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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线盒|本雅明

 卡夫卡的寒鸦 2017-02-28


《柏林童年》,南京大学出版社


虽然我们家里已经不用那种把睡美人刺伤,让她沉睡了一百年的纺锤了,但是我们的妈妈和雪天里坐在窗边的白雪公主的母后一样,下雪天也拿着针线坐在窗边,而她做针线活时也全凭那个顶针,才没有被刺出三滴血。然而顶针的上端却自己染上了淡淡的红色,侧面的小坑也像被刺伤后留下的痕迹。如果把它对着光,那个我们的食指熟悉的幽暗洞穴的尽头就会被映得通红。我们喜欢戴上这个小小的王冠,悄悄地做一次国王。当我的手指上戴着顶针的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女仆们那样称呼母亲。她们的本意是“尊敬的夫人”,但是却把前一个词的音节弄得残缺不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她们是在叫“缝纫夫人”。不过,对我来说也实在找不出更贴切的头衔,来描绘妈妈无比威严的权利了。

就像一切王侯的宝座一样,妈妈在缝纫桌边的这个宝座也具有神秘的魔力。有时我能感觉到这种魔力,在它的威力之下屏住呼吸,动弹不得。在我被允许陪妈妈去串门或买东西之前,妈妈发现我的衣服上还有地方要改一改。于是,她把我已经穿上的海军服的袖口抓住,补了补蓝白相间的袖边,或者她飞快地在我的领结上缝几针,使之“锦上添花”。我站在一边,咬着浸了汗的帽檐胶带,味道酸酸的。在这种时候,我的心里就因为针线对我的这种极端的控制而升起了对抗和愤怒,不仅是因为妈妈对我已经穿在身上的衣服的过分忧虑使我的忍耐受到了严峻考验——不,更多的还是因为在我身上施用的这些雕虫小技,与针线盒里兴师动众的大量用具太不相称:那里有色彩缤纷的丝绸,有精致的缝衣针,还有大小不同的各种剪刀。我开始怀疑这个盒子的本来用途到底是不是缝纫,而里面使我坐立不安、心生暧昧之念的丝线和棉线圈,更加强了我的这种怀疑。这种引诱来自线圈中轴的空洞。丝线绕在轴上,洞的两头用薄纸封住,黑色的纸上用金字印着制造公司的名称和产品的编号。我禁不住巨大的诱惑,用指尖捅破了薄纸的中央。纸被撕破以后,我摸着里面的那个深洞时,心里感到无比的满足。

针线盒的上层并排放着一些线圈,黑色的针板闪闪烁烁,剪刀也一一插在皮套里。在这一层下面是幽暗的底部。那里乱糟槽的,散开的线绞成一团,多余的橡皮筋、衣服搭扣、零碎布头都堆在一处。在这些废品中还有一些纽扣,其中有些的形状我从未在任何衣服上看见过。很久以后我又看到过一些类似的:它们被做成雷神托尔车子上的轮子,一位普通的国民中学老师在上世纪中叶,把它绘制在一本教科书上。隔了这么多年,我才通过这幅发白的小画证实了自己的那个猜疑:针线盒除了针线活以外另有他用。

白雪公主的母亲做针线活的时候外面下着大雪。这片土地越静谧,这种安静的家务活就越显得高贵。天黑得越早,我们就越会常常拿起剪子。于是,我们小孩每天也会花一个小时盯着一根拖着粗棉线的针。每个孩子都默默地取出要绣的东西:小纸盘、吸墨袋、小布套,并依照纸样上画的图案绣着花。针在纸样上走过,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禁不住诱惑,不时地去窥视布的背面交错的线条。我在布的正面绣的花越来越有样子了,但是布的背面每缝一针,就会增加一分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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