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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年说字:被中国人玩坏了的鸡

 方竹云天图书馆 2017-01-25
鸡鸣狗盗、鸡飞狗跳、鸡零狗碎、鸡飞蛋打……“鸡”这个字,在中国人这里是怎么被玩坏了的?



鸡 年 说 字:


丙申将去,丁酉方来,我们即将迎来崭新的鸡年。不知诸位读者在鸡年的新春祝福中,是否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尴尬?牛年可以说“牛气冲天”,虎年可以说“虎虎生威”,龙年可以说“龙腾虎跃”、“龙飞凤舞”,马年可以说“快马加鞭”、“龙马精神”,羊年可以说“喜气洋洋”,猴年可以说“金猴献瑞”、“马上封侯”,鸡年……说什么呢?别犹豫,你脑海里是不是浮现出一批这样的成语:鸡鸣狗盗、鸡飞狗跳、鸡零狗碎、鸡飞蛋打……说实话,鸡,在中国人这里,甚至是在全世界那里,都是一个被玩坏了的意象。

在中国古代,鸡与国人结缘甚早,在甲骨文中就能见到鸡字。在古人的生活中,鸡已经随处可见了。根据《左传》记载,“公膳,日双鸡”,鸡是古代大夫阶层的标准饮食,每天两只,放在今天也不错。除了吃鸡之外,先秦还有斗鸡的活动。当年鲁国季氏和郈氏两家大夫斗鸡,季氏在鸡翅膀上涂上芥末,是为化学武器;郈氏给鸡带上了锋利的金属指甲,是为物理绝杀。一场恶战,芥末鸡败给了金爪鸡,还由此引发了鲁国宫廷的大政变,鲁昭公被驱逐出国,终身未还,堪称“一只鸡引发的血案”。

在《论语》中,也有关于鸡的记载。子路是经常捕猎野鸡的,他第一次见到孔子,头上便插着野鸡毛,很有印第安野人的风范。孔子和子路曾看到一只美丽的野鸡,“色斯举矣,翔而后集”——这只机敏的鸟儿看到子路脸色不善,立即飞起来,盘旋了一阵再落下。孔子与子路方在政治漩涡中不能自由,看到山鸡的灵活机敏,不禁称赞道:“山梁雌雉,时哉时哉!”——虽然是只野鸡,但也懂得把握时机!子路感慨之下,还给这只鸡作揖行礼,目送它飞去。

当然,孔子也并不是全然看重鸡的。他到了武城,看到在子游的管理之下,百姓都习礼作乐。不禁“莞尔而笑”,说了一句脍炙人口的名言:“割鸡焉用牛刀”。尽管孔子也承认,这句话不过是和子游开个玩笑,但他对鸡的轻视也溢于言表。

古人对鸡的不同态度,其实反映出鸡的两种类型,以及它们在人们心中的不同位置:家鸡和野鸡。野鸡为雉,它拖着美丽的长尾,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向来为人喜爱。刘邦的原配夫人吕氏,名字就是一个“雉”字——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吕野鸡!鸡和龟一样,古人经常用作名字,今人无论如何都不敢使用的,唐人有李龟年、陆龟蒙,这个名字放在今天试试?

说到“雉”,我们会想到《郑伯克段于鄢》中的“都城过百雉”。“雉”长三丈、高一丈,城墙的面积单位和野鸡有何关系?我们曾在期末考试里出过这道题,同学们说:把野鸡串起来丈量、把野鸡摞起来丈量、剪下野鸡的尾巴丈量、用野鸡飞行的长度丈量、把野鸡吃了用鸡骨头丈量、丈量的人很累,就像野鸡一样……年轻人的想象力真是惊人!其实,这个字是一个假借字,本字作,是牵牛绳的意思。用绳子来丈量,是很自然的事情。

家鸡的地位就要低得多了,肚子硕大(章太炎先生认为,鸡的词源意义就是大腹,故得声于奚)、摇摇晃晃,一群一群地出出进进,也不值钱。这样的存在,很难让人生起敬意。于是,鸡不幸而必然地沦为国人鄙夷的对象。

在汉语中,鸡往往有小的、零碎的、不重要的特点。屈原在《卜居》中写道:“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鸡鸭和黄鹄相比,自然是一种很low的存在,“鸡鹜争食”用来比喻群小争禄——当我们面对蝇营狗苟的不正当竞争时,这个词倒是很好用。杜甫有一首《缚鸡行》:“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虫鸡于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缚。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鸡的地位更沦落得和虫子一样,无足轻重。在生活中,有的人为一些很小的事情争论不休,有的男女朋友为了探亲访友、聚餐吃饭这样的事情闹到分手,就是鸡虫得失!一边是虫子,一边就是鸡,都高明不到哪里去。

在这个含义上,鸡获得了天然的盟友——狗!这两种可怜的小动物啊,都是家畜中的弱势群体,个子小,容易养,得之不难,弃之不惜,于是成了我们口中的难兄难弟。请看:鸡鸣狗盗、偷鸡摸狗、鸡零狗碎、鸡飞狗跳、鸡犬升天、鸡飞狗叫、捉鸡骂狗、斗鸡走狗、土鸡瓦狗、鸡犬不宁、鸡犬不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鸡和狗被各种“捆绑鄙视”,让我们不由生出同情之意。


鸡的地位轻微,鸡身上还有最不重要的部位,那就是鸡肋和鸡毛。鸡肋的故事我们都熟悉,《三国志注》记载:“曹操攻汉中,不能胜,意欲还军。属将时来请令,即出令曰‘鸡肋’。 杨修闻知,便自严装,人问之,修曰:‘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以比汉中,知王欲还也。’”这块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杨修据此窥测到曹操撤军汉中的心思,也因而丢了性命。说到鸡肋,宋朝有个叫张鼎的太常博士,把鸡肋写成“鸡肘”,当时人讥讽他为“鸡肘博士”,也算是鄙视链条中的衍生之物了。至于“鸡毛”,更不用说了,只有“蒜皮”才配得上它。

唉,一只只可怜的小鸡啊,不仅走上人类的餐桌,还被我们各种鄙夷。鸡年到了,在以它们为标志的一年中,它们的悲惨地位,是会加剧呢?还是会减轻呢?似乎看不到太多希望。不过,我们还是要祝大家鸡年大吉,金鸡报晓、鸡叫春来、雄鸡一唱天下白——鸡一叫,太阳就出来了,春天也快到了。


孟琢,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从事训诂学、《说文》学研究,章黄国学主编。

董京尘,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章黄国学主编。

特别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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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师范大学章太炎黄侃学术研究中心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汉语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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