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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中国画的写意精神

 我心中的太阳在 2017-02-10


     


        从山水画的肇兴看写意的机制

顿子斌


中国画写意精神形成相当早,至少在“六法”出现的时代就已见端倪,不同于西方的传统写实绘画,始终把形似放在第一位,“六法”(“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摸写”)把“应物象形”放在了第三位,而书法用笔被置于第二位。笔者做过考证,这一排序乃书法精神影响的产物,以后历经1500余年它一直被视为国画的评价标准体系。这样讲,它其实就是一个写意的体系与机制。

写意的精神源头可以追溯到老庄,后来又加入了禅宗,但是将写意落实到实处的是书法,书法始终与中国画的写意精神相表里。而书法的造型基础(汉字)为易理,它构成书法的深层结构,与国画的深层结构。也就是说,中国画的写意机制是由“六法”(表层结构)和易象的构成机制(深层结构)两重结构组成的。作为中国绘画的大宗,山水画对书法和易理体现得最为突出。

山水画独立于南朝晋宋之际,由于诞生于文人的腕下,它一产生就萌发了写意和抽象意识,并与《易》和书法(包括书法的载体汉字)发生了联系,这在最早的两篇山水画论宗炳(375443)《画山水序》和王微(415453)《叙画》,尤其后者中有着明确的反映。

《叙画》曰:“图画非止艺行,成当与《易》象同体。而工篆隶者,自以书巧为高;欲其并辨藻绘,覈(核)其攸同。夫言绘画者,竟求容势而已。且古人之作画也,非以案城域,辨方州、标镇阜、划浸流,本乎形者融灵,而变动者,心也。灵无所见,故所托不动;目有所极,故所见不周。于是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尽寸眸之明”。他所指出的图画与易象同体的关系,可以明显看到渊源于许慎。许慎(30124年)曰:

“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百工以乂,万品以察,盖取诸夬。”

当代学者认为,“八卦开汉字构形之先河。从构形方略来说,八卦正是人对天地万物之象的一个主要概括。所以许慎认为后世所造之书契是出于八卦的启示(盖取诸夬)”。《说文解字·序》解释文字的定义说:“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著于竹帛谓之书,书者如也。”正如宗白华所阐发的那样“书的任务就是如,写出来的字要‘如’我们心中对于物象的把握和理解。“而这个被把握到的‘文’同时又反映着人对它的情感反应,这种‘因情生文,因文见情’的字就升华到艺术境界,具有艺术价值而成为美学的对象了。”

自许慎以来,文字起源于八卦是一个一以贯之的观念。 

如果绘画(山水画)沿着“《易》象”的方式发展,那么它必然走向象形,指事,乃至会意,假借。北宋“米氏云山”以来直至清代的山水画的演变即为明证。这在黄宾虹的山水中达到了集大成,他完全按照“六书”的原则来组织画面。

 

王微“覈()其攸同”的目的即在于将绘画与书法相提并论。绘画不是“案城域、辨方州、标镇阜、划浸流的地图,它同样可以表现“物象之本”,而且也可以“形者融灵”,象书法那样表现主体的情感,这已然是写意(“抒写心意”)的主张了。诚如宗白华先生所说,“在这段话里,王微根本反对绘画是写实和实用的。” 

 那么如何写意?“夫言绘画者,竟求容势而已。”

   这篇论文谈书法和绘画的关系,主要就“势”上立论。薛永年先生指出,六朝以前书法重“势”。虽然卫夫人强调“每为一字,各象其形”,但种种象形的描述均不是象形字式的对物象的再现,而是突显物象的“势”——瞬间的动势,动势转化为笔势。换言之,它抽取的是事物的“势”,这是书体成熟后,书法对自然的主要象形——提炼(抽象)方式。受此影响,王微将“势”提高到绘画本体的高度:

王微提出画势说,认为绘画艺术的根本(“竞”)就是求“势”。“王微从“势”入手,谈绘画质的规定性,他的思路由两方面展开,一是和传统认识标举的画为形学的观点拉开距离,认为,绘画离不开“形”,但仅仅有“形”不能称为绘画,绘画和地理图之类的象迥然不同,其本质差异就在“势”上。为了表现“势”绘画需要“融灵”、融进画家独持的情感,表现画家真实的感受。 “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画家为外在对象所感动,将感动的心情融入笔下的绘画中,这样就能感发鉴赏者。

