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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汉代书法遗迹

 星河异彩 2017-02-11

/李寻 简直 

 

    简牍与石刻,是汉代书法的主要存在形式。石刻中,根据应用场合的不同,又分为碑刻、摩崖、画像石上的刻字等。当今习书者临习的多为汉碑、摩崖、简牍,所以有关书法评论多集中在这三类书法上。另外学篆刻的人多以汉印为宗,一些求新求变的现代书家也从瓦当书法中汲取了不少营养,故此,印章与瓦当也可列入汉代书法形式之中。

    在学习、研究汉代书法的过程中,我们除了临习碑帖之外,也多次前往碑石、简牍所藏之处,亲自瞻仰原物,收益良多,兹将其中要者简记如下,与读者诸君共享。

 

汉碑之旅

 

    若论对后代书法的影响,汉代碑刻可以称冠。盖因其分布广泛,多存于通都大邑、人烟稠密之处,易广为人知,便于摹拓。相比之下,摩崖石刻多处于人际罕至的险要之处,见之不易;山高壁陡,拓之亦不易,故民国之前,可供临习的拓本不多。至于简牍之出土,已是清末民初的事了,民国以前的书法家未见简牍原件,更不要说研究临摹了。由于上述缘故,世之所谓习汉代书法者,无不临习汉代碑刻,以致于后人竟误以汉代碑刻为汉代书法之唯一代表,故有“汉隶”之说,汉碑影响之重可见一斑。

    汉碑最多的地方是山东,其次是陕西。陕西华阴的《华山庙碑》、合阳的《曹全碑》,都是汉隶名碑,可惜《华山庙碑》原碑已毁于明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4年)的关中大地震,现在只有拓本传世。《曹全碑》现存西安碑林。西安碑林名冠天下,习书之人无不知之,吾等居于西安,得地利之便,得常瞻仰。然以余之所见,此碑林中最精华的藏品是唐碑,如颜真卿之《多宝塔碑》《勤礼碑》《郭家庙碑》《颜家庙碑》《争座位稿》,欧阳询《皇甫诞碑》,柳公权《玄秘塔碑》等。汉代碑并不多,知名者不过《曹全碑》《熹平石经》等数碑。故如习唐人书法,不可不来西安碑林;习汉人书法,尤其是临习汉代碑刻,应该去的地方是山东。

    今世之所传最为著名的汉代石碑均出于山东,亦藏于山东。其中,曲阜存有四方最著名的碑,分别是《礼器碑》《乙瑛碑》《史晨碑》《孔宙碑》;山东泰安藏有两方最为著名的碑《张迁碑》《衡方碑》。所以,这两个地方是必须去的。曲阜为春秋时鲁国之都城,大思想家孔子的故里,自汉代以后,受到历代统治者的推崇和保护,所以碑刻保存较多。现在曲阜最著名的景点是孔庙、孔府和孔林。孔庙建筑壮丽多端,孔林为孔子及其后代之陵园,古木森然。去这些地方,最好选择游人稀少的旅游淡季,多盘桓几日,白天谒孔庙、孔府,晚上读《论语》《春秋》,静心沉思,方能与古贤悠然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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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曲阜汉魏碑刻陈列馆

    该陈列馆位于孔庙、孔府之间的一座小院内,地点偏僻,不太好找,可以向孔庙和孔府中的小贩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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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碑刻陈列馆所藏的汉《礼器碑》原石(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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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碑刻陈列馆所藏的《孔宙碑》原石(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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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碑刻陈列馆所藏的金代党怀英所书《重修天封寺碑》(局部) 

   

