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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很可能不会更好。承认这一点是我活下去的方法 | 一个女孩从23岁起怎样面对痛苦

 springtime12 2017-03-10

这是 新世相 的第 327 篇文章



Sayings:


每个人都有一些改变不了的难题,比如个子不够高、没有幸福的童年、亲人的离世。这些缺失无法扭转,也无法被打败,因为它们是“事实”。


面对这种痛苦时,人都需要一些鼓励。比如让自己坚强,相信只要努力一定会更好。这些鼓励经常有用,在很难的时候,的确能救人。


但有一些巨大的痛苦是无法通过鼓励、希望化解的。这种时候,明白明天很可能不会更好,反倒可以给人力量。


今天这个女孩的经历就是这样一个故事:每天跟痛苦打架,但知道自己并不会把它彻底打跑。累的时候,就灰心丧气一下,绝望一会儿。灰心就灰心吧,灰心也是生活的一部分。灰心结束了,信心会再来。明白这痛苦会一直存在,但决定一直跟它打下去。


听上去好像是个很丧的故事,但它让我觉得特别有力气。





我永远无法感激这一场苦难,但我正视自己的痛苦

口述:Nannie 



我叫Nannie,今年25岁。


2015年,我在台湾念书,不巧遇到八仙尘爆,大火带走了 15 个年轻人的生命。


我在23岁最美好时,变成了一个全身 60% 以上皮肤没有毛孔、全身疤痕的人。


一个被烧伤的人的生活大概是这样的:


- 每天望着窗外发呆三四个小时。

- 每天哭两三次。

- 在医院打了两个月石膏,第一次洗澡,流下来的水都是红色的。

- 每天打开纱布看伤口,觉得没什么变化。

- 比起痛来说,痒让人更无法控制。

- 复健每次都要疼哭。哭累了就休息一下,继续活动。

- 羡慕能蹲下上厕所的普通人。这个动作尝试了两年还没成功。

- 坐久了站不直,站久了坐不下去。

- “没办法”是生活的常态。

- 没人能体会你体会的。常常觉得很孤单。

- 花了很多时间学习与痛苦相处,而不是战胜它们。



我承认自己至今依然经常心情复杂。有时会忽然发呆,在路口看随便一双穿热裤的腿、穿短袖的胳膊或者一头亚麻色的长发,或者单纯是形形色色匆忙过红绿灯的人群,就忽然停止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如果灾难后反而特别乐观自信,这里边大都带有自我麻醉成分(当然变得悲观、不自信也不对)。不要指望一个受到伤害的人真正觉得“残缺也是一种美”,或者“外表只是躯壳,爱你的人看到你的心”。


我曾经后悔去八仙乐园,埋怨给我看到活动信息的人,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走。人生没有后悔药,如果有我一定吃下去改变当初的选择。


我唯一不后悔的,是我选择活下来,这个决定。




2015年6月27日晚上8点32分,在台湾新北市的八仙乐园“Color Play Asia——彩色派对”已经接近尾声。舞台上,主持人宣布“最后一波彩色洒粉”,人们疯狂欢呼。接着,忽然间,着火了。


大家都以为那一瞬间的火光是舞台效果,可随着火舌向人群蔓延,我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人们慌乱地四处奔跑、后退,嘶吼着拍打身上的火焰。


我被绊倒了,一个很胖的男生压在我身上,压掉我一只鞋。我在全是粉尘的地上看着模糊的火光,脑海中浮现父母的脸,推开身上的男生疯狂地朝外跑。


终于淋到水时,我抬起手臂和腿看了一眼,那一眼我终生难忘:我的皮肤都耷拉在四肢上,像是快要脱落了一样。之后我再也没敢看我自己。


被送上救护车不久,我陷入了漫长的昏迷。


十几天后我醒过来,看见这个世界的第一眼,是医院加护病房的天花板、自己完全不能动、讲不出话、全身疼得像碎掉一样,脑子里面一阵轰鸣,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好像在我神志清楚的那一瞬间就死了。我特别绝望,特别埋怨我被救了一条命。我想过自杀,却没有力气完成这个动作。站不起来,全身满是纱布和绷带。每天最怕换药,全身纱布撕拉下来,再涂上新的烫伤药膏,疼得死去活来几十分钟,再换上明天还要撕下来的纱布。


