容了，读过文字，也就算是促膝谈心了，见到纸笺，也算是睹物思人了。 所以古人说，“尺牍书疏，千里面目”。 有些书信充满了叮咛和思念，像是话说不完似的那么长。唐朝诗人张籍在《秋思》里写：“洛阳城里秋风起，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想说的太多了，好像怎么写都写不尽，信马上就要发出了，不管了，拆开再叮嘱几句吧。 更多的书信只有寥寥数语，却是紧要得不能再紧要。短短几行，就值千金万金。 所以诗里说“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又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天遥地远，纸短情长。 说了这么多，其实今天是要写金庸小说里的几封短书信。 02 在倚天屠龙记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封信，由赵敏写给张无忌。  收到信之前，张无忌先在赵敏面前做了一大堆傻事。 为了治殷梨亭和俞岱岩的伤，他先去赵敏毡房一阵打砸抢，以为抢到了黑玉断续膏。 等把俞岱岩腿骨捏断后才发现——抢错了。 此时，赵敏来找张无忌。结果他在赵敏面前一会哭、一会笑，一会赌气把珠花还给她，一会要寻死觅活： “我要解药！你不给，我……我是不想活了，你也不用想活了。” 赵敏啐道：呸！臭美么？你死你的，关我甚么事，要我陪你一块儿死？ 闹了一场后，赵敏答应给张无忌解药，条件是“答应她做三件事”。  等赵敏刚走，就有人送来了一封信，一张素笺上写着几行簪花小楷： “金盒夹层，灵膏久藏。珠花中空，内有药方。二物早呈君子左右，何劳忧之深也？” 解药我很早之前就已经给你了，哪知道你这么笨，闹得这样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信里接着写道：唯以微物不足一顾，委诸尘土，赐于婢仆，岂贱妾之所望耶？ 只怪你把我的东西看低了，随手送别的野女人…… 一封短信，三言两语，张无忌却连读三遍，又惊又喜，羞愧难当。 这封信，既赠药，又表心——岂贱妾之所望耶? 一石二鸟，赵敏“凶残”得很。 03 另一封信，由华筝写给郭靖。 别人寄信，一般比较文雅，都是用“鸿雁”、“鲤鱼”来指代。 什么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什么“鸿雁向西北，因书报天涯”；什么“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 射雕里不走这些小情小调，连飞鸽传书都免了，直接“飞雕传书”。 郭靖自幼在漠北养大的一对白雕，好几次充当信使。 郭靖和洪七公被欧阳锋困在船上时，让白雕找黄蓉求救。郭靖黄蓉拜见“南帝”治伤时，遭到渔樵耕读四位阻拦，黄蓉让白雕送信给黄药师，让带来几只“金娃娃”。 但白雕递送的最关键的一封信，来自华筝。  在射雕最后，郭靖斩断童年成长的人情物事，离开漠北，重回江南。 走到桃花岛不远处，忽然碰到了双雕，雄雕足上缚着一个皮革卷成的小筒，革上用刀尖刻着几行蒙古文字。 华筝写道：“我师南攻，将袭襄阳，知君精忠为国，冒死以闻。” 第一句话，华筝就把重大军事情报告诉了郭靖——我知道你是忠义之士，即便冒死罪也要告诉你。 “我累君母惨亡，愧无面目再见，西赴绝域以依长兄，终身不履故土矣。愿君善自珍重，福寿无极。” 你毁掉与我的婚约，你欠我一成，我拖累你母亲惨死，我欠你一成。 恩怨易解，情愁难消。再与你重逢，恐怕是在两军阵上、兵戎相见了吧。既然忠义难全，我便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踏足故土，只愿你好好保重。  从此，华筝和她曾经的金刀驸马，一个漠北，一个江南。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此信便是诀别。 04 赵敏给张无忌的信，是信中有情；华筝给郭靖的信，是信中有义。 在金庸小说里众多书信中，段正淳写给丐帮的信，是为了维护乔峰的一生清誉；杨过写给程英祝无双的信，是放手让她们追寻幸福； 小龙女为杨过在蜂翅上刺字，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瑛姑给南帝一灯画图，是红颜少女鬓边白、少年子弟江湖老，情债总难消。 上面这些信，胸中有一腔情谊，纸上却只寥寥数笔。写信就像对弈，讲究“落子无悔，下笔有情”。 正因为如此，写信是一件显得极其郑重的事情。像是胶片摄影，要小心调好光圈快门，精心做好调焦构图，恭敬勤谨做好一系列准备后，才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而如今的微信、短信就像是数码相机，只要电量充足，就可以按个不停。 方便是真方便，粗糙也真粗糙。 写到这里，好像又该说木心的那句诗：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但实际上，没人真愿意回到纸笔时代。毕竟纸张或是电子都只是媒介，载体是什么并不重要。更早之前，人们甚至连信也未必有——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口口相传，一样能带到思念。 所以，不必在乎云中是否还能寄来锦书，只消在意是否话少心真，是否纸短情长。 江湖夜雨不熄灯 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爱最好的人 江夜雨，一个有料有戏的姑娘 林慕白，一个贫脑贫嘴的汉子 人到中年：喝古龙的酒，还是下金庸的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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