    曲阜孔庙、孔林中碑甚多,几乎可以说满院子都是石碑,但多是明清时帝王和官宦所题之碑,要寻找汉碑还真得费些周折,因为当地为汉碑专门设立了一个“汉魏碑刻陈列馆”,以示重视。但这个陈列馆既不在孔庙,也不在孔府,而是在孔庙与孔府之间另辟了一座小院,专门陈列,而且在孔庙和孔府的导游图上都没有标示,我们是一路上不停地询问在孔庙和孔府中卖纪念品的小贩,才找到此处的,可以说,已经转遍了孔庙和孔府,才寻至汉碑之所在。不过也好,与人潮汹涌的孔庙相比,这座小院十分清净,几乎没有游人,我们得以静心欣赏这些以往只是在拓片上见到过的名碑。此馆之内除了上述的四方名碑之外,还藏有《西汉五凤刻石》《北魏张猛龙碑》《隋修孔子庙碑》《宋重修兖州文宣王庙碑》《金重修至圣文宣王庙碑》等数通名碑。《汉五凤刻石》虽刻字不多,但反映了西汉前期的刻石风貌,有巨大的文物价值;《北魏张猛龙碑》是魏碑名品,习魏碑者无人不知;《隋修孔子庙碑》,似楷似隶,反应出隶楷杂糅的风格;《金重修至圣文宣王庙碑》是金代文人党怀英所书。党怀英此人,我们了解甚少,只知他与大词人辛弃疾是少年朋友,康有为对他的书法评价较高,称其篆隶书法(分书)“笔力精绝,能成家具。”在曲阜见到他的书法,颇为意外,只可惜是楷书。

    从书法临习的角度看,曲阜所藏的那四方汉代名碑是汉碑中最精致的作品,它们的内容都是与祭祀孔子有关的,当时孔子已被封圣,祭孔是件大事,所以书碑者一定是当时之名家,其书写状态也是精益求精,所以才有精品传世。这四方碑代表着汉代书法中的“精致主义”传统,临习起来有永无休止的乐趣,也会将人拖入难以摆脱的深渊,对其中得失,当有清醒的认识。

    泰安坐落于泰山脚下,岱庙位于登泰山的步行入山口南2公里左右,是传统登山的正道。岱庙是古代帝王封禅之所在,曾是泰山脚下最大的道观,如今规模仍然不小,院内也是碑石林立。当然,只是明清之碑。汉碑另立于一处厢房,被罩上玻璃罩,可以看,但不宜拍照。岱庙之内所藏之《衡方碑》《张迁碑》以朴拙雄强著称。笔者20147月谒岱庙之前,正在临习《张迁碑》,用的是江西美术出版社的一个版本,版本虽佳,但未注明是出自何时之拓本。以此拓本对比岱庙之原石,发现原石上一些字已经被剜刻掉了,比如第二行之“建忠弼之谟”的“之”字。以前从书上读到过说,古代有些人拓完拓片后,为了保证自己的拓本是唯一的,就剜掉原石上的一个或几个字,使得后人再也获得不到完整的拓本,看来果然如此。我觉得应该在原碑之前再陈列上一份完整版的拓本,以批判那种自私的陋习,那是我们国民性中阴暗的一部分,不能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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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张迁碑》拓片(局部);右,山东泰安岱庙内所藏的《张迁碑》(局部)

    这个拓片是江西美术出版社出版的拓本,版本虽佳,但未注明是出自何时之拓本。在这个拓本上,可以看到“建忠弼之谟”的“之”字还在。在《张迁碑》原石上,“建忠弼之谟”的之”字已经被剜掉。


    比较原石与拓本,笔者还有一个发现,就是从拓本看,《张迁碑》的笔画要比《礼器碑》粗的多,可从原石上看,两者的笔画粗细差异并不大(我们猜测,这很可能是由于碑刻深浅不同而拓本又需要装裱展平所致。所以实际上,几乎所有拓本都会比原碑要粗一些,如果刻痕深,则会更粗)。清代以来评价两碑之差异者甚多,无不公认《礼器》瘦硬,《张迁》粗壮,现在看来,这些评价可能只是从拓本而来的,论者可能均未见到原石,如果那些人有机会见到原石,恐怕会是另一种评价。当然,粗细之差距还是有的,只是对比不那么悬殊强烈。拓本可能只是把原石的某些特征放大了,而学书者顺着这些特征进一步发挥,遂形成了一些特征更为强烈的书写风格。对学书者来说,虽然其书迹更远离原石,但却更接近于自己,倒也未必是坏事。寻访汉代书法遗迹

