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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得是心态

 红谷斋主人 2017-03-10

《庄子》优游自得的哲理

 

《外篇·卷七下·第二十一·田子方

 

引言:这一节命名为《田子方》。田子方字无择,魏之贤人。所谓“无择”,即取自“口无择言,身无择行,”令士人“皆有名誉天下,成其俊乂之美”的意思。这样一位完人,说自己的老师是东郭顺子。东郭顺子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呢?一句话:“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第一是真,真实无欺。第二是“人貌而天”,看样子与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心契自然,随遇而安。第三,能虚静,又纯真无暇。第四,能“清而容物”,清是单纯,“荣物”是宽容大度。更重要的一点是“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凡是世间不符合道的地方,或者遇见斜僻之人,他都能够严肃地指出来,使之醒悟,使之打消邪念。即直指人心。

东郭顺子,是一位真人。如何做真人,不是装模作样,假模假势,狐假虎威,假话一套一套的,却言不由衷;糊弄人,一遍一遍的,却花样翻新。做真人也不能像颜回那样,跟着师傅亦步亦趋。师父说走,就走;师父说停,就停。要动心,用心,专心,一心。齐白石先生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会学的,学精神,学技法,学笔墨。不会学的,学皮毛,比着葫芦画瓢,一模一样,不差毫厘,惟妙惟肖,以假乱真。如此,学得再好,还是个模仿者。人必须有自己的特点,有自己的风格,那才是你自己。颜回亦步亦趋,到老也就是个孔子的崇拜者,模仿者,追随者,终不能成为有所建树,有所创新的一代新人。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我之形性,禀之造化,明暗研丑,崖分已成,一定已后,更无变化。”[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因此你只能顺应性格,顺应变化,顺应时代,创造自己的风格,追求自己的特点,以变化求生存。《庄子》借孔子之口,提出了“日徂”的概念,什么是“日徂”?”就是往,努力往前走。就是天天向前走,天天有变化,天天求新,求变。

老子形同藁木,心若死灰。孔子问:老子何以如此?老子回答说:“吾游心于物之初”。“游心”,“物之初”就是把心专注在事物本来的样子上。老子游心于物初,即凝神妙本,关注自然规律,看事物的本质,不会被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所迷惑,不会在缤纷繁复的事物面前迷失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宋·苏洵《心术》]无烦无躁,无气无火,不愠不怒,不喜不悲,坦然自若,方为至人。“游心”就是“游心是道”,养性者“游心是道”,静笃者“游心是道”,虚己者“游心是道”。达到这样的境界,就算是“至美”、“至乐”了。对于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成败得失可以计较的。成者烈烈轰轰,闹闹哄哄,盛极而衰,翻过山顶就是下坡路,接着就是谢幕,“你方唱罢我登场。”因此懂得盛极必衰,懂得急流勇退,一转念间,就能达到“至美”、“至乐”的境界。

《庄子》把人的身体和精神分开了。一切宗教都是主张身体和精神分离的。他们认为精神是人的本源,而身体则是被精神役使的。因此才会“知身之贵于隶,故弃之若遗土耳。苟知死生之变所在皆我,则贵者常在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身体的确是受精神统辖,控制的。人没有牺牲精神,不可能前仆后继;没有牺牲精神,不可能义无反顾。没有悲观厌世,也不可能逃世。但是精神不可能孤立于身体之外而存在。活人有思想,有思想才有精神;死人没有思想,没有思想,就没有精神。因此精神与身体合一,思想和行动一致,才能不失于常,才能适应千变万化的大千世界。

