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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鸡说“吉” (下)

 百了无恨 2017-02-15

  《小凤望雁图》画的是我初冬时在龙虎山泸溪江边见到的情景。烟雨中的龙虎山非常美,泛舟溯溪而上会更美。没至水穷处便弃舟上岸,因说溪边有奇葩,名“无蚊村”,到底有蚊与否根本无暇去理会,因为一进村视线全被鸡抓去了。怎么那么多的鸡?高大的樟树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鸡的王国,且这些鸡显然都是见过世面的——不怕人,任你怎么画、怎么接近,它都不管不顾。这样边画边观,我发现它们并不时时在觅食,也玩耍,也串门,也望呆,还抻懒腰,妙趣多多。有一“少年鸡”,大约高中刚毕业的年纪,独立江边,凝神远眺,以为它在望呆,可循它视线望过去,却惊见一群大雁贴着江面飞过去,那么低那么近,仿佛伸手可及,雁阵就是沈周画的那种,主阵前有头雁,后面两侧有副阵。诗中写到的“长空雁叫”“望断南飞雁”,于我这还是第一次亲临其境。为了感念那个“少年鸡”,我认真画下了它,回来整理后作为我的粉本。“雁雁江上过,它日也凌云”,这是我给这幅“小凤望雁图”的题跋,只是不知“少年”心思得解了没有?

  在无蚊村里,我还买了一只鸡玩偶。一身草绿色旧军服的老汉,守着摊儿,人过去他说“买一个吧”,人过来他说“买一个吧”,再无多话。终于上前挑了3个——再无人买,他这一天可能就白坐那儿了,天又在不时下着雨。果然,直到我们离开前来了一对母子,母亲说:“挑一个吧?”小男孩却奶声奶气地说:“我才不要这么幼稚的玩意儿呢!”瞧他四五岁的小模样,让我啼笑皆非。

  曾见白石老人画大鸡的粉本,从60岁一直用到90岁,慨叹之余老人又自说自话地题上了许多字。这,让我非常感动。年少时画动物,总是过分依赖感觉,不耐烦用稿本,殊不知“瞎猫撞死耗子”般地凭感觉挥洒,是永远画不出经典形象的。中国画特别讲究千锤百炼,这不是消极地重复,而是去芜存精地积极进取。

  《祝君大吉图》画的是雄鸡和竹子,题曰“祝君大吉,写悲鸿遗意”。曾见徐悲鸿多幅“祝君大吉图”,悲鸿的马尤为世人爱重,我还特别喜欢他画的猫和鸡。“寂寞谁与语,昏昏又一年”,这是悲鸿先生情绪低落时题画小猫赠送友人的句子,让人得见其孤高不群的英雄气的另一面,低回婉转了许多,惹人戚戚焉。和马不同,徐悲鸿的猫和鸡绍继明显,都来自任颐,但,于浓情,于风致,他更深入更开张,因而艺术形象也更感人。曾见他一幅黑羽红冠的大雄鸡,作昂首回顾态,笔墨酣畅,意气端凝,过目难忘。他有时画雄鸡以抒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风云意气;有时题上“祝君大吉”以赠友好。无论胸臆如何,雄鸡和骏马甚至小猫一样都是他稳健君子形象的写照。此图的粉本由传统和写生整合而成,昔日曾在八大山人纪念馆里得见一幅墨笔的雄鸡图,印象深刻,但那鸡画得较主观,因此,结合我的写生作了调整,形成稿本。


  图一

  《万事大吉图》(见图一)题曰“天高云淡,万事大吉”。十渡很美,乙未深秋我去那里写生。山美、水美、植物美,尤其是高大的柿子树,叶子是沉郁的绿,果子是明艳的黄,这些树抱着人家,下面许多大鸡在追逐奔跑,山林气和烟火气在这里碰撞、搓揉、凝聚,形成了一种迥别于他山的气象。尤其是我刚从荒烟漠漠的腾格里沙漠一带转过来,感受格外强烈。此幅画的即是十渡的柿子,大鸡的稿本是我在泸溪江边写生所得。《飞飞赏春图》或可曰“春吉图”,画的是海棠和鸡雏。海棠系我昔年所种,原打算画“赏秋图”的,画完一看,春光明媚并无萧萧秋意,可能是它开在窗前,光照下的那种感觉太强烈了,好在是四季海棠,只好临时改题“谷雨凝香露,芳草碧连天”。