◎汉碑刻石与拓片笔画粗细比较

    从拓片上看,《礼器碑》要比《张迁碑》的笔画细得多,但如果比较两碑的原石,会发现笔画的粗细虽有差别,但差别不大;而比较拓片的话,则两碑差别较大。如果仅就拓片与原石相比,拓片把原石笔画深的地方拓得宽了,《礼器碑》拓片中的“里”“王”二字,其最下面横(波画)要比原石中的同一画粗壮得多,是拓片的效果使得字体笔画粗细对比更加夸张。而《张迁碑》原石上笔画也不像拓片那么粗壮,相反,更接近《礼器碑》的瘦劲,比如“治”“京”二字。而且,“京”上面那一横收笔处,拓片与原石相差极大,我比较过多个拓片,均是如此。可见拓本失真之大。

 

    不过,我们确实觉得我国对书法原迹的保护和利用都远远不够。所以,提出以下建议,供有关部门参考。

    第一,将那些书法名碑用照相机拍照下来,再印刷出版,以供学习者临习参考。现在的数码摄影技术已十分发达,完全可以准确无误地传达出原碑的风貌,而且,还可以随意放大、缩小,制成原大及按比例放大的版本,供临习者学习。这方面,存碑的文管单位有先天的优势,可是他们没有做。笔者所见到的唯一照相印刷的碑石版本是日本人搞的《唐褚遂良雁塔圣教序》,甚为精美。中国人有先天的条件,却没有这么做,是个遗憾。

    第二,建议对那些千古传诵的名碑名石,进行综合利用式的陈列保护。现在这样立于光线不佳的室内,且罩上一个玻璃罩子,让参观者只能是看一看,实在难以学到东西。这些碑(如上文中提到的汉、唐诸名碑)曾是千万人临摹的对象,千万人曾对着各种良莠不一的摹本临习过这些碑石,可一旦站到真的石碑面前,一定会有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原因很简单:看不清楚,也看不明白。

    所以,我们建议,对这些书法名碑,可以一碑一室,将原石立于展室中心,用合适的灯光将其全方位照亮,以便参观者睹其全貌。现在这样的陈列方式,是看不到碑阴的。展室四周陈列不同时期拓本,以供参观者比较。展室内还可以配有视频资料,深度介绍此碑的内容、来历以及艺术风格、后世以此为楷模的大家等内容。室内还可陈设桌椅纸笔,供学习者现场临摹。无数终生只对着拓本临字的人,如果有机会面对原石临摹,一定会欣然向往的。

    当然,这种方法得有配套的管理措施,如临摹的人数桌位有限,就得用不同水平的收费来控制,这些措施并不难设计。

    我们认为,按照这种方法陈列古代名碑,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原碑石的价值,提高书法学习和创作的水平,也可以增加碑石陈列的旅游产业附加值,是多方受益的好事,至于陈列条件,各地均有,比如曲阜“汉魏碑刻陈列馆”的面积就足以实现这种陈列方式了。

    泰山为中华名山,五岳之首,参观完岱庙,必登泰山。山上石刻众多,虽良莠不一,但足壮观瞻。以余之所见,名山必有刻石才能显出人文气息,如无刻石,登山则索然无味,泰山上的各种石刻文字消减了登山者的疲劳,吸引着登山者的目光,陶冶着登山者的情操,使他们能一路登顶,又乘兴而去,而且都是带着几张与刻石合影的照片离去,这恐怕也是书法的现代功用之一吧。

摩崖之旅

    摩崖石刻是指把悬崖上一部分岩石磨平了再在上面刻下的文字。在峭壁上打磨岩石,石工手艺再高也不能像石碑一样平整,总要存在些轻微的凹凸不平,而且,石工或是悬吊于空中,或是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作业,也不像刻碑那样从容,所以,摩崖石刻难以像碑碣那样精致。但是,摩崖的面积远大于任何一块切割下来的碑石,书家与刻工都是以巨大的峭壁为大参照系来写、刻文字的,故摩崖石刻普遍比碑碣石刻气魄雄大。古时学字,主要靠拓片,从摩崖上拓下的拓片,已经反映不出石面凹凸不平的状态,但由于石面凹凸在拓片上造成了笔画的微妙弯曲又使摩崖石刻另有一番韵味,那些没见过原石的学书者将本由石面凹凸造成的笔画弯曲当作一种书法技巧,刻意地展现在平坦的纸上,无意中也造就了一种波澜起伏的感觉。当我们看到真正的摩崖原石后,发现这种刻意乃是种误解,但这种误解所造成的笔底波澜也不是件坏事,反而别开洞天。书法艺术之妙不在于毕肖原石,而在从原石获得启发、另出机杼,摩崖拓片因失真而带来的结果,庶几近之。

