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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人青丝了断——余宗超

 紫色梧桐318 2017-02-14
姨妈亡故姨侄女出击:“我就替她来还债”

2008年8月22日,71岁的妻子突发高血压中风,从此半身不遂了。我们没有子女,出院后,保姆很难请,我就夜以继日守护着她。
我是湖北省孝感市第一中学的一名退休教师,妻子昔日也是当地名师,却因患心脏病多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办了病退,乃至45岁以后每年都要犯心衰,住一两次医院。多年的护理,我早已精疲力竭。此次妻子一病不起,我也73岁高龄了,起早贪黑打理一个病号,更是感到力不从心,多么希望有个帮手。
几天后,门突然被敲响了,竟是从外地打工赶回的妻妹的女儿——丁雪。一见到姨妈,这孩子就无语泪先流。妻子高兴得想摸一下她的脸,手却动不了,只能凄凄地看着她说:“你的脸好善良,就像观音的脸一样。”丁雪压抑着心中的苦涩,笑着说:“我帮大姨父来照料您,您会好起来的!”妻子叹了口气:“我这辈子欠你姨父太多,脾气很不好,老是说他的这不是,那不是,他都不在意。我想改正,可没有时间了!”丁雪说:“您别放在心里,这么多年大姨父心胸开阔。”妻子说:“我快要走了,大姨父会好孤单,你今后要多多看护好他……”
说起丁雪这孩子,我们就感叹。她初中毕业后在孝感一家国营纺织厂做工。她貌美高挑,很会唱歌,妻子也很爱唱歌,我二胡也拉得不错,常在一起开家庭音乐会。我们几次商量,丁雪这孩子善良,百年后就让她来继承遗产。她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留下了她和妹妹丁白,这让我们更疼她。她的婚姻更不幸,动辄遭到老公的家暴。于是她几年前就趁下岗之机,四处漂泊打工了。
可丁雪协助我开始护理她大姨时,总担心老公找上门来,两个月后又匆匆离开我们“浪迹江湖”了。
丁雪在歌厅卖过唱,在大型服装厂做过时装模特,在大超市当过播音员,也租过专柜卖蜂胶,结果几乎赔光了全部下岗费,只得在大街上摆地摊,结果被城管赶得东躲西藏……丁雪在深圳打工时,久治不愈的胃病发作,亟待住院。我们马上给她的银行卡打了两千块钱。她病愈出院后,手头也拮据,就到深圳弘法寺做义工混饭吃,借机读了不少佛书,就信了佛。
随着妻子病情越发严重,丁雪一次次从打工地回来给我帮忙。炎热的夏夜,她帮我一起把妻子抱到另一个卧室躺着,以便熏病房的蚊子;在熏蚊子时,再把妻子抱到浴室洗澡。洗完澡后,再把妻子抱回另一个卧室。待病房烟雾散尽后,又把妻子抱到了病房干净的床上。我喘着气说:“夏天晚上都得这么干。”丁雪心疼地问我:“大姨父,您身体吃得消吗?”我说:“时间长了,就吃不消了。”我说了一件事:有一天,我没有睡好,半夜起床后头发晕,想再躺一下,但听到妻子在呻吟,我就挨着墙壁,一步一步地爬到了她的房间……丁雪问:“要是把您累倒了,怎么办呀?”我强颜欢笑:“大姨这么多年一直被病痛折磨,我也很累,但比大姨幸福得多。”丁雪背过身,掉下了眼泪。
久卧病床,妻子身上长了褥疮。丁雪闻讯又回到孝感,帮我把她送到了医院治疗。此时她对老公提出了离婚诉讼。请律师的钱都是我们给她的。官司打了两个回合才离掉。丁雪只求快点离婚,连房子都放弃了,她大大小小的包裹都寄存在我们这里。丁雪的女儿目睹了父亲的家暴,她曾跪在父亲的脚下,求父亲“放妈妈一马”。所以,女儿不仅同情母亲,而且还赞同母亲离婚。那个男人为了报复丁雪母女,就中断了后来上了大学的女儿的学杂费和生活费。我们又把钱打到了丁雪的银行卡,让她女儿能继续读书……  
妻子住院前夕,我正撰写一部女性文化史《红颜外史》。我边写边让妻子看,她最喜欢其中赞美贤妻良母与为红颜祸水“平反”的故事,希望有生之年看到书稿完成。但妻子终究没看到该书出版,2010年元月18日,她因病情恶化撒手人寰了。不久,该书在香港出版了。我老泪纵横,拉着《江河水》寄哀思……
妻子去世时,丁雪尚在青岛打工,一时赶不回来送姨妈最后一程。一星期后,她回来陪着我把妻子的骨灰盒送到汉阳扁担山公墓下葬,一路上,她都在感叹:“如果您一个人送骨灰,那该多凄凉!”
