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益 讲 座 欢 迎 订 阅 近些年,我以“中华文化与当下中国人的精神生活”为主题,在两岸三地做过60余场讲座,每每受到好评。可我越讲越觉得自己对一些相关问题的阐释还不够到位,甚至感到底气不足。比如,中华文化与当下国人的内在关系是什么?换句话说,今天的中国人为什么要学习和践行中华文化?再比如,中华文化还能够回到现代中国人的精神主场吗?换句话说,现代中国人凭什么在众多精神家园选项中选择中华文化?等等。最近,通过细读钱穆先生的两篇文章(《中国文化与中国人》、《中国文化传统之演进》)深受启发,所获颇多。先生是文史大家、国学泰斗,其论有据,其言成理,历久弥新,振聋发聩。笔者现以分类摘要的方式与大家作一分享。 钱穆先生指出,一国家一民族各方面各种样的生活,加进绵延不断的时间演进,历史演进。便成所谓文化。因此文化也就是此国家民族的生命。如果一个国家民族没有了文化,那就等于没有了生命。因此凡所谓文化,必定有一段时间上的绵延精神。换言之,凡文化,必有它的传统的历史意义。 钱穆先生说,“什么是中国文化?要解答这问题,不单要用哲学的眼光,而且更要用历史的眼光。中国文化,更是长时期传统一线而下的,已经有了五千年的历史演进。这就是说,我们国家民族的生命已经绵延了五千年。” 钱穆先生指出:“本来是由中国人创造了中国文化,但也可以说中国文化创造了中国人,总之,中国文化在中国人身上。因此我们研究中国文化,应该从历史上来看中国的人,亦就是说看中国史上历来的人生与人物,即中国人怎样地生活?中国人怎样地做人?” 先生认为,人生可以从两方面看,一方面是外在的,也就是人所创造的物和人所经营的事,即易经上所讲的“开物成务”。没有的物质被创造出来,就是“开物”;做一件事情做成了,就是“成务”。但这些都是人生的外在表现,是人类怎样生存在社会乃至天地间的手段,不能把这些当作人生的理想和目的。人生在世,究竟怎样生、怎样做一个人?这就属于理想和目的方面,此谓文化人生。自然人生只求生存,文化人生则在生存之上有向往、有标准,这就是人生的内在方面,中国人称之为“道”。这个“道”字,就是现在人所讲的文化。中国文化最伟大之处就是它的一套人生哲学,既可以“兼济天下”,又可以“独善其身”。 钱穆先生指出,在中国人的文化传统下,道德观念,一向很看重。它要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番大责任,它要讲忠孝、仁义、廉耻、节操一番大道理。这好像一条条的道德绳子,把每个人缚得紧紧,转身不得似的。在西方则并没有这么多的一大套,他们只说自由、平等、独立,何等干脆痛快。中国人则像被种种道德观念重重束缚了。中国人生可说是道德的人生。你若做了官,便有做官的责任,又不许你兼做生意,谋发财。做官生活,照理论,也全是道德的、责任的。正因中国社会偏重这一面,因此不得不有另一面来期求其平衡。中国人的诗文字画,一般文学艺术,则正尽了此职能,使你能暂时抛开一切责任,重回到幽闲的心情,自然的欣赏上。好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种情景,倘使你真能领略欣赏的话,似乎在那时,你一切责任都放下,安安闲闲地在那里欣赏着大自然。中国的艺术、文学,和中国的道德人生调和起来,便代替了宗教的作用。 钱穆先生指出,春秋战国时,中国还是封建社会,分有公、卿、大夫、士、庶人等阶级,而且分得很清楚。秦以后,封建社会早没有了。到汉武帝时,定出新法规,规定读书受教育的人才能做官,做了官的人就不能再经商做生意。这时候,封建制度推翻,私人经济又不能无限发展,而政府又定下考试制度来,规定国民有受教育经选拔得参政做官的权益。