    当我们跋山涉水,去寻找摩崖原迹一睹真容时,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学究化地计较原碑与拓片的差异性,最主要的目的是要能感受原石带来的现场气氛。因为经过割裱的薄薄小册子和原石之间气场的差异判若天壤,原石那种气氛能使我们体会到先民们在雄伟的巨山大川之间书刻的心境与感觉,而这种感觉是提高我们自己书写境界的重要途径。

    汉代留下的摩崖石刻并不多,远不如碑刻,最著名的莫过“汉三颂”,即《石门颂》《西狭颂》《郙阁颂》。三颂都刻于西秦岭的峡谷之中,风格各有不同:《石门颂》瘦劲飘逸,笔力精绝;《西狭颂》舒缓开张,方正中不失俏丽;《郙阁颂》浑朴厚重,气象庄严。“三颂”之中《石门颂》刻石时间最早,摩崖之旅,就先从它开始。

1、《石门颂》

    说起《石门颂》,先得说“石门”,这里的石门指的是汉代翻越秦岭的褒斜古道上快要到汉中的一段隧道,据有关专家考证,这是中国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穿山隧道,道长1516米,宽4米左右,隧道开凿于东汉永平四年(公元61年),大体上呈南北走向,道口处石壁上和道内东西两壁上,自东汉以来,刻有多处摩崖石刻,著名的有:东汉的“石门”两个大字、东汉《鄐君开通褒斜道》(简称《大开通》)、东汉《故司隶校尉楗为杨君颂》(俗称《石门颂》)、传为汉末曹操所书的“衮雪”两个大字、北魏的《石门铭》等,其中有十三通精品被称为“石门十三品”。19611971年间,在石门一带修建石门水库,这些石刻被整体取下,存于汉中市博物馆。如今我们想要追寻《石门颂》,需去两个地方,一是去位于汉中市区汉台景区内的汉中市博物馆,在这里可以欣赏到《石门颂》原石;另一处是石门水库,原来的石门隧道早已淹没在水库中,但环绕水库,又新修建了仿古栈道的景区,这些栈道虽非古迹,但较完整地反映了古栈道的结构与功能,在此地可以学习了解古栈道的知识。

    古汉台,相传是汉王刘邦在汉中的王宫旧地,本身也是处景致。院内有亭台楼阁,还有被誉为汉中市花的“旱莲”,这是一种树木,别处难得一见。进入“石门十三品”展室,一种震撼感扑面而来:首先是体积庞大,这些石刻体量远大于曲阜和泰安的碑石,如《石门颂》,通高2.6米,宽2.05米,加上展厅内面积并不大,石壁本身呈拱形,所以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油然而生;其次是精致感,《石门颂》的拓本笔者见得多了,但在任何拓本上,都看不出原石上刻迹的精致。山东书法家魏启后先生曾经这样评价过《石门颂》:“就好像说写《礼器碑》的这个人,如果是疲劳时写的,就像《石门颂》了”,其意为《礼器碑》写得紧张、精致,而《石门颂》写得放松、自然、随意。从拓片上看,《礼器碑》与《石门颂》都是笔画瘦劲一类的字,笔法上接近,放在一起比,确有相同之处。魏先生之论如果是针对原石,则不尽然,因为原石上的《石门颂》的笔画也是十分精致的,不让于《礼器碑》。拓片上所见的随意、弯曲处,是由摩崖石面上的凹凸不平所致,而非书者刻意为之,《石门颂》上的一笔一划,也是书刻者全力以赴为之,并不松缓。

    原石上的凹凸不平与字势的奇妙融合,是只有立在原石前才能获得的体验,说实在的,直到现在,我都不能把这种审美体验与临摹写字联系起来,但是很爱反复观察石面起伏与字势布局的关系,看久了,觉得字不是刻在平坦坚硬的石头上,而是写在汹涌起伏的波涛上的,有种弥漫的流动感,不知其他的欣赏者是否有同感。

    参观完汉中博物馆可以游石门景区,这里湖光山色甚美,在栈道上行走,我们才了解了栈道上的廊是避雨所在,亭是会车所在,了解了中国古代的交通规则。在去景区的路上,有不少鱼庄,游后品尝鲜鱼,可大快朵颐。