人的“心态”是最重要的。伯昏无人让列子站在万丈悬崖边上表演射箭。列子吓得双脚发抖,大汗淋漓。心里恐惧,是无法射箭的。百里奚人称“五羊大夫”,他活的是心态。宋之善画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活得还是心态。臧丈人,“其钓莫钓”活得更是心态。孙叔敖三登令尹,又三次被解职,活得依然是心态。人都是父母生养的,都有喜怒哀乐悲喜忧恐,都有物质需求,都有欲望满足的需求。但是有定力,看得开,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就能把得失荣辱抛到一边,把地位权利看得很轻。心态正了,什么都无所谓了。人的心态方正了,“知者不得说”,花言巧语不能打动他;“美人不得滥”纵然美女如云,也不能诱惑他;“盗人不得劫”不是没有人来偷盗他,而是没有人来骚扰他,干涉他,欺凌他,控制他。“伏戏、黄帝不得友。”他的水平高出了伏羲、黄帝的水平。死与生都算不上什么大事,什么情况都不能使他有所改变,更何况是爵位、俸禄呢。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数称谿工。(田子方,“姓田,名无择,字子方,魏之贤人也,文侯师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魏文侯,姬姓,魏氏,名斯,一名都,此人礼贤下士,师事儒门子弟子夏、田子方、段干木等人,是魏国的开创者。“谿工”,“姓谿,名工,亦魏之贤人。”[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文侯曰:“谿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文侯问田子方,谿工,是你的老师吗?田子方回答,不是我的老师,是我的老乡。因为此人说话,办事情都在理上,无不合乎道义,所以无择称赞他。古人名与字,是相关联的。“择”字应该是“歝”字,做“厌倦”、“懈怠”、“厌弃”讲。“无择当作无歝。《诗·大雅·思齐》有诗句:“古之人无斁”,“《笺》云:古之人,谓圣王明君也。口无择言,身无择行,以身化其臣下,故令此士皆有名誉天下,成其俊乂之美也。”[《毛诗注疏》]可见“无择”是一位言行完美的人。)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田子方说,自己的老师是“东郭顺子”。此人“居在郭东,因以为氏,名顺子,子方之师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既然是先生的老师,为什么不称赞他呢?)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田子方说:东郭顺子,“人也真”就是,人真实,无欺,有情操,人品好,道德高尚。而且“人貌而天”,“虽貌与人同,而独任自然。”[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虽然他的样子与一般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心契自然,随遇而安。)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虚”是虚静。缘是顺。“葆真”是纯真无暇。“清”是单纯。“容物”是大度,宽容。“夫清者患于大洁,今清而容物,与天同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世间,凡是不符合道的地方,或者遇见斜僻之人,他便严肃地向他们指出来,使之醒悟,使之打消邪念。)无择何足以称之!”(“师之盛德,深玄若是。”[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至于“无择庸鄙,何足称扬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无择”不能与东郭顺子相提并论。)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魏文侯听了田子方的话之后,整天说不出话来。他对站在他身边的大臣们说:全德君子,有道之人,真是深不可测呀。全德之人,不仅在言论上有圣知之言,在行动上有仁义之行,还应该有“为人也真”的品行,“人貌而天”的情操,“虚缘葆真”的追求,“清而容物”的思想,和对“无道”的“正容以悟之”的批判的精神。)吾所学者,直土埂耳!(做了几件善事,捐了几个钱,说了一些仁爱道德的话,真的不能算是“有道”之人,更不是什么“真人”,甚至于说是微不足道。)夫魏真为我累耳!”(魏文侯感叹自己与“真人”相差甚远,害怕因为自己而拖累了国家。)

