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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其翼——通灵入神的手笔!(附作品集)

 心平08的图书馆 2017-02-20


  

  张其翼先生是一位杰出的花鸟画家,但不幸遭遇“文革”浩劫,英年早逝。他的绝大部分作品也被抄、被抢、被盗,四十年来几乎不见踪迹。进入新世纪以来,艺术市场蓬勃发展,不少私人藏品逐渐浮出水面,有心的收藏家全力搜求,使我们重新欣赏到他的作品,并有机会对他进行重新评价。


  张其翼(1915-1968)字君振,号鸿飞楼主,原籍福建,久居北京。其祖父张德彝(1847-1918年)是晚清著名的外交官,曾担任过使英、意、比大臣及专任使英大臣,目睹并记述过巴黎公社壮举,游历过欧、美、北非的许多国家,做过光绪皇帝的英语教师,官至三品卿。著有《航海述奇》《欧美环游记》。[1] 张其翼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他幼即喜画,并表现出很高的天赋。家长曾请著名画家金城到家里指授他画法。及长,入輔仁大学美术专修科学习,随汪慎生学画花鸟。后专心自学,精心临摹和研究历代名画,于明代林良、吕纪最下功夫,还兼学宋代马远、夏珪的山石画法。张其翼在学习传统的同时,也十分重视师法造化,一方面在家中养花哺鸟,一方面到野外观察写生。



      他回忆说:“我很爱禽鸟,在十来岁时,家里饲养着各种的鸟,因此我对于鸟的声音,感觉比较敏锐,不论什么小鸟,只要飞到我家院子来,在没有看见它时,就能想象出它的样子来,同时,它的生活情况,也在我的头脑中显示出来了。”[2] 在《我怎样画翎毛》一书中,他谈到自己的观察写生经验:“最好能在晨晓的时候,常去野外观察鸟的生活,或在野外短期居住,以便收获丰富的素材和学识。在出行时,要带笔记本,要有望远镜,必要时,还可以用照相机去拍照,借作参考。”“如要观察鸟的生活习惯,应在群鸟嘲鸣的时候,或在它饮啄栖息的地方,或当它正在喂养鸟雏的时候等等 。要想观察鸟类的生活,必须尽量掩蔽自己的身体,行动要轻,要稳,以免惊动它们……。”文中还讲到如何在观察中比较,如何观察捕捉“它们正在举翼剔翎振翅伸颈等等动作”,如何辨认它们的色彩、斑纹和质感。他对禽鸟动物和花卉的高度熟悉,主要是从这样的观察写生中得来的。[3]



  在40年代的北京,张其翼先生与田世光先生齐名。田世光小他一岁,毕业于京华美术学院,也曾受教于汪慎生。二人是好朋友,也是艺术上的竞争对手。张其翼先生的夫人回忆说:“俩人在画上互相比赛,当他看到田先生画了一幅好画,他就要想法超过他,画一张更好的!”[4] 由于家庭环境和志趣的原因,张其翼只专意于绘事,极少参加社会活动,缺乏与各种社会人士交往的能力,始终保持着一种儿童般的单纯和憨直个性。50年前期,由于艺术市场衰落,他的生活十分窘迫。1956年,天津河北师范学院美术系招聘教员,孙其峰来到家中相请,张其翼欣然应诺,携家赴天津任教,他的生活也有了着落。在天津的12年,张其翼的艺术进入盛期,在教课、辅导青年教师之外,创作了很多杰作,编著出版了颇有影响的《我怎样画翎毛》一书。

  张其翼先生到天津河北师范学院的那一年暑假,我考入该院美术系五年专科,恰巧张先生教我们画花鸟。第一堂课讲画鸟,他给我们演示画大小卵圆形的技巧——大卵圆形为鸟身,小卵圆形为鸟头,两个卵圆形的组合变化,就呈现出鸟儿的各种姿态,那感觉真是奇妙极了!还记得张先生留平头,头发似乎是直立的,大眼睛,长下颏,说老北京话,十分风趣。他看我们年龄小,就说:“我像你们这么大点的时候,穿衣裳还让人伺候呢!”教我们画卵圆形,就说:“会画小乌龟吗?别画那么圆就行!”。在我的印象中,他对自己的艺术十分自信,说过一句我印象特别深的话:“有基督教的国家,就有我的画儿!”(张其翼师不会说谎,但至今我也没明白,他的花鸟画怎么会流传到许多基督教国家?)一位高年级同学对我们说:“张老师的勾线,国内第一!”对这样的评价,我们当时似懂非懂,但听了非常高兴。今天看来,张其翼先生的艺术成就,何止是勾线的功夫啊!



  宋人花鸟以“精于审物”著称。这四个字用以概括张其翼先生对花鸟动物的观察描写最为合适。在20世纪画家中,若论画禽鸟动物之多、之精、之生动传神,恐怕很少有人可与张先生相匹敌。他能画的禽鸟,有隼、鹰、雕、鵟、鹦鹉、鹦哥、梧桐鸟、雷鸟、鸭、家燕、凫、鸽、鸠、交嘴、鹡鸰、芙蓉鸟、鹈、太平鸟、翠鸟、翠哥、黍鸥、伯劳、鸡、雁、珍珠鸡、鹤、白鹭、八哥、黄鹂、葵花鸟、鹅、孔雀、印度孔雀、金丝雀、鸂鶒、鸳鸯、戴胜、锦鸡、百灵、野雉、啄木鸟、猫头鹰、白鹇、秦吉了、鹨雀、桑扈、老西儿、莺、鹌鹑等等,能画的动物有猿、猴、马、免、虎、狮、羊、鼠、狐、蛇、犬、猫、熊、熊猫……等等。他还熟悉禽鸟动物的习性、解剖、结构、声音、动态、色彩,知道它们的生活环境,知道它们如何飞行,如何落地,知道它们的羽毛的色彩如何变化、为何变化。