寻访汉代书法遗迹

◎汉中市石门栈道景区

    图中水域就是石门水库库区,环绕水库的则是新修建的仿古栈道,可看到会车所用的亭。

2、寻访《西狭颂》

    《西狭颂》现在位于甘肃陇南市成县西南的天井山,从成县城区出来沿205省道行驶十来公里便可看见景区的牌坊,进去后几百米便到了景区门口,《西狭颂》是“汉三颂”中唯一完好地保存在原地的摩崖石刻,刻于东汉建宁四年(公元171年),内容是纪念东汉武都太守李翕(xī)率领民众开通西狭道路的功绩,成县是当时武都郡的治所,这段路在从成县通往四川的路上,是由甘肃天水通往四川的阴平道上的一段。

    今天我们去看《西狭颂》,首先感到的是道路难行。从景区门口到《西狭颂》摩崖所在地约有一公里的路程,栈道是新修的,但比石门栈道要狭窄得多,只有0.60.8米宽,而且沿途的青泥河(嘉陵江的一条支流)山谷有几处也十分狭窄,堆满了显然是山洪冲积带来的巨石,以今天的眼光看来,这不像是一条古时官道。当然,穿过这段狭窄路段,居然能看到有一两百亩面积的小湖泊,显示这里曾是平坦开阔之地。另一道著名的汉代摩崖《耿勋碑》就刻在湖畔崖上,如今也被封在房子里保护起来,《耿勋碑》字迹早已漫漶,故在书法界中影响不大

    再往上走,又是一段狭窄的峡谷小道,之后,豁然开朗,居然是一个面积十余亩的山间深潭,环潭有亭台楼阁,最高处的小阁里就存着《西狭颂》了,现今已用玻璃罩子保护起来。要想上到《西狭颂》原刻处,在今天也非易事,景区特地留下了几米需要拉着铁索攀援的峭壁小道,其艰险使有些人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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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成县《西狭颂》景区内栈道

 

寻访汉代书法遗迹

◎《西狭颂》原石(局部)

 

    由于玻璃罩子的隔绝,使笔者顿生难与原石亲近的遗憾,这种感觉甚至妨碍了对书法本身的欣赏。依笔者的感觉,欣赏《西狭颂》最好的位置是对面的平台,站在这个平台上,您能发现,《西狭颂》不是刻在一面望不到边儿的峭壁上,而是刻在一栋独立的山峰的下山腰处。我在猜想,当时书丹的人选择这个地方,是将整个山峰作为一张纸来书写的。《西狭颂》本身占的面积不大,高宽各1.5米左右,字径大的6.5厘米,小的4厘米,从整个山峰来看,就像给这个山峰做了个题款一样。虽然字小,但整个书写载体的巨大,赋予了这道摩崖书法强烈的扩张力,《西狭颂》的很多笔画并不直,好像鼓着气用劲的力士一样,可能是书写载体带来的力量。

3、寻访《阁颂》

    寻访《郙阁颂》的过程是最费周折的。

    资料上记载,《郙阁颂》刻于东汉建宁五年,为纪念武都太守李翕修建郙阁栈道和析里大桥的功绩而刻,原刻位于陕西汉中市略阳县徐家坪镇郭家地(古名析里、白崖)。1979年当地修建公路,不幸将《郙阁颂》裂成数块,迁至灵岩寺,粘接复原,嵌在前洞石崖边。李翕是当时武都郡的太守,今陕西略阳县当时归武都郡管,李翕修完西狭栈道后次年又修郙阁栈道及析里大桥,刻石勒铭者为同一群人,《西狭颂》由其下属仇靖撰文并书丹,《郙阁颂》仍由仇靖撰文,书丹的是另一位下属仇绋。