温伯雪子适齐,舍于鲁。(温伯雪子,“姓温,名伯,字雪子,楚之怀道人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温伯雪子自楚往齐,途经于鲁,止于主人之舍。”[清·郭庆藩:《庄子集释》]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吾不欲见也。”(“鲁人是孔子门人,闻温伯雪贤人,请欲相见。温伯不许,云:‘我闻中国之人,明于礼义圣迹,而拙于知人心,是故不欲见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知礼仪圣迹,是知外;知人心是知内。知外而不知内,只形而不知心,不能算是有学问,有见识,不是谈话的对象,所以温伯雪子,不想见鲁人。)至于齐,反舍于鲁,是人也又请见。(温伯雪子从齐国返回,又在鲁国暂停投宿,鲁人又请求见他。)温伯雪子曰:“往也蕲见我,今也又蕲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去的时候,他要求会见我,如今又要求会见我,他一定是有什么可以打动我的地方吧?)出而见客,入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其僕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耶?”(于是温伯雪子与鲁人相见。今天见鲁人,回来后叹气。明天见鲁人,回来后又叹气。到底为什么呢?)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温伯雪子说:这些人明瞭礼义,但是不知道人心。不知人心者,与之交谈徒费口舌,索然无味。)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其谏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叹也。”(鲁人见我,规矩还是有的,礼貌还是有的,能循规蹈矩,也能生龙活虎,但是他劝谏我的时候,像我的儿子,开导我的时候又像个父亲,因此我叹息不已。一句话:鲁人“假”,作假、装假,虚假,假模解势,狐假虎威,假话一套一套的,都是言不由衷的话,糊弄人的话,都是人人都会说的话。能不让人叹息吗!)仲尼见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孔子也想见温伯雪子,但是见面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子路不明白,问:先生想见温伯雪子,见到了却一句话也不说,这是为什么?孔子说:“目击而道存”“目裁往,意已达,无所容其德音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既是高人何必喋喋不休;既是真人,何必谈道论理;既是真人,一举手,一投足,一言,一笑皆可领会,皆可会意,皆可领悟,皆可通达。何必多费口舌。只有凡夫俗子,才喋喋不休,喜欢教训人,喜欢卖弄学问、才华,东拉西扯,满嘴里跑火车,不着调。)

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人与人是有距离的,人与人是有差距的。亦步亦趋,你也跟不上;紧跑慢跑,还会被落下。人家学开车,你也学开车,一个师傅的徒弟,驾驶技术就是有高有低,有好有坏。)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老师干啥我干啥;老师走一步,我也走一步;老师跑一圈,我也跑一圈;老师说什么,我也说什么;老师反对什么,我也反对什么。为什么就是追不上老师呢?齐白石先生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会学的,学精神,学技法,学笔墨。不会学的学皮毛,追求画得像,一模一样,不差毫厘,惟妙惟肖,以假乱真。如此,学得再好,还是个模仿者。人必须有自己的特点,有了自己的风格,自己的特点,那才是你自己的。颜回亦步亦趋,到老也就是个孔子的模仿者,追随者,终不能成为有所建树,有所创新的一代新人。)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哀莫大于心死”,颜回的悲哀就是“心死”,老师说是,他说是;老师说不是,他说不是。理由呢?为什么?颜回不问青黄皂白,不问事情缘由,对老师的话,盲目的,机械的应承。如此是永远跟不上老师的。)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太阳东升西落,是有它的道理的。自己长着眼睛,要看;长着脑子,要想;自己有腿脚,要走,要调查,要了解,要去实践。“目成见功,足成行功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向前走,有向前走的道理;向后退,有向后退的缘由。事情出来了,有出来的道理;事由消失了,也有消失的道理。盲目的跟风,盲目地崇拜,盲目的学样,盲目的模仿,失败是必然的。“物之隐显,皆待造化,隐谓之死,显谓之生。日出入既无存亡,物隐显岂有生死耶!”[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我既然成了我,那就是个我,不可能成为你。齐白石只有一个,徐悲鸿只有一个。别人永远成不了齐白石,也成不了徐悲鸿。)效物而动,日夜无隙,而不知其所终;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我之形性,禀之造化,明暗研丑,崖分已成,一定已后,更无变化,唯常端然待尽,以此终年。研丑既不自由,生死理亦当任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因此你只能顺应变化,顺应时代,顺应性格,创造自己的风格,追求自己的特点,以变化求生存,而不是亦步亦趋,跟着学样。)丘以是日徂。(“不系于前,与变俱往,故日徂。”[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就是往,努力往前走。“达于时变,不能预作规模,体于日新,是故与化俱往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日徂”就是天天向前走,天天有变化,天天求新,求变。)吾终身与女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孔子说颜回呀!我们整天在一起,但是你没有真正地了解我,我们失之交臂啊,能说不是一种悲哀吗?孔子为什么说他与颜回失之交臂?因为颜回只追求亦步亦趋,只是天天学老师的样子,孔子的精神气质,他一样也没有学到。能不是一种悲哀吗!)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尽矣,而女求之以为有,(你看见的是我显著的地方,你学的是我的外表,我的举动,而我为什么会这样做,你不明白。一件事有一件事的处理方法,一件事有一件事的处理原则,你亦步亦趋地学着,同样的事情还会再来嘛?同样的事情还会重复吗?既然时过境迁,时不再来,你亦步亦趋的学来的东西,还能用的上吗?)是求马于唐肆也。(“唐肆,非停马处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你到没有马的地方去买马,能买得到马吗?“人之生,若马之过肆耳,恒无驻须臾,新故之相续,不舍昼夜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人生变化无常,事物瞬息万变,以不变而求之,总是走老路,遇事总用老办法,思维定式,头脑禁锢,能有什么作为!)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虽然,女奚患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过去的,转眼就会过去;存在的,又处在不停地变化之中。任何事物,都会过时,都会被遗忘,难道你遇事还要想想,我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还要翻开我的书,看看有什么一句顶一万句的话?人要面对新情况,解决新问题。)

