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贞素《听鹃楼诗钞》

WENxinHANmo 2017-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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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贞素（1883—1951），原名仙俦，字祺孙。潮州人。晚清秀才。能诗善文工书。尝执教席于潮州各学堂。为当时粤东一大名士。仙寿骑箕之后，沧海水枯，红羊劫尽，其名亦如风过波平，了无痕迹，知之者甚少。近得见其遗著《听鹃楼诗钞》稿本，收录其生平诗作四百九十有六首，前有王国镇、郭心尧、柯亭之序，饶锷、吴鹤笙、刘仲英、郑雪耘、张尚芳、詹安泰、蔡儒兰、蔡狂父、柯可侬之题词，皆为当日粤东文林一时之选，可知祺孙诗名籍甚。然其诗集从未刊行，故没世无闻焉。戊子始由受业郭国英等梓印。

　　夫鹃者，泣血之禽也。祺孙以听鹃名楼，而自序曰：“终日愁苦如坐困地狱中。复值牛鬼蛇神，时令人心悸，用是放怀楮墨，溺意韵语，声气所感，梅魂菊影都放可怜之色，相对无言，潸然泪落，亦可以窥其情矣。”盖祺孙以至情善感之人，而遭凌夷惨变之世，其胸中愁苦郁结无由宣泄，不得已而形诸诗者，亦犹鹃之泣血也。

　　祺孙之诗，剑胆琴心，负慷慨忧时之气；惊才绝艳，多芳香悱恻之词。洵为真性情之流露也，以七律为最佳。

读岳忠武王集

中原社稷已沦夷，志士孤忠报主知。

半壁江山闻鼓角，十年勋业动旌旗。

那堪北虏摧锋日，正是南朝斩将时。

直抵黄龙言不践，至今河朔有馀悲。

　　此首借古讽今，一种苍凉雄兀之气流转其中，志士悲歌慷慨，于今仍掷地有声。然变徵之音，在祺孙实为异调。

仿张船山佛前饮酒浩然有得四律并用其云韵（选一）

蜃楼海市可成真，拟向瀛壶试买春。

瞥眼莺花开万象，劳形日月走双轮。

识来文字常为累，除却金钱肯认亲。

鸡犬连群天上去，低头自顾本凡人。

戎马用杜少陵江汉韵

戎马仓皇日，群雄笑腐儒。

论应齐物远，辞共楚山孤。

白发春同长，苍生困未苏。

花间尊酒满，何用哭穷途。

　　此二首为感事之作，皆可见其忧世悯生之情怀。而祺孙诗之最擅者，乃在将感慨化入丽句，彼自谓：“酒并阮刘醉，诗兼温李工”者是也。如：

寄仲容南京（二首）

露白葭苍望眼遥，离亭杨柳正飘萧。

有情鸿雪添惆怅，无价文章任寂寥。

曾是王侯期望绝，乍令公子梦魂销。

临春结绮今何在，莫把繁华问六朝。

安排瘦骨老江乡，休管名流笑我狂。

别院纵无葵向日，疏篱犹有菊凌霜。

北游回想皆陈迹，南望今经几战场。

若到孝陵论霸业，为予杯酒酹斜阳。

用前韵柬鹏云

木叶霜催落满村，藩篱菊傍老松存。

情同莫逆云为友，书报平安竹有孙。

酌酒怕看杯底绿，拈花愁向梦中温。

羡君避地成高隐，长侍椿庭学灌园。

　　此数首堪称其酬赠诗之代表作，融飞卿之顽艳、玉溪之蕴藉于一身，兼能得樊川之豪俊，可谓善学晚唐而能化者。吾潮近世诗人学晚唐者前有丁叔雅，能继之者其惟祺孙乎。其时石铭吾、刘仲英、侯乙符师事陈石遗，有三杰之号，岭东诗风为之一变，多受同光体之熏沐，并辔于宋派一路。祺孙特致意乎晚唐，亦迥异时流矣。詹安泰题其集曰：“稍觉同光争气力，剩从温李吸深苍”，可谓知言也。

　　集中亦有以悱恻之词，写无题之思者，尤为哀感动人。如：

秋兴五首和惜馀女士元均（选一）

燕支门巷雨萧萧，诗思牵人过灞桥。

韩掾异香传绝代，谢家别梦隔明朝。

从知弱柳情难系，犹有残荷露未凋。

旧恨新愁付棋局，山深看煞烂柯樵。

　　再如“灵台悬明镜，愁草茂情田。”（《冬日晚眺》）“塘外青荇怜雨洒，梦中红豆怯风侵。”（《秋日写寄鹏云兼怀希士》）“年年不了东君怨，买帚何当号扫愁。”（《补和惜馀女士送春元韵》）“沟水断流红叶信，盆花谢影翠波楼。”（《秋思》）亦皆骚雅有致。

　　余读祺孙诗毕，掩卷叹曰：信夫！诗者，性情之照也。有真性情而后有真诗。夫诗人者，天赋彼以真性情，能善葆之而形诸诗者之谓也。老子曰：“能婴儿乎？”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佛曰：“自性真如。”说虽有异，其理则同。皆欲人能还其本来面目，葆其真性至情也。故诗人者，能葆此真，则其诗自佳。如谓余不然，试观乎祺孙之诗可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