这种情形,在当时中国人心下,大家觉得很合理,因此封建社会去了,资本主义的社会没有来,大家在教育文化上着意努力,来实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因此也不想再要求另一种出世的宗教,来求安慰,换言之,他们就可在现实生活中安身立命了。 自汉末大乱以后,那时的中国人,便觉得这世界现实没有意义,政治不清明,社会不公道,一般人心都很消极、悲观,便转而信宗教,信有出世,希望来生,那便是当时新从印度传入中国的佛教。所以魏、晋、南北朝以下,信佛教的人特别多,直到唐代统一盛运再临,才又恢复过来,再走上现实人生的大道。 钱穆先生指出,今天的中国人一心都想去美国,若我们能懂得中国文化传统,则多有几个中国人去美国岂不好?所惜的,只是目前的中国人一到美国便不再想做中国人了;或者他没有去美国,早已存心不想做中国人了。好像做一个中国人,无价值意义可言。这种想法,无非是从外面条件做衡量。在中国传统文化之下,任何人在任何环境、任何条件下,都可堂堂正正做个人,本无中国美国之分别,而且做人可以每天进步。 中国的这套日新其德的人生哲学,可以不需要任何宗教信仰而在当下有其无上的鼓励和满足。不论我们要做的大事或小事,乃至处在任何社会,在任何环境与条件之下,这套哲学都不会给我们以妨碍,而只给我们以成功。纵使我们信仰了任何宗教,亦不会与此有冲突。它是一个最真实最积极的人生哲理,而且简单明白,人人可以了解,可以践行。 钱穆先生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我们这一套哲学,西洋人不讲,所以我们也不自信,不肯讲。但西方人的贡献,究竟是在向外方面多了些,开物成务是向外的,他们的宗教法律文艺哲学等成就,主要精神是向外的。正因为向外,一旦在外面遭遇阻碍挫折便会感到无法;中国人注重向内看,因此,中国传统文化理想中之每个人,可以不问外在环境和他所遭遇的社会条件,他都能无往而不自得。即便天下黑暗,光明不再,但还是一样有完人。就凭这一点,中国文化能维持到今天,中华民族能维持到今天。因此,今天我们要提倡中国文化,应该从这个方面来下功夫,各自努力学做人,做一个合格的中国人,理想的中国人。 钱穆先生深信,中国社会,中国文化,乃至中国民族与中国历史,可以在做人的精神上建立而维持。我们中华民族可以自救,可以救别人,可以救国家与民族,中国的文化传统可以永远光耀天地(此乃真正的文化自信——笔者注)。 钱穆先生把人类文化分为外倾性和内倾性两类。指出,中国文化较之西方文化,似是偏重内倾方面,西方文化则偏重外倾方面。西方人看重人的外在表现,没有注意到人本身内在的意义和价值。比如西方人讲到古代文化,必提到埃及金字塔,讲到现代文化,必提到太空人,这些的确都很伟大,是人类惊天动地的壮举,可以十足地说明人类的智慧聪明及其运用物质的能力,但我们也应该进一步追问:这些伟大的壮举于社会人生,究竟价值何在?意义何在?人生理想终究不为要送人上月球。即便把人送上了月球,依然解决不了当前世界有关人生的种种问题。而中国文化之内倾,注重的是人本身内在的价值和意义,主要是从理想上创造人、完成人,要使人生符合于理想。这样的人就必然具有一人格,也就是我们中国人常讲的“德性”,中国传统文化最看重这些有理想与德性的人。 钱穆先生指出,“若论能长时间奋斗前进的,从目前说,只有两个文化,一是中国,一是欧洲。”“中国文化和欧洲文化相比,有两点不同。第一,就时间绵延上讲,中国是由一个人自始至终老在作长距离的跑,而欧洲是由多人接力跑。第二,就空间来说,中国文化乃是整个的,它一发生就满布大地,充实四围。而欧洲文化则系由一个中心传到另一个中心,像希腊传到罗马,再传到东罗马。