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髮而乾,蛰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孔子去拜见老子,老子刚洗过头,正披散着头发,等待吹干,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像木头人一样。老子有定力,凝神寂泊,形若藁木。孔子不敢打扰他。)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等一会儿,孔子见到了老子。孔子对老子说,是我眼花了,还是怎么的?先生刚才的样子真的像是枯槁的树桩,又好像是遗忘了外物,脱离了人世间一样。)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物初”就是事物本来的样子。老子游心于物初,就是他凝神妙本,只关注自然规律,只看事物的本质,不会被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所迷惑,不会在缤纷繁复的事物面前迷失自己。所以能够形同藁木,心若死灰。人要看得开,一笑了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宋·苏洵《心术》]无烦无躁,无气无火,不愠不怒,不喜不悲,坦然自若,方为至人。)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尝为女议乎其将。(什么叫中邪?就是痰弥心窍,糊涂油蒙了心,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想也想不通,说也说不清。那么我来给你讲讲清楚,“至理玄妙,非言意能详。”[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其实“圣心非不能知,为其无法可知;口非不能辩,为其无法可辩。辩之则乖其体,知之则丧其真,是知至道深玄,超言意之表,故困焉辟焉。”[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这就是老子形若藁木,心如死灰的缘由。)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阴到极点了,就是阳,阳到极点了,就是阴。天地和合,阴阳交泰,乾坤转换,就是万物化生的大道理,就是人间正道。就是万物生死荣枯的内在的规律,而这规律你是看不见的,摸不着的。)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而消逝、生长、满盈、虚空、时而晦暗,时而明亮,一天,有一天的变化,一月,有一月的变化,每天,有每天的变化,这变化是无穷尽的。但是你却看不到是谁指使它,它又是根据谁的指令发生这样的变化的。)孔子曰:“请问游是。”(“游是”就是游心于宇宙之初,万物之始。也就是说看问题要看它的实质。比如看到铁杵,就会联想到,它本初是掩埋在深山里头的一块铁矿石,后来被开采,被运输,被破碎,被冶炼,被锻造,被造型,又被出售,被使用等等。一切都是它的表象,无形无状的一块铁矿石头,才是它本初的样子。“游是”就是要剔除虚浮,剔除一切掩盖本相的东西,一下子看到本质上。)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有修养“游心是道”,养性者“游心是道”,处处看到事物的本质上,达到这样的境界,就算是“至美”、“至乐”了。对于个人来说,没有什么成败。成者烈烈轰轰,闹闹哄哄,盛极而衰,翻过山顶就是下坡路,接着就是谢幕,“你方唱罢我登场。”因此懂得盛极必衰,懂得急流勇退,就能达到“至美”、“至乐”的境界。只有体察到“至美”也就能遨游于“至乐”之中了,这才能叫做“至人”。)孔子曰:“愿闻其方。”(“方,犹道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孔子进一步地请教,至美至乐之道。)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难道草虫还怕回到沼泽吗?水虫还怕进入池沼吗?适应变化,顺应变化,呼应变化,喜也罢,悲也罢,爱也罢,恨也罢,升也罢,降也罢,穷也罢,富也罢,活着也罢,死了也罢。任其变化,如此就能到达“至美”、“至乐”的境界。)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普天之下,概莫能外。都必须遵守自然法则,都必须承受子自然规律的约束和限制。)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万物归一”,你的生命,你的身体也是同样的,既然有生长,就有死亡,也会腐烂,也会化为灰烬。“是以物我皆空,百体将为尘垢;死生虚幻,终始均乎昼夜。死生不能滑乱,而况得丧祸福生崖之事乎!愈不足以介怀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弃隶者若弃泥涂,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庄子》把人的身体和精神分开了,一切宗教都是把身体和精神分离的。他们认为精神是人的主宰,而身体则是被精神役使的。因此才会“知身之贵于隶,故弃之若遗土耳。苟知死生之变所在皆我,则贵者常在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身体的确是受精神统辖,控制的。人没有牺牲精神,不可能前仆后继;没有牺牲精神,不可能义无反顾。没有悲观厌世,也不可能去自杀。但是精神不可能孤立于身体之外而存在。活人才有精神,死人没有精神。因此精神与身体合一,思想和行动一致,才能不失于常,适应各种变化。“所贵者我也,而我与变俱,故无失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事物的变化,不会停止,没有尽头,不会终结。“世物迁流,未尝有极,而随变任化,谁复累心!唯当修道达人,方能解此。”[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孔子说:先生的德行,合于天地,仍然借助于至理真言来修养心性。古时候的君子,有谁不是这样做的呢?)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勺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说的圣人德配天地,是刻意而为之。老子不同意这样的说法。“修身养性”不是别人强迫你的,不是在压力之下进行的。舀起一瓢水来,哗哗地流着,这是自然。人的道德修养也要出于自然,你有这样的自觉,有这样的愿望,有这样的冲动,你觉得非如此不可,不这样不行,须臾不能离开,才能做到身心合一,才能成为必然。就像天高,地厚,太阳、月亮必然明亮一样。如果只是潜心去修行,着意去修行,师傅逼着去修行,按着牛头喝水,逼着大象屈膝,外力没有了,修行的兴趣也没有了,这哪里是在修心养性呢!)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人有能动性,人也有向善性,也有自觉地克制能力,然而只有出于本性,处于自觉,处于内心的需求,才能持之以恒。孔子重教,但是疏于内心的疏导,和引领。他对于“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只能哀叹。儒家对心,对精神的关注,到荀子的时代,才有所改变。)

