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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北平一家人(四):山雨欲来

 汇文聚智 2017-03-01



爸爸因为所谓历史问题,返京后就在当地派出所掛上了号,平常人家也不多说什么,只要他找到一份新工作,就会有人过去打招呼,事由儿立马搅黄啦。




解放后的公私合营


上世纪四十年代,国家一直处于战乱。一次偶然,奶奶替个朋友代管房产,人家定居国外不回来了,托她转卖。奶奶觉得价格合适,就自己留下,后经瓦匠刘一拾捣,还真有一眼。碰巧有买主,一进一出也就算是行家里手了。此后凡遇到合适机会,她就买进,有更好的机会再出手,其余的作为自己的产业。到临解放,除她自己两套房产外,三个儿女名下也各有一套。


1956年搞公私合营,绒线胡同一处房产列入其中,当时的政策按我现在理解就是把私产,无论房产还是买卖,通过议价划归国有,国家分期付款,那会儿管这叫吃定息,公私合营后的那处院子被用作政府机关〝中国盐业总公司〞。乐家的同仁堂也是那年公私合营的,而且是非常主动敲锣打鼓去市政府送的喜报,对全市工商业者起到了带头示范作用。为表彰这种开明大度,他们家族的代表人物,四房的乐松生荣登北京市副市长席位。我大姨夫把他所开的怀仁堂也主动上缴公私合营,在工商联掛上个头衔,还算是个区级政协委员。



同仁堂老照片


大姨夫办事细致、认真,人称〝功夫老爷〞,他把辨认细料药材的琢磨劲用于个人爱好一一古懂收藏。故宫和琉璃厂是他最常去的地方,搞收藏总要有个过程,照他的话讲得先把冤大头当够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北京搞十大建筑,大姨家所住的方巾巷属于征用地段,安排他们搬迁到建外永安里。旧宅有房41间,新家仅7间,无法存放这些古玩、木器。最后将全部藏品明清瓷器99件,古老硬木家具50件捐给故宫,名贵鸽子捐给动物园,桂花山子等名贵花木捐给颐和园。仅明代紫檀木大画案一件就与16间怀仁堂制药厂的房产等价。明永乐甜白釉僧帽壶,壶盖并存,品相完好,故宫此前仅有一件还缺盖,确属价值连城的精品。他对皮货也是情有独衷,初冬穿什么深冬穿什么都有讲究,帽子得是海龙的,衣领得是水獭的…


他家有一间房是存放名牌自行车的,不骑时都悬掛起来,什么凤头的、三枪的、汉堡的。我们举家回京后,爸爸有段时间借过他家一辆汉堡车骑,那辆车我也很喜欢,用小手帮助擦拭,黑漆擦出深棕的底色,闪着油光。国产飞鸽车一问世,爸爸就买了一辆,把借的车还了回去。当时我很不理解,还回去也是吊在房梁上,况且新车明显不如旧车,又难看又笨重。现在似乎明白了,虽然妈妈以及我们孩子与大姨家走得很近,但爸爸身份不同,他要保持一份属于他个人的自尊。


朝鲜战争,是外人强加在中国人头上的战争。当战火已经烧到家门口时,中国人民志愿军雄赳赳气昂昂,慷慨赴朝作战,全国人民热情高涨,给予最可爱的人全力支持。大姐当时正读小学,给前线志愿军叔叔写了一封慰问信,信里夹了一张她梳着小辮戴着红领巾的照片。这封信被送到前线一个炮兵阵地,先是被几名战士互相传看,后来通讯员黄叔叔把它缴到连长尹玉春手里,尹叔叔留下,并及时写了回信,此后两年书信不断。志愿军胜利凱旋,尹叔叔要来家里探望,全家象过年一样高兴,连爸爸也笑容满面忙前忙后。尹叔叔在北京住了一段时间,我们最高兴就是听他讲前线打仗的事。他说他平时对战士特别爱护,像对自己的兄弟一样,只有对大姐那封夹着照片的信,他霸道了一次,独自收藏起来。每逢战斗间隙就会拿出来看看,想着在前线拼死拼活,是为了保卫后方这些可爱的孩子,心里就特别畅快。尹叔叔后来转业回了老家湖南,担任县长职务,有时进京开会,还会来家里看看,直至文革开始,才断了联系。


多年未露面的韩二姨突然造访,让大家又惊又喜。原来她参了军,作了一名文工团员,随部队南下,去过不少地方。如今胜利了,转业到地方,现在天津工作。一身双排扣的列宁装,给这个老式院落带来一股清风,她劝妈妈也走上社会,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妈妈只念过几年私塾,结婚后相夫教子,在她的鼓动下到街道组织的识字扫盲班当教员。学生都是附近居民,坐在小板凳上用田字格本一笔一划描,好象很费劲。有时能听见铅笔芯折断的声音,然后就开始叭达叭达抽旱烟,嘴里还小声叨唠着什么,妈妈只好耐心劝慰。


抗美援朝期间,妈妈还参加了卫生培训工作,拿回一摞书,上面画着如何包扎伤口。我偶然弄破皮肤,她就会熟练的按步骤为我处理,    后来有人自发组织机器绣花社,这个妈妈自小就会,于是搬上进口盛佳牌缝纫机加入了进去。她们这个社居然慢慢干起来了,经过几次合並,形成一定规模,还接到了出口订单。妈妈的机绣技术还是当年大姨教的,大姨的水平远在妈妈之上,她曾经绣过一幅松鹰图,参加过大型博览会。妈妈劝她也加入绣花社,试了几天还是放弃了,一是因为她做活细但手慢,但更重要的是她不习惯那么多人挤一个公共厕所。


爸爸因为所谓历史问题,返京后就在当地派出所掛上了号,平常人家也不多说什么,只要他找到一份新工作,就会有人过去打招呼,事由儿立马搅黄啦。租用我家前院的一个私人铁工厂没有会计,积了一滩糊塗账,请爸爸帮几天忙,时间长了,处的还不错,就暂且呆了下来。这点活儿不搂他一干,平时得空就辅导孩子学业,二姐和我年级较低,还用不着家长太操心,大姐已上高中,爸爸对她关注自然多些。有时还沒等大姐张嘴呢,他就主动问〝姑娘,有什么难题吗?〞大姐的乒乓球技术也是他把着手教的,在院子的空地上用门板支起个球台,那是一块好大好厚的门板,比真正的球台也小不了许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有一块厚铁片,一头还呈锯齿状,奶奶说是为做木匠活预备的,不许拆。每逢球落在铁片上就不规则地乱跑,大家会同时喊出〝地雷!不算〞多了一些不确定因素,倒好象更多了一些趣味。


二姐天生是上学的材料,一道数学题,别人会解了,得出答案就过去了。她总要找到好几种解题方法,选出最佳捷径,这对她来说是一种乐趣。初中高中六年都在师大附中,是班上的学习尖子。她们学校高干子弟特别多,有意思的是她曾和X元帅的三个孙子是同班。要想说清楚,只能把这三个同学按年龄分为甲乙丙,最初和丙弟同班,她升班了,丙弟留级了。此时乙哥留下来又和他同班,直到高三,追上了老大不小的甲哥。学习成绩虽一般,但他们人都很好,仗义,厚道。经过曲折的中学阶段,他们最终都如愿进入高等学府。



(作者介绍:非著名画家老葛,1950年生于北京,1968年12月年到山西插队,干得了农活,下得了煤矿,搞得了艺术,在山西阳泉一矿渡过了而立之年,是地质勘探队里最会打篮球的,篮球队里最会画画的。1990年回到北京,度过花甲之年,晚年涂涂写写,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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