因此西方文化可以有几个中心变换存在,而中国文化则极难说它有一个中心,我们很难说某一地点是中国文化的中心。因此西方文化可说它有地域性,而中国文化则决没有地域性存在。许多地方,在历史中,根本没有做过政治中心,但始终在文化大体之内,有其相等极高的地位。 钱穆先生指出,中国一部古经典《易经》说:“可大可久”,这是中国人脑子里对于一般生活的理想,也就是中国文化价值之特征。有些人喜欢说中国古人闭关自守,和外国人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论调,我们若真用历史眼光看,便知其不是。我们也很容易知道中国几千年前的古人,对于几千年后中国近人这样的责备,他们是不肯接受的。在古代的中国人,一般感觉上,他们对于中国这一块大地,并不认为是一个国,而认为它已可称为天下,就已是整个世界了。中国人所谓天下,乃一大同的。 “中国当时的四境,东南临大海,西隔高山,北接大漠,这些地方,都不是中国农业文化所能到达。《中庸》上说:“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凡有血气,莫不尊亲。”“所谓中国,就是包括整个中国人的文化区域。他们以为这就已经达到了世界和天下的境界,世界大同,天下太平,这是中国古人理想中的一种人类社会。所谓“凡有血气,莫不尊亲”,这就是中国文化所希望达到的理想了。因此我们可以说,中国文化是人类主义即人文主义的,亦即世界主义的。它并不只想求一国的发展,也不在想一步步地向外扩张它势力,像罗马,像现在一般压迫主义、侵略主义者的西方帝国一般。惟其如此,所以使中国文化为可大。” 钱穆先生举例说,“像孔子,他的祖先,是商朝之后宋国的贵族,后来逃往鲁国。但孔子一生,就并不抱有狭义的民族观念,他从没有想过灭周复商的念头。也不抱狭义的国家观,他并不曾对宋国或鲁国特别地忠心,他更没有狭义的社会阶级观念,他只想行道于天下,得道于全人类,所以孔子实在是一个人类主义者,世界主义者。又像墨子,我们不能详细知道他的国籍和出身,只知他一样是没有狭义的国家观和阶级观的。至于庄子、老子,那就更没有所谓国家观、阶级观了。”因此,“先秦诸子,实在没有一个人抱着狭义的国家主义。当时一般学术思想,都抱有一种天下观,所以说:“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修身、齐家、治国,最后还是要平天下。这个理想,到秦始皇时代,居然实现,真成天下一家了。所以中国文化,开始就普遍地摆在一个大地面上,希望只要交通所达,彼此都相亲相爱,结合在一起。他们的最高理想,就是奠定一个世界大同,天下太平的,全人类和平幸福的社会。这种世界观,又和西方耶稣教只讲未来天国,而不注重现实世界的有不同。中国孔孟诸子,深细说来,他们并非没有宗教信仰。只他们所信仰者,在现实人生界,而不在求未来和出世,而春秋战国时代一般的想望,到秦朝时,己经算到达了。这是中国文化的第一期。在这期间,中国人已经确实实现了他们很崇高的理想。已经有了世界大同、天下太平的大观念,而且也已相当地有成绩。” 钱穆先生指出,秦朝统一天下,造成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局面。这便已是现世所谓的民族国家了。换言之,秦时的中国,早已是相当于近代人所谓的现代国家了。秦以后,两汉、隋、唐,中国文化的最大成就,便是在政治和社会的组织方面。大一统的政治和平等的社会之达成,这便是汉、唐时期的成绩。我们总觉得,中国到现在为止,学术思想方面还超不出先秦,政治社会方面还超不出汉、唐。 