庄子见鲁哀公。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方,术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鲁国儒士很多,但是如庄子一样的方术之士却很少。这是《庄子》的寓言,不是真有其事。鲁哀公于公元前468年去世,差不多一百年后庄子才降生,两人见不上面。)庄子曰:“鲁少儒。”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说的是真正的儒士,而鲁哀公说的是穿着儒服的人。“服膺儒服,长裾广袖,鲁地必多,无为之学,其人鲜矣。”[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圈冠者,知天时;履句屦者,知地形;缓佩玦者,事至而断。庄子说的儒者,是那些知晓天时的人,知晓地理的人,遇事有决断的人。)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有学问、有能力的人,不一定是穿着儒服的人;穿着儒服的人,不一定就是有学问,有本领的人。)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于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你如果认为我说的不对,那么你为什么不下一个号令说:没有学问、没有本事,而穿着儒服的人,要判死罪呢?服饰与人的能力、学问没有联系。衣冠楚楚,不一定是君子。粗衣布衫,不一定就是粗人。人的学问、能力是看不出来的,只有拿到实际当中,能否解决实际问题,才能判定。)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有真本事,不在多少,在于真有本事,还是假有本事。口若悬河,不是真有本事;滔滔不绝,不是真有本事;天花乱坠,不是真有本事;把死人说活了,也不是真有本事。真有本事是能释惑,答疑,扶危,解困,解民之倒悬,脱国家之危难,力挽狂澜,转危为安。还有什么人有本事?淡定的人,也是一种本事;“无为而治”的人,是一种本事;“无我”的人是一种本事;“虚己”的人是一种本事;“游心于道”的人是一种本事;形如藁木,心如死灰的人,是一种本事。)