处理完丧事,我们都安了心。丁雪陪我到后湖公园去走走。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好学,我看着她长大成人,但和她很少交流。这一回,她却对我提出了好多个问题:你们怎么没有孩子?怎么不抱养一个呢?
她的话触动了我的痛。“文革”期间,妻子患上了风湿心脏病。医生说她若生孩子,就有生命危险。我不能拿她的生命去冒险。而妻子的心脏病日益严重,我的工作又忙,哪有精力去抱养孩子?我和妻子都是老师,就把学生当孩子吧。“您对学生这么好,为什么当年不把我转到孝感一中来读书?”丁雪有些埋怨,我心中满是愧疚。当年她初中毕业后若把她设法转到这所名校来读,她就不是今天的命运了。可我当年就是放不下面子求人。为弥补过失,她18岁那年,我把她带到武汉歌舞剧院应考,可落败了。这也是我的遗憾!“有些夫妻因不育而离了婚哩,您这几十年就没想过跟大姨离婚吗?”我说:“没有我,你姨妈就不能活下去。抛下她,我一辈子会不安。”丁雪沉思了一阵,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大姨欠你的的确太多了,我就替她来还债吧!”她丢下了这句话,重返青岛打工了。
她的话什么意思呢?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收到了她一封信。信中,她回忆了童年时代对身为教师的我的崇敬,甚至我40岁还成功自学日语,而姨妈临终岁月里生死难舍之情给了她心灵震动:“我很羡慕,姨妈有你这样一个大丈夫相伴一生……我是一个敢恨敢爱的人,但我爱的是个很特殊的人,不论他的年龄……我不理会别人看好或看坏,无须压抑心里的爱,不用去掩盖,大胆地去爱,死了也要爱!”
 

我要带你隐居海边,你却是我放的一只风筝
 
突然降临的情书,如一声惊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此时我75,她43,一个比我小32岁还有辈分之别的女子,竟敢于冲破世俗偏见来爱我?在恍惚中我第一反应是,多舛的命运,要将两个同样孤苦的“跨年男女”捆绑在一起取暖。而我虽年过七旬,心态却依然年轻,原本不是爱情的懦夫!我郑重地给她回了一条短信:“让我们共同来呵护这场爱情吧。生命给予人只有一次,纯白的爱情给予人可能一次都没有!” 
丁雪很快从青岛赶回,第一次,我们相拥深吻。丁雪羞红了脸:“没想到你那个年代的人也会‘吻’,让我沉醉不已。”我说:“是‘爱’把两个年代的距离拉近了。”妻子走后,见我住的老式福利房里有些凌乱,她逐一清理,对姨妈的遗物格外小心收藏,怕触动了我的痛处。丁雪一直向往大海,想到海边生活。我就在威海乳山银滩以她的名义按揭买了一套价值19万的小海景房。这套房地处偏僻,却不失为避世桃源。丁雪兴奋地说,她每天就跟我到海边看日出,捡贝壳,卖饮料……
我们就这样同居了。她每天睡到上午10点钟,我早已把菜买回来并洗好了。我们去超市购物,她总少不了给我买时髦的牛仔裤,还有电动剃须刀。她要把我打扮得像个学者。她很年轻,但还没我手劲大,重东西都是我拿。多年家暴和在外奔波,她太累了,这里成了她休养生息的家,她才感觉自己是个真正的家庭主妇。丁雪懂得《红颜外史》的成书,寄托着我对她的姨妈的哀思,于是就把《红颜外史》仔细读了一遍,并予以校对,把错别字都做了记号。她很会烹调,还会做药膳,特别爱干净。她做起家务来轻松自如,还每天哼唱着歌,每晚给我读手机微信上的新鲜事,让我迸发了不少创作灵感。
但很快,有刺耳的声音从座机上急促传来。丁雪接听罢闷闷不乐:“那边要我离开你,免得外人说闲话,我说我是晚辈,照顾一下老姨父。那边说,他余家没有侄子侄女来照顾,就要你来照顾他吗?”丁雪说的“那边”,就是她的散居在各地的好多个姨舅。丁雪的外公是个大资本家、国民党的县参议员,娶了包括丁雪的姥姥在内的三房妻子,她的姨舅自然就有好多。