钱穆先生指出,汉、唐诸代,建下了平等社会和统一政治的大规模,那时候的社会政治,比较先秦是很有进步了。政治清明,社会公道,国家富强,人生康乐。在这种环境下,一般人又将想些什么呢?出世的宗教追求,打不进他们的心坎。这时候,中国人对人生最高理想,便把来放在如何发展各自的个性这一问题上。中国社会自始便懂得顾全大体,最注意大群生活。但顾全大体,侧重大群生活,并不一定要牺牲个人的。而所谓个人幸福,在中国人心中,主要是在各个人个性的发展上。 中国人并不嗜好武力,也不贪求财富。因中国人也懂得,武力与财富,尽是外皮的,并不即是人生的真内容真幸福。因此中国的政治社会发展到某一阶段,便再进一步来期求各人内在个性的发展。个性发展的真实表现,一般说来,最主要的是在文学和艺术。天下太平了,人的精神便用到生活享受和生活体味上。这就是文学和艺术的任务了。 两汉时代,中国经过了四百年长治久安的时期,那时已渐渐开始讲究到文学和艺术。但后来国运中衰,遇到魏、晋、南北朝时代的混乱,局面未能安定,于是把当时人要走的路,临时又中断了。一到唐朝,社会又渐渐安定,于是文学艺术再度发展。所以说,学术思想最灿烂的时期,是在秦以前。政治社会最理想安定的时期,莫过于汉、唐。而文学艺术的普遍发达,则在唐代开国以后。 钱穆先生指出,我们普通多说,宋代以下的政治和社会,好像没有什么长进了。但我们并不能因为汉、唐的学术思想超不出先秦,便说汉、唐没有长进。因为在先秦时代,孔子、孟子一辈圣贤,都已将人生理想讲得很高深,以后实在很难再超出。问题只在如何般去求实现。汉、唐的成绩,在能依着先秦人理想,逐渐做去,把那些理想逐步表现出来,那实在也是了不得。中国古人的理想,像先秦百家所提出的,本来已很高,很完美。直到今天,依然未能超过它们,这不能因此便说中国不长进。我们现在所谓汉、唐不如先秦,大概是指的学术思想方面言,说汉、唐时代依然跑不出先秦学术思想的范畴。但我们要是进一步来说,先秦人的思想虽高,可是只存空言。而秦以后汉、唐诸代,却确在依着它实干,使先秦人的思想逐渐在社会上实现。直到宋以下,政治社会,一切规模,都逃不出汉、唐成规。这便不好不说是汉、唐时代的进步了。在这里,我敢大胆说一句,今后中国的政治社会,恐怕依然逃不掉汉、唐规模,如政治的一统性,社会的平等性,便是汉、唐的大规模。 钱穆先生指出,唐以前的文学,大体说,可分两大类,一类可说是贵族的,另一类则可说是宗教的。艺术也是一样,那时也只有贵族艺术和宗教艺术之两大类。到唐代开国以后,中国的文学艺术,才逐渐由贵族的宗教的普遍解放,而转化为日常平民的。 唐代文学艺术境界,像杜工部的诗,韩昌黎的散文,颜真卿的字,吴道子的画,这都是和先秦、孔、孟诸子的学术思想一样,同是达到了一种超前绝后至高无上的境界。若说秦、汉以下,中国不再出孔、孟、老、庄,便认为是中国历史不进步,则试问如杜、韩、颜、吴,他们的诗文字画,以前何曾有过?这不该说中国历史仍在进步吗?当知中国文化之特别伟大处,并不在推翻了旧的,再来一套新的。而是在一番新的之后,又增添出另一番新的。以前的新的,不仅不须推翻,而且也不能推翻。而以后仍可有另一番新的兴起。而以后的另一番新的,仍然有价值,仍然是不可能推翻的,那才见中国文化之真实伟大处。 钱穆先生指出,宋以后,宗教信仰渐次淡薄了,那又是什么原因呢?第一,宋以后的中国,己真有了平民教育。教育普及,书院极普遍,读书再不必跑进寺院庙宇,因此宗教的魔力也就自然减少了。第二,中国的艺术文学,在其本质上,就可以替代宗教功用。宋以后的文学艺术,都已平民化了,每一个平民家庭的厅堂墙壁上,总会挂有几幅字画,上面写着几句诗,或画上几根竹子,几只小鸟之类,幽雅淡泊。当你去沉默欣赏的时候,你心中自然会感觉到轻松愉快。这时候,一切富贵功名,都像化为乌有,也就没有所谓人生苦痛和不得意。