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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四十九岁，已经建过两次房子。 他排行第三，过继给终身未娶的我二公。在我五岁以前，我们就住在二公留下的旧房子里。一个清晨，我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看见大人们正在我床前扶着一根从屋顶倒塌下来的房梁———我们破败不堪的旧房子终于在那个晚上彻底破败了———这根房梁当时幸好没砸着我，大家为此庆幸。那天，我们搬进了祖父让出来给我们暂住的东厢房，父亲就开始拆旧房，建新房了。 那年我五岁，弟弟三岁。母亲正怀着妹妹，挺着一个大肚子，不能帮忙。二十九岁正当健壮的父亲开始一个人上山挑石头。他当时有一个雄心壮志，要建两间二层楼房，好给我和弟弟一人一间娶媳妇用。没钱买砖头，请了一个石匠打石头，他自己硬是用两个肩头一双腿一趟一趟地上山挑石头，足足挑了好几个月。等挑够了石头，妹妹便在那个秋天降生了。 我妹妹是为了慰问他的劳累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们兄妹三人，他最疼爱的是我妹妹，从没有打骂过一次。谁能知道女儿的出生给他增添多少力量！那一年他建好了两间青石黑瓦房，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年幼的我未能体验建房的艰辛，后来有燕子在新房的檐下筑巢，看着一趟趟用带血的短喙衔泥的燕子，我就想到父亲是如何建起这两间房子的。父亲在旧房突然倒塌的巨大困难面前，用强有力的双肩挑起了一家人的希望。现在父亲双腿严重静脉曲张，那肌肉下大块隆起的血管蕴藏着生活的艰辛和对命运的抗争。 父亲是土地的精灵，他教我们兄妹各种农活，培育我们热爱土地的感情。可是我们兄妹长大后全部离开了老家，离开了他精心耕耘过的土地。父亲含辛茹苦建起的房子已经令我们“不屑一顾”了。子女都能走出那个贫穷的小山村，对父亲来说是一场革命，父亲为此感到欣慰，有胜利者的自豪。他开始在这个我们生活的小镇再建一座房子。可是谈何容易，他始终未离开过土地，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要用从地里扒出的钱来建造一座三层楼的水泥房子，其艰辛和劳累我的文字未能尽述。 十几年来，他的经济收入只够维持我们上学的费用。父亲实在是不容易。我无法想像稻子如何一粒粒从父亲的指缝间流到仓里，变成钞票，又变成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可是新居的的确确矗立在我们的眼前。中国劳动人民善于用坚韧创造奇迹，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 住进新居时，我感到沉重的负疚。记得大前年，我刚分配工作不久，用自己的工资为父亲买了一双皮鞋。父亲手接皮鞋，过早衰老的脸庞笑成一朵秋天里怒放的菊花：“儿子有自己的工作了。”父亲一生最自豪的就是把我培养成一个大学生。但是我微薄的工资未能在他最需要时助一臂之力。父亲，我送您一双皮鞋，您送我一座房子和整个稳健的未来，这就是父亲！ 父亲的房子，是我永远也走不出的家。不管天涯海角，我的心中都矗立一座巨大的形象，一座象征父爱，象征力量，象征战胜困难、热爱生活的劳作者形象。 文章摘自白荣敏《走进乡间》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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