姨舅们一招不成,就用做媒的方式让丁雪离开我。那个男人比我小12岁,收入比我多几十倍,但丁雪没接受。丁雪的父族也逼迫她离开我,她仍然没接受。她对我说:“我把姨舅们得罪光了,又把伯叔们得罪了。我还是出去打段时间工吧,让他们感到我离开了你。”
这是2012年8月的事。此前,丁雪迫于压力,先后三次与我分了手,但几个月后又回到我身边。我问她:“你在外面遇到过心动的‘高富帅’吗?”她说:“有。但我不求最好,只求最适合自己。”我问:“难道我最适合你吗?”丁雪说:“你是个糟老头子,老态龙钟的。”我说:“你说过我不带老气,没有老人味,怎么又成了糟老头子?”她说:“糟老头是个昵称哩。”
其实,同居后我内心也隐隐不安。年过七旬,人们会不会讥讽我?我不止一次地对丁雪说:“人总会老去,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我终有一天会瘫痪在床,并度过漫长而难熬的病痛岁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但丁雪一次次回复说:“你其实一点不老气……我还想让你长命百岁哩。”想想也是,我虽是奔八十的人了,但身体健壮,是个乒乓球教练;还会拉二胡、唱歌。我们在客厅里跳交际舞,挽手臂过马路、逛公园,与年轻人没两样。连我也不敢相信,我这边的亲友、邻居们都支持这桩“老少恋”。而丁雪,将我禀性的浪漫给激活了,让我敢于迎接“生命第二春”!但她面临的压力,我何尝不能感受到?我只得对她说:“丁雪,你是我放的一个风筝,不管你飞得多高,终究会回落到原地。”
不过,丁雪随后一次离开后半年未归。2013年春节期间,她仅打来个拜年电话。我的心悬起来,一个苦命的女人,居无定所,哪里才是她的家?6月初她忽然来电:“我手发麻,头发昏,打不得工了;想回来给你当保姆……”我笑言:“你原来做‘保妻’的,怎么改成‘保姆’了?”丁雪嗔怪:“你不懂,我想你哩……”
不久丁雪回来了。我对她说:“我们干脆把结婚证拿了。”丁雪说:“但我不愿伤害我的亲人,我也很爱面子。”我说:“你别跟自己过不去。他们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你却是为了他们的面子。你要是真心,就把结婚证办了。”丁雪说:“您别逼我了,我难过亲人这一关!”我说:“什么亲人不亲人的?你的大舅读高中,上大学,有你大姨资助。可你的大姨在‘文革’中蒙难,坐了9个月牢。那些打电话逼你的姨舅们,却没一个人把大姨换洗的衣服送到牢里去。这叫什么亲人?!”丁雪很惊讶:“这些我都不知道呀。”我说:“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哩。拿结婚证也是为了你将来有个依靠。我余家有4个弟妹,9个侄子侄女,如果不拿结婚证,我百年后他们就都有继承我遗产的权利,懂吗?”丁雪说:“我就怕人说我贪图你的遗产。”我说:“这是你应该得到的,也是你大姨的遗愿……”丁雪无语了。
2013年6月26日,我俩特选定这个吉日去孝感民政局登记结婚了。婚后我们准备像当年范蠡带着西施隐居太湖一样,隐居银滩海边,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放飞的风筝线断了,情断“大丈夫”再出征

然而,不到半个月,丁雪就向我提出了“退婚”请求。我非常恼火:“你神经有毛病了?”丁雪说:“那边还在逼我,我整天吃不下睡不着……”我一阵心酸,我何尝不知道,半月前拿证,实际是这孩子对四面高压的绝地反击。而尘埃落定,心理的重压却弹簧般反弹,让她窒息,但考虑到我的承受力,她想到解决问题最好的词:“退婚”!再三踌躇后,我决定放手……
7月29日,我们去民政局办了协议离婚手续。当晚,丁雪含泪对我说:“我们不要忘记626!还是改为同居吧。我还是你的红颜知己!”