甚至家庭日常使用的一只茶杯或一把茶壶,一边总有几笔画,另一边总有几句诗。甚至你晚上卧床的枕头上,也往往会绣有诗画。令人日常接触到的,尽是艺术,尽是文学,而尽已平民化了。单纯、淡泊、和平、安静,让你沉默体味,教你怡然自得。再说到房屋建筑,只要经济上稍稍过得去的家庭,他们在院子里,往往留有一块空地,栽几根竹子,凿一个小池,池里栽几株荷花,或者养几条金鱼。这种设置,看来极平常,但使你身处其间,可以自遣自适。 总之,中国在宋以后,一般人都走上了生活享受和生活体味的路子,在日常生活上寻求一种富于人生哲理的幸福与安慰。 钱穆先生指出,中国社会本来从事农业的家庭多,但他们对于子弟,总希望能读书,求仕进。因为读书接受了高等教育,便可参加政府考试,希望进入政府做大官,于是扬名声,显父母,光大门楣,这也是中国人喜欢多生儿子的一原因。只要家庭里有受教育的读书人,就有出身做大官的希望。但是做大官人的家庭,往往三四代后,便中落。这因做了大官,获得高俸厚禄,就可以不虑衣食,子弟们都可读书,不必再从事生产劳作,像是很理想。但中国的考试制度,是永远开放,永远允许着尽量竞争意味的。于是那家庭,经历几代后,如果考试不如人,不能进取,也就无路可退,只有重转入贫落的行伍中。所以宋以后的社会,许多达官贵显,不过三四代,家境便中落了。这一现象,永远地存在,直到晚清。如曾国藩家书中,还是常常劝子弟一面读书,一面仍要不忘耕作。因为惟有如此,才是可进可退的良策(读可进,耕可守——笔者注)。于是宋以后的中国人,才始终维持着一种务农为主的经济,常使社会平等,不再有阶级悬殊。而读书人,则愈推愈广,数量也愈增愈多,学术风气也益形发展。试问那样的一个社会,不在武力上财富上无限向前,而只在教育上文学艺术上不断进步,是不是可说为一种比较更合人性更近理想的一个社会呢? 钱穆先生指出,中国人的理想人生实在并不错,错的只在他的世界主义上。要真实表现出中国人的理想人生,则非真达到世界主义的路程上不可。但中国人自始就自认为中国已是一个大世界。中国文化在此一点上走过了头,使它和现实的世界的脱节,不接头。宋、明以下的毛病,就出在这上面。倘若外面没有蒙古人,没有满洲人,那么宋以下中国人的生活,自然可以说安排得很有意味了。可惜那一番安恬的美梦,给蒙古满洲阵阵暴风烈雨打破了,惊醒了。 但为什么魏、晋、南北朝时代,外人入侵,我们可以抵抗,而宋明两代外人入侵,我们就没有办法呢?这因为魏、晋时代,中国社会上还是有变相贵族之存在,他们在地方上拥有大产业,属下有大群民众,他们一号召,总可有几千几万人跟从附和,这样就可独自成为一个力量了。我们现在则称他们是封建势力,似乎封建势力总是要不得。但社会上有一个一个的封建势力摆布着,外族人自然吃不消。宋、明两代的社会,则没有这种特殊势力了,那么外族一来,只击败了你的上层中央政府,下面地方就没有办法可以再抗拒。正因这时候,中国社会上的封建势力早已消失,而像近代西方社会的资本主义新兴势力,并未在中国社会上兴起。那么那时的中国民众,就没有方法组织成力量。人民既然毫无力量,那只有依靠政府。政府倒台,人民自然就没有办法了。 钱穆先生指出,一般人往往说,中国过去是一个君主专制的国家,我认为称它是君主则诚然的,称它为专制,那就未免有一点冤枉。中国社会,自秦以下,便没有所谓特权阶级之存在。政府里面的做官人,并不是社会上享有特权的贵族。 中国从汉以下,国民参政,均有一种特定的制度,汉制先入学校受教育,毕业后,进入政府历练办事,做事务官,当时称做“吏”。待他练习实际行政有经验,有相当成绩,便得推举到朝廷,再经一度考试,才正式做政务官。至于官阶高低,则由其服官后成绩来升降。魏、晋、南北朝以下,此制有变动,但大体总有一制度。唐以后直到清代,便是有名的科举制。所以中国自汉以后,固然有皇帝,但并没有封建贵族。