  《天祝吉祥图》画的是天竺和小鸡。天竺,江南多见,冬天里绿叶红果格外喜人,好像扬州八怪和海上画派的一些画家很喜欢画它,还是意取吉祥吧。十年前在炎黄艺术馆得见蒲作英画的一幅天竺,太棒了,至今宛然在目。中国美术学院故园和南京朝天宫江苏省昆剧院内植有天竺,曾于花前写生。《平安吉祥图》画的是苹果树和鸡雏,苹果是我五年前凉风细雨中在陕北安塞的山间写生所得。那幅写生稿上后来还有郎绍君先生的题字:“疏枝残叶间惟留一剩果,在凉风中摇曳,秋意正阑,此情此景非写生不能得。辛卯十月,绍君加墨。”好个“秋意正阑”,加上冷风细雨,把我冻得够呛。那次是随一个画家团去那里的,一进山野,其他人都找窑洞画人物去了,就剩我拎着画板满山野找植物画。可我遇见了什么呢?一株坠了一地果子的老梨树,一间道具般小荒屋前低垂的一株向日葵,一块桑地边一丛洋姜花,一条小溪边紧贴地面的一棵车前子,一畦带虫眼的白菜,一株只挂着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果子的苹果树,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卉,都是惟“一”——那可真叫贫瘠啊!在画时画板只能架在手臂上,肩上还扛着伞——没好好练瑜伽,惩罚来了——站不住了就蹲着,蹲不住了便跪着,一直跪到脑袋里闪出老虎凳、渣滓洞、江姐啊这类多年不见的老词。心里挣扎——是干还是撤?都不知那是谁的手在画——冻木了!忍耐好像真到极限了,荒野四顾,没有一个人,意念中就只剩下一张“老虎凳”了,可分明江姐却笑了:“好姐妹,我们当年坐老虎凳就是让你们能这样幸福地画画啊!”……胡思乱想间又继续撑着,撑着,却撑来了一个小姑娘,帮我撑起了伞,这才缓回体力把这棵苹果树画完。后来,这些画在展出时刘曦林、王镛等先生说:“在平凡的草木中画出了深沉的情感。”郎先生曾说:“这是一幅大画的架构,以后可依此创作一幅大画。”流年如水,可我却一直听凭它慵慵然也。想我也常常很懒的,这不好。

  《榈中多吉图》画的是棕榈树和小鸡雏。从井冈山下来往青原山的途中,小歇时得见一株高大的棕榈树,一把一把的“扇子”就那样自在地张在空气中,壮观,也亲切。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谁没执过那带棱的扇柄,吸过它的丝丝凉风呢。瞧,那顶部还结了一大串黑色的果子,一派玄珠独得老迈的从容淡定,风姿独具。白石老人总爱画它,想必他的家乡一定有很多此物,有同行答话“是的,他家离这里不远”。回京后,又在美术馆看到陈衡恪把它和茶壶并一枝梅花画在册页里,更觉亲切,这些都是我画此图的感觉来源。现在人都走着,人在旅中,最珍重的祝福是什么呢?多吉是也。《吉祥圆满图》画的是高大的柚子树和鸡雏。Long long ago,在一本闲书中读到描写月亮的句子,说“八月十五的月亮仿佛高挂天空的一个大柚子,金黄金黄的。”换作北京人定会说“多实诚的比喻啊”,可我当时却只是好奇,对柚子好奇,因为没见过,直到十年前在版纳写生才得见那一树一树“高挂的月亮”。后来又在雁荡山写生,画过它,这次在吉安的渼陂村再次得见。天青之下,这些黄灿灿的大柚子高挂梢头,左看右看,竟觉出那个关乎月亮的比喻其实很不凡呢。既然柚子给作家以中秋之月的联想,那么以之作吉祥圆满图,不亦可乎?

  《水边多吉图》画的是鸡冠花和鸡雏。此画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初冬的江西写生。在吉安的古村落渼陂村,奇怪得很——村里没人,除了空的大宅子,见到的全是鸡、鸭、鹅和狗狗。村旁有条河,叫渼水河,蓝天白云倒映河心,成群结队的鸭子和大白鹅在水中游弋;近水处沿岸长着许多花花草草,特别是那高高的鸡冠花经霜后气质别样;穿梭其间的许多大鸡小鸡在觅食、玩耍和奔跑,有的一路走一路轻唱,漂亮的羽毛闪闪烁烁,水陂相映,意趣天成。多美的图画,让人看不够画不够,这里的生灵有福了——这美水这美陂就是它们的天堂。


  图二

  在移景画面时,我画的是春水美陂,因为,秋冬季节的鸡冠花更适合瓶插,画出来反倒没啥意思,还是画春景的好。《君福万年图》(见图二)画的是鸡妈妈和一群襁褓中正在享福的鸡宝宝,一旁的瓦器中植有万年青。母鸡稿本系我昔日写生所得。画雏鸡是画它的可爱,画公鸡是画一种昂扬的精神,画母鸡就是在画慈爱。“母鸡护雏”的精神是足以感动天下人的。曾见白石老人画的子母鸡图,一只小鸡蹲在妈妈的背上,那份沉湎,那份天趣,令人动容过目不忘。故借此机会也来画一画这样的图画,以承白石老人遗意——祝,君福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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