    按照资料上所记载的,我们驱车前往略阳县,徐家坪并不难找,出县城沿省道309朝西北方向行驶约12公里就到了,但郭家地(或者是白崖、析里)这些地名均未看见,无奈我们只好进了镇政府办公大院,到党政办公室打听《郙阁颂》旧地在哪里。一位年轻的姑娘闻听后笑了,说:“你们问对地方了,直接上三楼,找我们郝书记,他对《郙阁颂》有深入的研究,能解答你的问题。”于是我们便上到三楼,敲开了郝书记的办公室。郝书记名舒宇,1994年从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毕业,对《郙阁颂》如数家珍。他向我们详细介绍了《郙阁颂》的来龙去脉,并赠送给我们了一本当地学者田孟礼先生所著之《灵岩流光》,书中详细记载了有关《郙阁颂》的各种资料。据郝书记介绍,《郙阁颂》是“汉三颂”中经历磨难最多的,那块摩崖刻在江边纤夫拉纤的小道旁,正处在一个岬角上,纤夫的纤绳常勒在上面,天长地久,竟勒出七道深深的印痕。南宋绍定三年(公元1230年),沔州太守田克仁酷爱《郙阁颂》,担心处于江边的《郙阁颂》天长日久地受风雨侵蚀,早晚会遭到损坏,遂仿其原刻形制,在县城南边灵岩寺的山崖上重刻了一通《郙阁颂》,至明万历年间,这通重刻的《郙阁颂》右上角石面剥落了一块,当时的略阳知县申如埙又在其尾补刻上了损失的部分。所以事到如今,已经见不到《郙阁颂》的全貌了,存于灵岩寺的只是残缺不全的汉代原石和宋、明两位太守重刻的那方摩崖。灵岩寺并不在徐家坪,而是在略阳县城南三公里处的略阳—勉县的公路边,那也是略阳县的一处名胜,里面有历代碑刻100多通,被誉为陕南小碑林。因为原来就有不少石刻,所以当1979年《郙阁颂》原石损坏后,就被送到灵岩寺保护起来。至于资料上记载的白崖、析里,均是古地名,今已不存,郭家地只算是一个小的居民点,路上也无标记,郝书记委托镇上的司机小周带我们到江边去看一下原石所在的地方。我们见到郝书记时已是下午5:30,郝书记顾不上吃晚饭,向我们详细地介绍了《郙阁颂》的情况后,临别时又带着歉意说:“我晚上七点钟还有一个抗旱工作会要开,不能亲自陪你们去了,小周司机是本地人,情况很熟,会给你们讲清楚的。”我们又问了他旱情,他介绍说确实比较严重,指着眼前的嘉陵江河答说:“平时江水哪有这么少,今年旱情格外严重,影响到了庄稼,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抽水抗旱。上级领导也非常重视,前几天省领导还专门下来检查抗旱工作。”看着郝书记,突然感觉这好像就是当年李翕太守手下修桥筑路的基层官吏,千百年来兢兢业业地忠于着他们的职守。

    小周带我们从政府出来,再顺着来路往回走,过了周家坝,到了一处地方,指着江对岸的一处山崖下边说,“那就是《郙阁颂》原来的地方”。说真的,除了看见一片山崖和一条小道之外,我们什么也看不出来。据小周说,原来嘉陵江的河道要比现在深得多,水也大得多,可以通航运,所以山边才留有纤夫拉纤的道路。现在虽然有小路,但不一定是当时的纤道了。这地方若不是有小周这样熟悉情况的当地人带路,真是谁也找不到。我又问:“白崖在哪里?”小周指着前面不远处的隧道说,应是这里。我们看到隧道口刻着“白岩砭隧道”几个大字,看来,以后要寻访《郙阁颂》旧地,只有这个隧道是比较明显的标志了,但它是在《郙阁颂》原刻处的江对岸。

    灵岩寺正在进行大规模的维修,停止接待游客。拜郝书记的介绍,我们找到了文化局的王局长,王局长又介绍了灵岩寺的翟馆长,我们才得以进入灵岩寺。不过,也正因赶上了维修,工作人员打开保护《郙阁颂》残石的玻璃罩子清理里面的灰尘,使得我们有机会清楚地拍下残石的照片,那七道纤绳的印痕深达五六公分,十分明显。《郙阁颂》的书法,素以浑朴方正、章法茂密著称,虽是残石,气势犹在。在这里,我们又一次体会到原石石面起伏带来的奇妙感受,仔细看去,就是这么厚重的字体也仿佛有了流动的感觉。宋代田克仁重刻的《郙阁颂》在稍远处的崖壁上,需攀爬几步才能详观,我们也拍下了照片,以供对照。

