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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足之“美” 陈益民/2016-11-13 缠足美吗？当然不美。但它却诱惑着无数古代男人的情欲，也拥有无数诗词的绝美赞颂。古人眼中，它是那样的美，那样的秀，充满韵味！ 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的报纸上有一篇《放了足，干革命》的文章，说：“昨天，儿童团检查放足，石家老婆子可大发脾气啦。站在门口，张口就把人家那小娃全骂了。”原来一帮儿童团的娃儿到坚持缠足的人家去宣传放足，结果遭到石家老太婆的一顿臭骂。老太婆认为，女人放足，那是丢人显眼、给祖宗脸上抹黑的事儿。 妇女普遍不再缠足，是辛亥革命以后的事情。我奶奶生于1900年，缠足；我外婆生于1916年，天足。而要改变一种延续近千年的风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直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一些偏远乡村仍有缠足遗风，毫不奇怪。 【图一】缠足与天足对比。 这种风俗为何如此根深蒂固呢？原来它与传统的男性审美情趣和男尊女卑观念有关。 相传缠足始于南唐。据说李后主的宫嫔窅娘身姿纤丽，善于歌舞。宋人笔记《道山新闻》记载，李后主作金莲，“令窅娘以帛绕脚令纤小，屈上作新月状”，在云烟缭绕的金莲上起舞，“回旋有凌云之态”。当时有人赋诗赞叹：“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很美，于是人们纷纷效仿，以布缠脚为妙。 这一传说是否属实，无从查考，而缠足最初起于翩翩起舞时的优美，应是可能的。恰如现代芭蕾舞演员表演时所穿贴脚的舞鞋，展示着一种雅致。 只是一旦把正常的脚上缠布，变成以布勒脚使其不能长大，甚至还要不断挤压、将脚骨折断，则这种行为就变成一种恶劣的陋习了。不幸这种陋习，居然在中国沿袭了近千年。 缠足大致起始于五代十国时期。宋人张邦基《墨庄漫録》卷8说：“妇人之缠足起于近世，前世书传皆无所自。”最初只是宫中出现缠足个案，到北宋时社会上已有部分女人缠足，南宋以后则广为流行起来。福建福州南宋墓中就曾出土六双女鞋，长13.3—14厘米，宽4.5—5厘米，显然非天足所穿鞋。当然，坚持不缠足的人仍是有的。元代白珽《湛渊静语》卷1说，南宋咸淳年间，北宋思想家程颐的六世孙程淮的族人聚居池阳，族中“妇人不缠足不贯耳，至今守之”。这个“今”指的是元代。但这只是少数人的情况，整个社会已广泛认同缠足，普遍认为缠过的小脚“优美”。 小脚和弓形小绣鞋有个美称叫“三寸金莲”。之所以将小脚与莲花关联，源自《南史·齐东昏侯纪》：“东昏侯凿金为莲花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花也。’”后世遂以金莲喻女子纤足，又由纤足引申为小鞋。 【图二】倍受追捧的三寸金莲。 无数男子曾为小脚痴狂，赋诗填词，大加吟诵。苏轼《菩萨蛮·咏足》：“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弓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苏轼称“纤妙说应难”，是赞叹小脚女人的身姿美得无法言状，只可意会。所谓弓样，指弓样鞋，是指小脚被拧弯成弓形所穿的小鞋，也省称弓鞋。世人的审美情趣普遍钟爱这种脚形，并爱屋及乌，也喜欢那样的绣鞋，赞为“金莲”。金代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指犹春笋纤长，脚佀金莲稳小。”