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百里奚,“姓孟,字百里奚,秦之贤人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一说,姓百里,名奚,字子明。春秋楚国宛邑,今河南南阳人,另说虞国,今山西平陆县人。)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公元前655年,晋献公灭虞国。百里奚被当作秦穆公夫人出嫁时陪嫁,即媵人来到秦国,后逃到楚国给人牧牛。秦穆公,用五张黑羊皮从市井之中把百里奚换了回来,所以百里溪又称“五羊大夫”,他辅佐秦穆公,成就了秦国的霸业。“五羊大夫”他对拿多少钱的工资,给多高的职位,都不放在心上。他的行为影响到秦穆公,个人生死贵贱置之度外,因此秦国才能崛起。)有虞氏死生不入于心,故足以动人。(有虞氏指舜帝。舜帝“遭后母之难,频被踬顿,而不以死生经心,至孝有闻,感动天地,于是尧妻以二女,委以万乘,故足以动人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死生不入于心,就是生死置之度外,做不到这一点。一事无成。)

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宋元君”宋国之君,打算绘制山川地理图,一下子来了很多人,有在一旁拱手站立的,也有舔着笔,调着墨,跃跃欲试的;站在门外等候的还有一大半呢。)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礡臝。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有一位画师,来晚了,却神态自然,不慌不忙,接受了旨意后也不恭候站立,随即回馆舍去了。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心有所属,气定神闲,坦然面对。“外不矜持,徐行不趋,受命不立,直入就舍,解衣箕坐,倮露赤身,曾无惧惮。元君见其神彩,可谓真画者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