二是就绘画的笔法来谈“势”,因为“目有所极,故所见不周”,人的视觉的限制,所见不多;而绘画要受到画面的限制,更是彩笔难追。“于是乎以一管之笔,拟太虚之体;以判躯之状,尽寸眸之明。”这样,通过率略的形式来表达则是必然的出路。绘画必然要以率略的形式来表达,以有形之象出无形之意(太虚之体),以有限之形出无限之形,“画势”正是应此表达需要而产生的。清人沈宗骞《芥舟学画编》谈写意精神,强调“笔略而神全,墨少而意多。”与此如出一辙。

写意的追求与写意的手段俱在,无疑,《叙画》可以看作山水画写意意识的成型和抽象意识的萌芽。这与书法和易象的影响存在着很大关系。

 

“写意精神”:想说爱你不容易

俞丰


上海博物馆刚刚落幕的“从巴比松到印象派:克拉克艺术馆藏法国绘画精品展”,是近年难得一见的经典艺术大展,我随缘观摩了两次,如同受了两次视觉和灵魂的洗礼,眼目通透,荡气回肠!在展厅中听友人偶然谈起,近期上海福州路文化一条街上大大小小的美术用品商店中,油画工具材料的销量几乎翻了一番,刚开始店主们还摸不着头脑,直到后来才渐渐明白,因为“从巴比松到印象派”画展的开幕,欣赏经典名作之后的艺术爱好者都好像经受了一次艺术洗礼,一些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萌发了重拾油画笔的想法。我相信这消息绝不夸张,因为在朋友告诉我这一“小道八卦”之前,我就亲口说,看了这个画展,我几乎有了难以抑制的重拾油画笔的冲动——推己及人,我相信像我这样的艺术爱好者绝不会只有一个!

观展期间,说到印象派的历史功绩,使我想起不知何处看到的一句话:走过西方古典艺术的长廊,在精湛的写实和酱油色调的压抑之后,走到印象派面前,仿佛阳光和空气直贯入心肺,所有的沉重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我觉得这话说得真是精彩,很生动简练地说出了印象画派所引导的这一场艺术革命的伟大成就。同时,这也让我想到了中国艺术的写意精神,因为印象主义以及后印象主义的一些艺术灵感,恰是从东方艺术中汲取的。无论印象派是否直接从中国艺术汲取了养料,而其审美思维的转变,在方向上与中国艺术精神不谋而合。“写意”是中国艺术精神的主流,是对世界艺术的贡献。我非常赞同王镛先生《中国艺术的写意精神》一文中的这段论述:

“写意”一词实际上包括写意笔墨与写意精神两种所指。无论工笔画还是写意画,都可能具有写意精神或者缺乏写意精神。正如杨晓阳在《大美为真——十论大写意》中所说:“‘写意’不仅是文人画的形式,更是文人画的精神,也是中国所有造型艺术的精神——包括工笔画、宫廷画、民间画工画和雕塑、装饰画,它们都是以表情达意为主旨的。”衡量艺术是否具有写意精神的重要标准,就是看它是否以表情达意为主旨,是否营造了诗的意境。


我以为这是一段非常精彩的论述,其“写意精神”的提出尤为经典——“精神”二字实为句中之眼。王镛先生由此更明确地说:“写意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产物,是中国传统艺术的精髓,是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也是中国艺术区别于西方艺术的显著特性,在世界艺术与美学领域拥有独立的审美价值和崇高的学术地位。”

当然,如果我们用挑剔一点的眼光来看待这一论述,完全可以质疑,中国传统艺术有千余年以上的历史,是不是可以武断地用“写意精神”一概而论呢?我个人以为,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眼光来看,这一表述并没有太大的学术性错误。固然我们可以说中国艺术是处在不断的变化发展中的,其艺术精神也不会是一个固态的概念,循着历史轨迹纵向地看中国艺术史,我们也曾有过魏晋传神、唐宋写实的历程。但是从艺术思想的核心和精髓来看、从哲学思维特征来看,“写意精神”无疑是中国传统艺术主流的、显著的、持久的、发展的、有厚重文化支撑的、拥有评价话语主导权的精神,这一特征至今没有根本的改变,所以“写意精神”也仍然是中国艺术有别于西方艺术比较显著的特征。

