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圣诞节,也即我父亲去世的当年,我遭受了一次严重的事故。我上楼梯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蹭了我的头皮。我撞着了一扇刚刚油漆的、敞开着的窗户。尽管采取了急救措施,伤口还是感染了。整整一个星期,我睡不着觉,备受幻觉和高烧之苦。一天晚上,我失语了,只得让人送进医院,立即进行手术。我患的是败血症,浑然不觉地在生与死之间周旋了一个月(很久以后,我把这件事故写进了我的短篇小说《南方》)。 我开始康复时,担心自己的智力受得了损伤。我记得,我母亲要给我念不久前我刚买到的一本书,克·斯·刘易斯的《来自沉默的行星》,但是连续两三个晚上,都被我推辞了。可她执意要读,最后还是她胜利了。不过,我听了一两页,便哭起来。母亲问我为什么掉泪。“那是因为我听懂了,”我说。 不久后我就在心里琢磨:自己还能不能再写作呢。在此之前,我写过几首诗、几十篇短评。我想,我要是现在再写短评而失败的话,那我的智力就算完了;要是去做我过去确实没有做过的事情而遭受失败,那么问题还不严重,甚至还可以作作准备,看看最后到底是什么结果。我拿定主意,决计写一个短篇小说。那成果就是《<吉诃德>的作者皮埃尔·梅纳尔》。 我继续在图书馆里写作。尽管同事们把我看作叛徒,因为我不跟他们一起吵吵嚷嚷地开玩笑;但是我仍在地下室,天热时则在屋顶平台上继续我的写作。 我的卡夫卡式的短篇小说《通天塔图书馆》试图再现那家市立图书馆的梦魇以及对它的赞美,但这篇小说的细节没有什么特别的含意。我在小说里提到的书籍和书柜的数量,一如我伸手可及的那些书籍和书柜。某些目光敏锐的评论家对那些数字颇为关注,然后慷慨地赋予它们一种神秘的涵义。无论《巴比伦彩票》,还是《死亡与指南针》和《环形废墟》,都是我在图书馆上班的时候,全部或局部地偷空写出来的。 摘自博尔赫斯《自传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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