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字为绿林 ——苏轼的佛教思想和诗词 一. 苏轼生平 苏轼亲炙佛教,至少可上溯至10来岁时,《书白乐天集后二首》中说“少年知读佛书,习禅定。” 虽然从小耳濡目染,其后于禅宗情有独钟,是受到玉泉承皓禅师的接引。苏轼开始深入接触佛法,正值初涉宦海,随着思维上的悟境渐深,难免自视颇高。听说玉泉承皓禅师不好对付,就去微服求见,禅师问:“尊官高姓?”东坡答:“姓秤,乃秤天下长老底秤。”承皓禅师喝了一声,问:“且道这一喝重多少?”东坡无言以对,从此推重禅宗,一生不渝,历久弥坚。苏轼在《东坡居士过龙光一偈》中盛誉禅宗:“所得龙光竹两杆,持归岭北万人看。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西江十八滩。” 事后来看,东坡居士去见承皓禅师时,心行见地不够通脱,脚跟尚且不稳,因而被憋,若还一句“长老”,即可轻松过关。 终其一生,苏轼曾与多位禅师交游,往来甚密。第一次遭贬,出任杭州通判,前后在苏杭逗留七八年之久,结识的禅师,有清顺,守诠,仲殊,道臻,可久,垂云,思聪,惠思,善本,道荣等。曾说:“默念吴越多名僧,与于善者常十九”(《东坡志林》卷二)。由于自身宿慧,再加上众僧友的启发,苏轼在佛理的体悟不断加深。后来出任徐州太守,与诗僧参寥的交往,对苏轼后来将禅理借鉴入诗,产生了很大影响。贬滴黄州期间,苏轼与佛印了元禅师建立起深厚的情谊,两人之间唱和酬答的公案,成为后世流传最广的佳话,比如“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东”。 三.苏轼的文学成就 苏轼的文学作品中,既有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层雪的古战场壮丽景象;也有老夫聊发少年狂,西北望,射天狼的豪迈激情;也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儿女情长;也有携众友人驾一叶扁舟,渔樵于江渚之上的虚廓飘渺。虽然时有感慨惆怅,愤懑自伤,由于长期受佛学熏染,作品中始终贯穿着随缘任运、安然洒脱、与世无争的人生态度。其高远清新的意境,开阔奔放的风格,是在前人基础上实现的一个巨大突破,把词的创作带入一个更加多姿多彩,包罗万象的新高峰。 四.苏轼的佛教诗词 苏轼涉及佛教的诗词主要有两类,一类阐释自己在学修佛法期间的体悟;一类是在写景抒情中透露的禅意。 第一类学佛体悟,申明见地。苏东坡的许多诗词,被后来许多禅师视为悟后境界的直呈,比如著名的《庐山三诗》,是苏轼修学佛法早期,游庐山宿于东林寺,与照觉、常总两位禅师,彻夜讨论无情说法,而有所发省,于次日黎明创作的: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此诗是说,佛法不离世间万象,而事象的差异在于个体的观察角度不同。不认识本来的真实面目,是自身智慧开显不足,也不需心外求法。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消。到得还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行人在修学过程中,对修行成果不免有种种猜测,往往联想成某种特殊的境界,因此会在某些阶段一味追求新奇特异的经验。苏轼在这里指出,现行契入真如,不同于大家的夸张想象,虽然超越日常经验,却也不脱离日常经验,强调了智慧真如与万法显现“不二”的道理。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这则讲“无情说法”。“举似人”,向别人讲。没办法跟别人解释,是应禅宗不立文字的宗风。禅宗重视行动,不重言语,“举言即乖”。而佛法中说的“无情”,包括山河大地,石头草木这些没有生命的事物,也无不是真如显现,溪水犹如“广长舌”在说法,青山犹如“清静身”在住世。广长舌,是佛陀三十二相好庄严之一,可以随缘说法,令闻者各得其所。清静身,是行者通过持戒精严,而获得身心清净的妙果。 第二类是作者经过多年佛法的学修,在写景抒情时,将内证深厚的现实感受,提炼升华,加以文学手段的润饰。部分作品中对人生深层本质的思索,明显带有佛教人生观的影响。 如《定风波 》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这首词,可以作为苏轼人生态度的精彩的浓缩表达。小序里写明,途中遇雨,没有雨具,同行众人感到狼狈不堪,作者自己并不觉得。上片,苏轼写自己在雨中洒脱安然的态度,实际上暗示了面对人生际遇的风雨飘摇,能够处之泰然。下片写雨后,哪怕微寒料峭的春风,仍无法动摇心底淡淡的喜悦,纵然经历了山路上气候变化莫测的洗礼,作者内心始终保持“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淡定。后人常把“晴”作“情”,理解为世事坎坷中,保持情绪的平稳。其实,能把阴、晴这种反差极大的现象,在内心真实做到平等观待,宠辱不惊,比起控制情绪反应,更为不易。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此诗头四句,引申自云门宗天衣义怀禅师的法语:“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全诗感慨人生无常难以揣测,流露出无限惆怅,体现了判教“三法印”中,“诸行无常”,“有漏皆苦”的佛教人生观。 苏轼才高志远,却命途多桀,一生在政治斗争的夹缝中艰难生存。晚年在《自题金山画像》一诗中袒露心迹: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谵州。 这首诗表明作者,自“心”已不受任何外物的牵动,而自“身”可随遇而安的自在状态。黄州,惠州,谵州,是当年苏轼被贬谪之地,也是常人认为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极为贫乏的困苦之地,身处其中,却被诗人视作一生中过得最充实最有价值的日子。因为诗人具备丰沛的内心,自足的愉悦,才可以潇洒明朗地面对一切,将荣华与窘迫看作没有两样。 五.结语 苏轼临终前,僧友革径山的惟琳禅师来看望,说:“端明毋忘西方。”劝导苏轼求念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东坡居士回答:“西方不无,但个里著力不得。”是说,极乐世界不是没有,但有目的地抱力求取,是求不得的。语毕而逝。 紫柏禅师曾赞叹:“东坡老贼,以文字为绿林,出没于峰前,路口荆棘,丛中窝弓、药箭,无处不藏,专候杀人不眨眼,索性汉一触其机,刀箭其发,尸横血溅,碧流成赤,你且道他是贼?不是贼?”。这段话对苏轼在佛法上的造诣给与了相当肯定,认为苏轼的文学成就并未掩盖他在佛法上的造诣,能够熟运文字又不着于文字相,甚至善于利用文字设置关隘,提点学人突破闻思修上的局限。针对有人说“东坡门外汉耳”,紫柏禅师不客气地指出“坡公见地犹在门外,则佛法岂易言乎?”天下多少人因喜读苏轼文章而接触佛法,从佛门角度,这是功德无量的大事;立足文坛,苏轼文章无论从内容文采到思想情操,都为后世树立了不朽典范。 参考文章 1、 2、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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