看待“写意精神”,我们不能刻舟求剑的地把它同“写意画”划等号!写意精神其实是中国艺术的一种思维方式,甚至也是中国哲学的显著特征,所以从印象主义以后,西方艺术对写意精神一直在默默地吸纳,或者说西方艺术在反复摸索和寻找后,冥冥之中如有人引领一般,竟也不约而同地走向了写意这边。印象主义以后,对写实精神的消解是当代西方艺术发展的显著特征。这种消解,正是从印象主义开始的,并且今天的西方艺术走得更远,诸如表现主义、达达主义、抽象主义、政治波普、行为艺术等等,在消解写实的同时,也在消解沉重,消解旧有价值。

然而,今天我却似乎也并不很赞同“写意精神”的过度提倡,原因很简单,“写意精神”在当下中国不是总结宣扬得不够,而是过之犹不及,实在是有点泛滥成灾了。我所理解的“写意精神”,是在写实的坚实基础上,用高度概括、提炼和抒情的手法来表现,所以“写意”不是不能写实,更不是“写实”的打折,而是“写实”的浓缩液、“写实”的奢侈品;“写意”精髓不是在“写实”之基础上做减法,而是在“写实”中加上“抒情”,做的是加法,用古代艺术术语来说,这叫“穷理尽兴”。总而言之,“写意精神”不是对画家降低了要求,而是对艺术家提高了门槛!

不幸而令人哭笑不得的当代艺术之现实,却将这些“写意精神”应有的核心定义都抛在了脑后,只浅浅地、屁颠颠地记住了“写意”两个字!于是画家们稀松了专业技能的锤炼,对文化的修养也未能痛下发奋之决心;而广大的艺术爱好者和群众,则手挥毛管,张爪作势,把浅陋庸俗的涂鸦恬不知耻地称为“写意精神”。在他们的脑子里,其实根本没有“写意精神”,有的只是“写意心态”、“写意作风”、“写意皮毛”!这就又应了一句调侃的话——理想是丰满的,但现实是骨感的!于是我宁愿不要“写意精神”,宁可如徐建融先生多年来始终所提倡的:让中国艺术回归唐宋,回归写实!

说到底,对“写意精神”,我是想说爱你不容易——爱之深而责之切,简直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所以我唯愿更多的理论家来关注“写意精神”,却希望更多的实践家头脑里少一点“写意心态”和“写意作风”,这样,中国当代艺术也许才能健健康康、强强壮壮、人模人样地走向未来——而不至遭人背后嘲讽的窃笑。

 

写意:看似简易,不可随意 

邹凌


在前些年举办的全国美展、双年展,以及由中国美协主办的大型全国美展上,中国画入选作品几乎是清一色的写实作品,获奖作品更是以工笔画为主,即便是有些水墨人物画,也都是在钩勒的基础上完成的,给观者的感觉就是中国画只有一种绘画形式,即工笔写实画,单调,缺少多样性。好在有关部门已注意到这一问题,在近几年举办的全国美展上,已出现了写意作品,尽管这些作品数量很少,且以小写意作品为主,大写意作品鲜见获奖,但毕竟已打破了以往格局,向前迈进了一步。

无独有偶,在一些民间绘画学校、老年艺术大学、少儿绘画培训中心等中,却大力提倡写意画,尤其是大写意画;之所以这样,并不是因为主办方(大多数不懂绘画)有先见之明,而是因为写意画“好教”、“好学”,学校不用高薪去聘请正规美术院校的教师,而在社会上招几位会忽悠、有“名气”的画家教教,即省劲又赚钱,何乐而不为。于是乎,教出来的学生误认为学中国画不难,写意画更容易,寥寥数笔,“似与不似”,学上一阵子,也可成“画家”了,如此教学怎不误人子弟?还有一些投机取巧者,本身绘画庸俗,借写意画大玩忽悠,骗钱骗色;更有些工笔画名家为了赚快钱,也画“写意画”,胡乱几笔,应酬买家;一位画山水的画家告诉笔者,画山水来得慢,画写意花鸟来得快,参加笔会,三下五除二,不费功夫,一上午能画几张,钱来得容易。可见写意画变成了随意画,应酬画,他们将中国的写意画引入歧途,贻害万方。