又并没有由资本家变相而来的财阀贵族。做官人都由民众里面挑选受教育有能力的人来充当,并在全国各地平均分配。东汉时,大概二十万户口中,可以有一人参政。直到清代,各省应科举的人,都规定录取名额,仍是照地域平均分配。单由这一点看,中国传统政治,早不是君主专制。因全国人民参政,都由政府法律规定,皇帝也不能任意修改。即如清代考试制度所规定的考试时日,两百几十年来也未曾更改过。所以中国的传统政治,实在不能说它是君主专制。 钱穆先生指出,到现在,中国文化史的第四期正在开始,我们应该再努力鞭策向前。怎样鞭策呢?第一,要恢复中国固有的道德。这就是上述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忠孝、仁义、廉耻、节操那一番大道理。第二,应使中国社会发挥出现代力量来。我们若没有力量,便不能对付当前世界的其他民族。第三,中国自古即以农工并重,商业亦随而鼎足称盛,只不许有如西方商业资本主义之产生。中国应该走进一步,还要加强工业。这样一来,中国的文化,庶可再进一步达到他原先所理想的境界。 《中庸》上曾说:“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西方的现代文明,可谓在工业上比中国更走进了一步,主要则在其科学上,但他们的科学只求尽物性。中国自春秋战国到汉、唐、宋、明各代,可说是注重在求尽人之性。若要进一步尽物性,就得学西洋,在他们的科学上努力(尽人之性要继承传统,尽物之性要学习西方——笔者注)。但不能求尽物之性而忽略了尽人性,又如近代西洋般走上了另一偏径。则试问如何能在中国固有的理想之下,采用西方的科学,像我上面所说,又在以前的新上再加一番新?这个问题,很难用几句话来解答。而真问题则便在这上面。 中国的社会,只要西方科学加进来,一切自会变。但问题在如何不推翻中国固有的传统。吾尝谓中国文化乃是艺术性的,而西方则是科学性的。但中国亦非无科学。即如数学与医学,中国皆远古即有传统。所以今日中国要学习西方近代科学,亦得深具中国自已传统之艺术化。把中国传统文化来参加在学习中,为人生艺术增添进新的一番现代中国化才是。换言之,并不能说中国添进了西方科学化,只应说中国复兴了原有科学化。 中国今后出路,只要政治有办法,社会有秩序。要政治清明,社会公道,把人生安定下来,则西方科学文明并不是不可能接受。我们的文化前途,要用我们自己内部的力量来补救。西方新科学固然要学,可不要妨害了我们自己原有的生机。不要折损了我们自己原有的活力。能这样,中国数千年文化演进的大目的,大理想,仍然可以继续求前进求实现。 (完稿于丁酉年元宵节子夜) 《子夜精舍·微课堂》创办人简介 李祥熙,网名关东儒生,男,1957年2月生,吉林省长春市人。不惑之年对中国传统文化存有温情和敬意,通读《四书》并多有心得;知天命之年开始从事国学传播事业,曾多次应邀赴台港澳交流讲学。主要研究领域:儒家文化与现代社会。主要著述:《四书之道》《孔子·儒学与现代社会》《中华文化与当下中国人的精神生活》。现任山西社会主义学院(山西中华文化学院)副院长、《山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主编。主要社会兼职: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中国实学研究会理事、中华文化促进会理事,山西省法显文化研究会常务副会长。 关东儒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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