2014年除夕夜,我俩一起下厨,吃了一顿丰盛的年饭。在我们心里,这意味着这是“最后的晚餐”。饭后就去歌厅。丁雪唱了几十首,最后声音哽咽,要我唱。我就唱了《心中的玫瑰》。“在我心灵的深处,开着一朵玫瑰。我用生命的泉水,把她灌溉栽培……”丁雪接着唱第二段。“在我忧伤的时候,是你给我安慰。在我欢乐的时候,你使我生活充满光辉……但愿你天长地久,永远永远把我伴随。”歌声如剑,刺痛彼此的心房。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教训丁雪的咒语从我的座机上纷至沓来。2月的一天,丁雪说:“我头发涨,吃不香睡不着……我女儿要我去带外孙(她女儿大学毕业后结婚生子了)……”我问她:“是不是‘那边’又说你乱伦,丧失伦理道德了?”丁雪说:“还说我为了贪图你的遗产。”我愤愤不平地说:“你知恩图报,与我一起护理大姨;你洁身自好,不为富贵所淫:你心地善良,对我的爱纯白无瑕。恰恰相反,正是说你丧失伦理道德的人,早就丧失了‘人性’。”
此前,为了改变命运,在深圳打工时,丁雪曾沿着弘法寺数百级台阶,三拜九叩朝拜佛祖。后来,还把她积攒的1200元钱捐献给了弘法寺。“我是一个佛家世俗弟子了,就原谅我的亲友吧。我离开了你,不会再嫁人了!你有朝一日卧病在床了,我就来照顾你!”说罢,她泪如泉涌。许久,她把从寺庙带回的佛签,牢牢地贴在大衣柜内壁上:“这张佛签别人都没抽中,就是我抽中了。它是保佑我们的。不准撕掉!不准弄脏弄坏!”她几乎是命令口气。就这样,她再次离开故土,外出漂泊了。
5月中旬,丁雪给我发来信息。要在5月20日回来还我六万块钱。那是丁雪在居无定所时,为在邻县买一栋经济房向我借的。
5月20日,是她的生日。520,“我爱你”,丁雪说这是最美的生日。难道她是以还钱为由来与我再次牵手的吗?不管牵不牵手,我都得送给她一份生日礼物:一本《别跟自己过不去》,还有一个装着两块银元的红包。“这银元是大姨祖传的百年遗物。”睹物思人,她哽咽着说:“这世上只有你还记得我的生日,也是最珍贵的生日礼物,可我对不起大姨,没有替她还完债……”我问丁雪哪来的钱还?她说是向女儿婆家借的。她还说要我办理威海房子过户的手续。我猛然惊觉,丁雪把钱和房子一并还给我,其实是想向世人告白:她的爱,并没掺任何杂质。而乳山的房子一过户,她将去寺庙做义工,遁世寻求内心的安宁……
2014年7月8日,我与丁雪相约到乳山银滩见了面。办完过户手续后,我们最后一次牵手到海边踏浪。三天后,我把丁雪送走,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海,我心里一片空荡……我把丁雪早年写给我的信找出来反复细读。“你是我的长辈,但不知自己怎么了,总是很想你,对你的思念我无法说清楚。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那种父爱,但同时也有份对男人的情爱。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我变坏了,是吗?我开始对你的崇拜,现在怎么变味了?崇拜得过了头了!我对自己的行为和想法感到不可思议。是我心理有疾病,还是我变态了,或是我丧失了伦理道德?我很自责……但我控制不了自己,你说我该怎么办?告诉我……”
我放飞的风筝,线断了,还是回故乡吧。我从乳山搭上了唯一一趟开向汉口的火车。火车急驰。突然“哐当”一声,紧急刹车了。这一刻,我的心海里涌出了一声呐喊:“把酒问青天,还有我的‘末班车’吗?”
回孝感一年来,我开始创作一部以我与丁雪为原型的爱情纪实小说《末班车》。无论丁雪如今身处何处,我想把它献给她,献给那段不老的燃情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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