    分布于秦岭地区的汉代摩崖多与道路有关,记载的是当地官员重修古道的功绩。这些地方有的至今仍崎岖难行,行走在这里,能体会到古人修路之艰难,也就不难理解,他们对自己修路功绩的豪迈,所以,他们的字里行间都流露出的开张、雄伟、豪迈的精神气质,那是拓荒者特有的精神气质,而这也是汉代书法最本质的精神特征。

寻访汉代书法遗迹

◎《郙阁颂》原石旧地

    原石位于陕南略阳县徐家坪镇的嘉陵江边,本刊记者拍摄照片时所在方位就是原石对岸的白岩砭隧道入口处。

 

寻访汉代书法遗迹

◎《郙阁颂》原石被纤绳勒出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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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郙阁颂》拓片(局部)

简牍之旅

    竹简木牍为汉代最主要的书写材料,当时应用十分广泛,因而有大量遗物留存。在古代,就多次有汉代以及汉以前的春秋战国、秦简牍发现,但当时没有人从书法的角度来认识汉简,只有少数文人从文化的角度利用其作为古文献资料。那时还没有把简牍当作值钱的文物,有些盗墓贼甚至把就地捡起的简牍扎成火把,燃烧照明 

    真正对竹简的重视是近代以后的事。从1901年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发现楼兰古简起,中国人开始意识到了古代简牍的价值,先是王国维等学者将汉简纳入历史文献研究的范围,后来才有少数书法家试着临习简牍上的文字。解放后竹简的出土呈井喷式发展,其文献价值和书法价值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现在临习汉隶的书法家,多少都接触和临习过几幅简牍。从数量上看,目前出土的汉代简牍总数达26万件,远远超过碑碣摩崖。目前存在的碑崖石刻总共不过400多方 简牍在数量上多于碑石,是汉代的事实情况,现在的出土情况只不过是当时实际情况的真实反映而已。     

    从书法的内容上看,汉简更是远超碑石。汉碑及摩崖也有字体上的差别,大体上可归为汉隶这个统一的范畴之下,但简牍上的文字则是千变万化,篆、隶、草、楷、行,无所不有,可谓诸体兼备。

    汉代简牍的大量出土,使我们突破了汉代书法为“汉隶”的印象,意识到中国书法的各种书体在汉代已具备雏形,晋唐之际的演化不过是把其中一些方向突出发展了而已。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它不仅打破了“隶书”为汉代唯一或绝对主体书体的单一认识,而且揭示了中国书体起源的奥秘,现在各种书体都是汉代那些开疆拓土的先民们在自由书写中创造出的形式。凭此,中国古代书法史应该重写。

    汉简的出土分布令我们很困惑,其政治中心长安地界不见,反而在西域,如甘肃、新疆两地,在荆楚,如湖北、湖南、苏北、山东等地。放下狐疑,我们还是寻访了这些简牍出土的地方。

    甘肃为西北汉简出土最多的地方,兰州正在筹建中国汉简博物馆,我们荣幸地采访到了该馆馆长张德芳先生,张先生不仅耐心地回答了我们相关的问题(详情参见本期发表的采访录《汉简有故事》),还安排馆内的研究人员杨女士带我们参观了汉简库房,向我们演示、介绍了汉简的整理保护过程。只可惜这些简牍还不能拍照,我们期待着该馆早日建成,那时,就会便于更多参观者学习。

    湖北荆州博物馆是南方汉简储藏较多之所,我们亦专程前往。

    该博物馆建于1958年,由于荆州在历史上独特而重要的政治地理位置,文物规模大、代表性强,故有一系列震惊中外的重大考古发现。其中有地下书库美誉的楚汉简牍就是重大成果之一。张家山汉简、印台汉简、松柏西汉木牍是最有代表性的西汉简牍,是极其重要的历史文献,也是汉代简牍研究的重要资料。

    博物馆馆藏非常丰富,以至于汉代简牍只能占据非常小的地盘。由于馆内光线不佳,看别的文物问题不大,但是看仅有0.5厘米宽的竹简,绿豆大小的字,就非常吃力了。经过介绍我们才知道,这些出土简牍原本的面貌完全是混沌的,需要经过特殊的化学处理才能将表面2000多年的积垢除去,显示出墨迹来。