         他研究各种画鸟的方法,光是画跗蹠和爪,就有沥粉析甲法、勾勒敷色法(其中又分为实勾法、虚实兼勾法和白描敷色法)、堆点鳞甲法、用墨点写法、铺粉渍色法等。画羽毛的方法更多,这里不具述。总之,张其翼先生不是一个逸笔草草的文人画家,而是一个以画为业,有真本事、真功夫,真正能“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艺术家。明人谢肇淛说:“人之技巧至于画而极,可谓巧夺天地之工,洩造化之秘,少陵所谓真宰上诉天应泣者,当不虚也。然古人之画,细入毫发,飞走之态,罔不穷极,故能通灵入神,役使鬼神。……今人画以意趣为宗,不复画人物及故事,至花鸟翎毛,则辄卑视之;至于佛像及地狱变相等图,则百无一矣。”谢氏批评文人写意画,提倡学习“古人之画”即唐宋绘画传统,在当时具有针砭时蔽的意义。近代以来,也有学者画家批评明清末流文人画,提倡发扬精于审物的宋画传统,如康有为、蔡元培、鲁迅、金城徐悲鸿等等。久居北京的金城,提倡“以工笔院画为正轨,以写意为别派”,提倡“精研古法,别求新知”,并于1920年创办中国画学研究会,招生课徒,在北方画坛产生很大影响。张其翼走的正是金城身体力行的路子,他虽然因年龄小没成为金氏正式弟子,(金城病逝的1926年,张其翼仅12岁),但他后来的实践,却与金城的理想相一致。追随金城的诸多后学,如果说画山水人物最出色的是陈少梅,画花鸟最出色的则非张其翼莫属。



  张其翼能工能写,最突出的特点是寓写于工,写中有工。“寓写于工”,指他以工笔为主体,同时含有写意,在工整细丽的同时兼能生动活泼,绝无一般工笔画的刻板之病。“写中有工”,是说他画写意也讲究造型、结构、笔墨,包含着精审的工笔态度。从另一角度说,他兼擅赋色和水墨,不论以赋色为主还是以水墨为主,都能把两者巧妙地结合起来,使作品明丽而刚健,柔美而不乏雄强,既有色彩的充分表现,也有笔墨的恰当发挥。能达到这种水准和境界的近现代花鸟画家,实不多见。



  从传承讲,张其翼虽然对清代以来的华新罗、沈铨、任伯年、金城、王云、齐白石都很注意,也作了充分肯定,[5] 但主要继承发扬的是明代林良、吕纪的传统,其中得益于林良尤多。他曾说:“林良的作品,笔墨泼辣豪放,挥洒自如,略受浙派的影响,善作凫雁张嘴吃东西时的形态,很有生活情趣。”[6] 张其翼的作品,也具有类似的特色。这本画集中收入他1938年(24岁)的《拟吕廷振》,画法工整,表现江天寥廓,秋风萧索,一群鹌鹑云集有花草的水滨,情态气氛之浓郁,充分表现了林、吕画工中带写的特质。张其翼正是把这一特质与清代花鸟画重视笔墨的传统相融会(他在《我怎样画翎毛》中也曾说:“翎毛到了清代,多重笔墨。”),创造了寓写于工、写中有工的格体。近现代许多传统型画家,长于临摹而弱于变通,张其翼也长于临摹,但他能把师古人与师造化、临摹与变通、传统风格与个性面貌融会起来,这是他高出一般画家的地方。



  张其翼先生作画,严谨、投入、专注,能够解衣盘礴,进入一种物我两忘的状态。他作画时,即便家人也不能随意打扰。他不主张一挥而就的随机而画,而主张构思草稿,九朽一罢。他说:“每次朽改之后,应当悬在墙壁上,站在远远的地方仔细观察,要静坐长思,细心揣摩。”落笔时,要进入想象的境界,“画花像是嗅到花香,画鸟像是听到鸟语。”[7] 这不仅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才能和修养。好的技巧加上好的心态和修养,才能画出好的作品。

  一个出色艺术家的名字可以被淡忘、遗忘,但只要他的作品在,就有可能被重新发现,重新认知,在画史上获得新的生命。张其翼和他的花鸟画也是如此,一定如此。

  2005年3月6日于红松书屋


  注释:

  [1] 收入钟叔河编《走向世界丛书》第一辑,岳麓书社,1985年,长沙。

  [2] 张其翼《我怎样画翎毛》第55页。

  [3] 张其翼存有许多剪贴下来的花鸟动物照片,以在创作时参考。但他笔下的禽鸟动物形象,比照片还要生动。

  [4] 笔者访问张师母的记录。

  [5] 在《我怎样画翎毛》一书第4页写道:“华喦用山水的皴擦方法脱化而成,机趣天然。沈铨师黄筌派,一度去日本授画,染有日本画渲润的气氛,而造成另外一种风格。任氏诸家,学黄黄筌的体系,又学林良的写意方法,二者相融会,多用写意,墨底上盖罩石色,别出一格。近代花鸟画颇为发达,画家中突出的,有金城、王云、齐璜。金城学古人的各种方法,融会贯通,而成己法。王云专师华喦一派;而齐璜是以朱耷的笔意融会写实的新法。”人民美术出版社,1993年第二版。北京。

  [6]  张其翼《我怎样画翎毛》第3页。

  [7]《我怎样画翎毛》第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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