笔者曾请教过一些画展的策展人、评委,为何全国美展的入选作品,或评奖作品非要以工笔写实画为主?他们认为工笔画时间长,见功夫;写意画过于简单,画法容易。如此解答,令人哭笑不得,这说明一些画展的策展人和评委缺乏对中国画的基本了解。

其实,在中国画的历史长河中,工笔画和写意画是两个不同的绘画表现形式,是相互依存,又相互区别的。工笔画先于写意画产生,写意画则将工笔画推向一个更高的境界。我们知道工笔画是以“写实”为主的,是以工整、严谨、细致的笔迹描绘物象,注重物象的形似,一丝不苟。而写意画是以简练、概括、粗放的笔墨描绘物象,追求物象的神似与意志。绘画中的“写”字,最初的含义是“写实”,汉·王延寿在其《鲁灵光殿赋》中说:“图画天地,品类群生,杂物奇怪,山神海灵,写载其状,托之丹青。”“写载其状,托之丹青”即是以丹青来摹写其形状。到了魏晋南北朝时,“写”的含义逐渐由“写其形状”向“写其神韵”过渡,东晋·顾恺之在《魏晋胜流画赞》中提出了“以形写神”论:“以形写神而空其实对,荃生之用乖,传神之趋失矣。”宋时已将“写”字上升至神韵,南宋·陈郁认为:“若写其形,必传其神;传其神,必写其心,否则,君子小人,貌同心异,贵贱忠恶,奚自而别?形虽似何益?故曰写心惟难。”(陈郁《藏一话腴·论写心》)“写”是要讲神韵的。



绘画中的“意”则是画家主观意识的流露,表达了其心愿和愿望。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称:“意,志也;从心,察言而知意也。”唐·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指出“意”是画家通过对客观事物观察后所取得的主观结果:“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宋·沈括则说:“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沈括《梦溪笔谈》)到了元代,“意”已演变为“逸气”,元·倪瓒云:“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画中之“意”是“写胸中逸气”(倪瓒《题为张以中画竹》)表达了中国画中的一种精神依托。明清时这种精神依托得到进一步发展,明·徐渭在其题画诗中称:“不求形似求生韵”,清·王夫之则将“意”称为绘画创作中的统帅与生命所在:“意犹帅也,无帅之兵,谓之乌合。”(王夫之《夕堂永日绪论》)近代齐白石强调绘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等。由于明代文人画兴起,写意画成了绘画的主流。

写意画是一种文化,是中国的传统文脉,它不仅是自然精神与画家心境情感的合一,而且也是在民族精神与哲理下所构成的中国画特有的审美艺术观,从形似——神似——气韵,最后形成诗、书、画、印相融合的文人画体系;因此,写意画既要求画家具有扎实的绘画功底,又要具备丰富的文化学养。“写意”两字看似简易,却包含着艰深的学术课题,非一蹴而就的浅学;元·倪瓒所说的“逸笔草草”,齐白石所云的“似与不似”等皆非随意而画,齐白石认为:“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主张绘画“奔放处不失法度,谨微处不失气魄。”(《齐白石谈艺录》)即便是大写意画也是讲法度,显气魄的;我们从历代写意画家遗留下的作品来看,并没有草草之笔,而是处处见功夫,尽显“写意精神”。



写意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它不能涵盖整个中国传统艺术精神,薛永年在《谈写意》中认为:“写意,体现了中国艺术精神的一个重要方面;还涉及中国画的思维方式与表现方式。从一定意义上说,讲求写意也就是讲求中国艺术的民族特色”;“在我看来中国的艺术精神,涵括两个方面:一个是‘载道’精神,‘载道’精神注重群体意识的表达,着重表现天人和谐的秩序和人际和谐的秩序,在中国画里一直存在。还有一个是‘畅神’精神,也可以叫‘写意’精神,比较关注个体意识的自由,个人精神对物欲的超越,这两者的互动和互补推动了中国画艺术的不断前进不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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