那时我从不戴眼镜,视力模糊,就不会看到我的四肢是什么样。我一点也不想看清楚它们。




我从小喜欢打扮,偶尔矫情。从小学开始当主持人,一直到研究所,漂亮主播的梦从未断过。偶尔幻想自己是个芭比样的女孩子,因为打扮得体和妆容靓丽,说不定有一天变成网红,或者被星探发现。


但这一切都被几十秒的火焰打破了。


在医院里我每天都要哭两三次,每天望着窗外发呆三四个小时。隔几天查查自己的抑郁症测试分数有没有增加。


和我一样遭遇这场事故的朋友曾说:“有时就在想,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就是当时’啊’一下就死了,也没那么多现在的痛苦。




有段时间我拒绝和父母说话,沉默接受所有治疗。疼了就哭,也不哭出声,也不恼火,也不抱怨。


有次妈妈以为我睡着了,在床边拉着我的手,竭力压抑着,哭了很久很久。她在我耳边反复说:“宝宝你要加油,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孩子,没有你我们就没有希望。你要加油,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那一瞬间我心里特别无畏。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辜负父母。于是我开始说话,配合治疗和复建。开始接受现实。


身上体无完肤,我就对自己说可以去气候干冷的城市工作,一辈子穿长袖长裤;下巴上一圈疤痕,我可以用遮瑕力强一些的粉底。


可有天医生突然告诉我,因为取部分头皮移植到身体皮肤受损的地方,毛囊被取掉了。他说:你这里可能再也不会长出头发了。


我是个女孩子,头发没有了,我要怎么办?




最初,我醒着的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告诉自己:“有那么多人在ICU外面等著我”。以此强迫自己坚持下去。


那阵子台湾麦当劳儿童套餐送小黄人玩偶,每周出两款,一共八款。几个护士轮番去吃她们平时都不吃的麦当劳儿童餐,帮我积小黄人。我后来积到了全套。


还有很多萍水相逢的人。每个人都为了你一时疼痛的呻吟,走出病房门就落下了泪。但当他们出现在你面前,永远是那样积极昂扬的模样:“嗨,今天好一点了吗?”


他们的关怀是我最艰难时愿意活下来的最大动力之一,而我的努力变好也一部分也是对他们的责任。


但太多温暖心里塞不下时,就会变成压力和烦躁。有时我会很慌张:怎么办,那么多人在看着我,那么多人需要我去成功,我现在的努力会不会太少,让他们失望?




很残酷。真正重新面对世界时,迎面而来的是一大堆生活现实。


每天要复建,疤痕是硬的。关节都要活动,我敢肯定正常人一辈子都没办法想象那样的疼。每次都疼哭,哭累了就休息一下,再继续活动,继续哭。这样反复度过每一天。


到家后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也做不了。躺在床上像行尸走肉,觉得人生没什么意义,也懒得去找意义。感觉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人生也没什么乐趣了。没办法,既然活下来了,复建就复建吧。


有次去便利店买东西,店员找零,想伸手抓零钱,五指不灵活,抓不住就掉了。旁边的人好心地提醒道“小心喔”,店员也小心翼翼地把钱捡起来,把东西递过来,像对待病人一样。


这样的时候会觉得,原来自己已经是残疾人了。很多细微的事,可能突然触及你一直在努力修复的伤口,提醒你的痛苦。


这场灾难让我有了极度的抗压性和耐性。可我终于发现:“只要努力没什么事不能解决”这句话其实是个乌托邦,原来真的有事情是我再努力也永远没办法解决的。




但我必须比别人更加倍地努力。并不是努力去掩盖伤痕、粉饰痛苦,而是去支撑普通的生活。


所以努力并不是为了让人想看到我的成就。或许那些用力表现自己经历痛苦后过得特别好、变得多么快乐的人,并没有走出痛苦,反而把痛苦隐藏更深。


而我是很现实的人,我认命啊。不可挽回的,那就接受。


我不再看以前的照片,删了灾难前的微博和朋友圈。很多人会劝你面对过去,但事实上,过去多看无益。


有的损毁是可逆的,比如骨折卧床一百天,丧失了以为会结婚的爱人,可我的不是。我无法用缅怀过去的美好,或者美化痛苦这两种方式寻求解脱。


我只能正视自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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