    大量的简牍被技术化地保存在库房中,陈列出来的都有一定代表性,但其中不乏复制品,这样就降低了学习研究的价值。一些不是复制品的陈列又需要特殊的保护措施,因此难以看到原貌。好在这些出土都有影印本可供研究。

    在荆州寻访汉代简牍的两天里,还认识了民间学者杨随镇老师。名义上,杨先生是书画篆刻家,也有一大堆相关头衔,但杨先生痴迷于楚地古文字研究,连科班古文字专家也会征求他的意见,可见他对楚地古文字的造诣。我们就楚地文字的书写工具和方法向杨先生请教,先生一一作答,谨慎而自谦。先生平常鬻画卖书为生,乐得贫寒,住在古城一处破落小巷中,家徒四壁书侵坐。中国正是有这样一批优秀的民间学者,才使得纯粹学术研究的风气不至消亡。

    此外,我们还去过山东日照博物馆,见到了海曲汉墓出土文物中的汉简,也曾专程寻访过临沂银雀山汉墓的出土简牍,这么多地方走下来,有几个问题想在这里说说。

    第一,博物馆系统对其藏品的介绍实在显得单薄了一些。馆里有那么多的研究员,有那么多的研究成果,完全可以呈现出来,因为大量的基础研究工作已经做了,不呈现出来真可惜,既辜负了研究者,也怠慢了参观学习者。

    第二,应该把大量的投资拨一点出来增加其专业性而不是商业性。以银雀山汉墓为例,正在投资13个亿打造中国兵法城,能不能从中拿出130万也就是千分之一,改善一下软硬件环境,比如馆内照明条件,比如较为资深的研究员轮流负责对参观学习者相关专业问题进行解答探讨?我注意到,大部分导游都是简单地背讲解词,对馆内文物并无深入的了解。

    第三,不要午休或者午休时间不宜过长。要知道不少参观学习者都是远道而来,吃闭门羹的感觉很令人惆怅。我们可以找到熟人,那些没有熟人的参观者又能怎样?

    在追寻汉简的旅途中,我们经行过北方的戈壁大漠,经行过南方的丘陵河湖,在这辽阔的疆域中,处处散落着先民们书写的文字,记载着他们的智慧与辛劳、成就与苦恼、敬畏与尊重、希冀与平凡。而追寻文字遗存,也是体验先民们精神世界的过程,这种经验一定会慢慢融入我们自己的书写活动中,成为书法活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其它书法介质

    汉代的治印是种独特的书法形式,各地均有出土,较为分散。篆刻是种独特的书法艺术,用途狭窄单一,风格上相对也单一些。直到现在,篆刻的人是篆刻的人,写书法的人是写书法的人,两者间联系不多,当然也有少部分书家以篆刻上的笔法、结构来写字,但未成气候。反之,如果以书法直接入篆刻,也显得单薄贫气,不好看。可见,篆刻确是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

    汉印在篆刻领域里有其基础性的地位,我们不太懂篆刻,但对汉印有个强烈的感觉,就是它原大只有两公分左右,但也不显拥挤,放大到两米左右,也不见松散,可见其内容蕴含着一种厚大的结构张力,汉代之雄强,于方寸之印可见一斑。

    瓦当是当时一种建筑装修艺术,是书法在工艺美术上的应用,现代也有书家取法瓦当,用笔瘦劲,结体疏朗,这样的字更接近于工艺美术。瓦当各地均有出土,是博物馆内常见的文物。

    汉代还有书写在绢帛和纸上的书法,从目前出土的情况看,绢帛的书法还是隶书,纸上的则是楷书了。湖南省博物馆藏有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绢帛书法,可以一观。马王堆汉墓其它的文物更值得一看,尤其是其丝织品,美轮美奂,其精纺程度毫不减于现代,让人叹为观止。而汉代纸上书法,我们只是在文献上见到过图片,未见过实物。一直期盼能见到实物,并将之与唐纸对比分析,探索书写材料弃简牍入纸张、书写技法弃天真学人工的转换过程,那想必又是一番奇境。Ω

 

 

①王子今、赵宠亮:《简牍史话》,P116。

张德芳:《西北汉简一百年》。

滕西奇:《史晨碑写法与注释》,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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