文王观于臧,见一丈夫钓,而其钓莫钓。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也。(“臧者,近渭水地名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这是说姜太公遇见文王的故事。“吕望未遭文王之前,纶钓于臧地,无心施饵,聊自寄此逍遥。”[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文王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文王想用吕望,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有本事,真有能力,害怕大臣们反对他,欲舍弃不用,而又怕失掉一个贤人,国家得不到好的治理,老百姓受连累。)于是旦而属之大夫曰:“昔者寡人梦见良人,黑色而髯,乘驳马而偏朱蹄,号曰:‘寓而政于臧丈人,庶几乎民有瘳乎!’”(文王试探百官的反应,借助于梦境,说出自己的想法。)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则卜之。”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它,又何卜焉。”(古人对于祖宗是极为崇拜的,既然是祖宗显灵,还有什么话说呢?)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于是就把吕望请来了。)典法无更,偏令无出。(吕望来了之后,三年什么都没有改变,典章法规没有更改,不好的命令也没有发布。)三年,文王观于国,则列士坏植散群,长官者不成德,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吕望实行的是“无为而治”,一切都自然而然,按规矩办事。如此下面的官员还夸耀什么?标榜什么?钻营什么?诽谤什么?褒贬什么?“斞”,“量也。”[《说文解字》]约合“六斗四升。”[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斛,也是量器。“无为而治”,没有争执,没有欺诈,没有短斤少两。所以天下大治。)列士坏植散群,则尚同也;(那些离心离德的人,没有机会,没有条件,,没有空子钻,只能“和光同尘”,只好作鸟兽散。)长官者不成德,则同务也,(各级长官,不用争论谁有能力,谁没有能力;谁的贡献大,谁的贡献小,只是各尽其能,各负其责,按法规办事就行了。)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则诸侯无二心也。(买卖公平,无利可图,自然四方安宁。“为政三年,移风易俗,君臣履道,无可箴规,散却列士之爵,打破谏书之馆,上下咸亨,长官不显其德,遐迩同轨,度量不入四境。”[清·郭庆藩:《庄子集释》]文王于是焉以为大师,北面而问曰:“政可以及天下乎?”(于是文王把吕望拜作太师,以臣下的礼节,恭敬地向他问道,如此是不是可以推行于天下呀?)臧丈人昧然而不应,泛然而辞,朝令而夜遁,终身无闻。(吕望默然,不作回应,不置可否。于是早朝的时候臧地老人就不见了。)颜渊问于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又何以梦为乎?”(文王是不是还没有达到圣人的境界?为什么他还要假托梦呢?)仲尼曰:“默,汝无言!夫文王尽之也,而又何论刺焉!彼直以循斯须也。”(文王站得高,看得远,谋得深。文王能理解的,众人不能理解;文王能明了的,众人不能明了;文王能看透的,众人一头雾水。揣测人心,引导视听,掌控舆论,引而不发,推波助澜,这是工作方法,领导方法。臧丈人是不是吕望,没有关系,他到哪里去了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无为而治”。能理解,还要会运用。)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适矢复踏,方矢复寓。当是时,犹象人也。(伯昏无人,亦为伯昏瞀人。一说伯昏无人是列子的老师。列御寇为伯昏无人,表演射箭,他拉满弓弦,又在手肘上放置一杯水,发出第一支箭,箭还未至靶,紧接着又搭上了一支箭。列御寇就像木头人一样,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伯昏无人说:有心射箭,箭能中的,但是这不是无心射箭的射法。)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登上高山,脚踏危石,面对深渊,你还能不能射呢?)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梭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心态”是最重要的。在万丈悬崖边上,随时都有坠崖的危险,心惊胆颤,如何射箭!)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闚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憷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至人,方能做到临危崖而不乱,历险境而不惧,神情泰然,犹如等闲。否则胆战心惊,心里恐惧,是无法射箭的。人做什么事情都要专注,都要投入,不能有私心杂念。打靶,担心成绩不好,脸面上不好看,十有八九会脱靶。高考担心落榜,无法向父母交代,十有八九发挥失常。人活的不是物质财富,也不是名誉地位,而是心态,心态正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肩吾问于孙叔敖曰:“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疑子,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子之用心独奈何?”(肩吾问道孙叔敖:三次出任令尹,却不显示荣耀;三次被罢官,也没有气馁恐惧。这样的心态,一般人都难以相信,世上会有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吗?)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将踌躇,方将四顾,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人都是父母生养的,都有喜怒哀乐悲喜忧恐,都有物质需求,都有欲望满足的需求。但是有定力,看得开,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就能把得失荣辱抛到一边,把地位权利看得很轻。这样的人,有过人的本事,非凡的能力,超人的毅力,高远的意志,淡定的心态,虚己的胸怀,超脱的精神。)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盗人不得劫,伏戏、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这样的人“知者不得说”,花言巧语不能打动他;“美人不得滥”纵然美女如云,也不能诱惑他;“盗人不得劫”不是没有人来偷盗他,而是没有人来骚扰他,干涉他,欺负他,控制他。“伏戏、黄帝不得友。”他的水平高出了伏羲、黄帝的水平。死与生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什么情况都不能使他有所改变,更何况是爵位、俸禄呢。)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惫,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己愈有。”(像他这样的人,精神可以穿越大山,而没有任何阻碍,潜入深渊也不会沾湿衣裳,处身卑微不会感到疲惫,他的精神充满天地之间。把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人类,自己越发地充实,越发的富有。)

楚王与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楚文王与凡国国君,坐在一起。楚王的近臣,再三说,凡国已经灭亡了。凡国国君说:凡国的灭亡,不足以丧失我的存在。楚国的存在,也不足以保存它的存在。)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由此看来,凡国没有灭亡,而楚国也没有存在。还是心态,平和的心态,可以宁静,唯有宁静方能致远。)(峻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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