元·萨都剌《一枝花·妓女蹴鞠》曲：“素罗衫垂彩袖低笼玉笋，锦靿袜衬乌靴款蹴金莲。”元·王实甫《西厢记》：“翠裙鸳绣金莲小，红袖鸾销玉笋长。”赞美绣鞋就是赞美小脚，极尽最优雅的语词。故“金莲”一词并称绣鞋、纤足。《醒世恒言·卖油郎独占花魁》：“八公子分付移船到清波门外僻静之处，将美娘绣鞋脱下，去其裹脚，露出一对金莲，如两条玉笋相似。”金莲玉笋之美叹不够，明·胡应麟《双行缠》中便更有一番意境：“绣作双行缠，步步娇春阳。那知罗袜中，两足如秋霜。”足嫰若秋霜，步步映娇阳，真是春色无限啊！ 被摧残的小脚真的美吗？明清时人们戏称女人小脚为“小蹄子”，甚至直接用小蹄子虐称女人。《金瓶梅词话》中就多次出现“浪蹄子淫妇”的骂语；《红楼梦》中也一再提到这个，如第62回：“香菱笑骂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口里放屁胡说！’”又73回：“什么小蹄子们！一个个黑家白日挺尸挺不够。”缠足后脚形状如牲畜之蹄，可见真的不美，从而成了小脚女人的虐称。但偏偏就有那么多男人还是欣赏它。 据古人品脚的成果，小脚美的标准，其形要瘦、小、尖、弯、正，其质要软、肥、秀、神、香，研究真可谓是“博大精深”。他们欣赏它的小巧，欣赏由它带来的病态感受。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中盛赞女子容貌美、衣饰美、腰枝美、身姿美，尤其那小到仅“半拆”的鞋，更是点睛之美：“低矮矮的冠儿偏宜戴，笑吟吟地喜满香腮。解舞的腰肢，瘦嵓嵓的一搦。簌簌的裙儿前刀儿短。被你风韵韵煞人也猜！穿对儿曲弯弯的半拆来大弓鞋。”“拆”是拇指与食指张开的长度。半拆长，极言绣鞋之小。因为小，走路就不稳当，一走上身就摇晃，于是男人们又从那“飘然”的走姿中获得了“美感”，心中不免激灵灵一动。《西厢记》：“绣鞋儿刚半拆，柳腰儿勾一搦，羞答答不肯把头抬，只将鸳枕捱。”又：“下香阶，懒步苍苔，动人处弓鞋凤头窄。”绣鞋与柳腰，羞涩与含情，身影与柔态，香阶与苍苔，凤头弓鞋与慵懒款步，那是一幅怎样的动人景致！而色情小说《隔帘花影》说起来就不这么含蓄委婉，而更直截了当表达：“不消说衣妆人物，只这几步走，显那一点金莲，就是柳下蕙也要开怀！”柳下蕙本是坐怀不乱的人啊，面对小脚女人走路秀出的万般风情，也不免张臂敞怀。——在风流文人笔下，缠足真可谓美不胜收了。 【图三】把玩小脚，满心怜爱。 何止文人，俗人又何尝不为缠足倾倒呢！人家嫁女，俗人围观，总要指指点点，成语“品头论足”即源于此。上评头：长得如何，化妆如何，服饰如何；下评足：大小如何，绣鞋如何，行走姿态如何，等等。像《醒世姻缘传》第73回写的那样：“有的说缠的好小脚，有的说粉搽得太多。”而《文明小史》第39回还借俗男之口说出这样的话：“那守旧的女子，朝梳头，夜裹足，单做男人的玩意儿。”道出了小脚与性感、与男欢女爱的关联。总之，小脚曾让无数男子神魂颠倒，即使是晚清某些力倡维新、讲究天足的人，在秦淮河畔看到那画舫佳丽，“走几步路，像是风摆荷叶一般，叫人捉摸不定”，也不免心动，想着她“那双脚儿小得可怜的了”，“不禁看呆了”。（《文明小史》第40回）而民国以后又如何呢？北京《晨报》曾登《小脚狂》一文，记述某“屌丝”男（还是个大学生！）对朋友感叹：“你不知道，我又遇见了一个美人，真是娇小玲珑，十分可爱！我看见她那一对金莲，再小也没有了。走的时候，扭扭捏捏，摆摆摇摇，真个令人销魂！我瞻望了一会儿，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接吻，但是她往北了。”女人小脚对男人的魔力，于此可见一斑。 其实，认为缠足美观只是一个方面。古人还有另一番用意，那就是通过缠足让女人行动不便，限制女人行动，使之尽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人们还把用卑劣手法制约人称作给人穿小鞋，就源自小脚限制女人的陋俗。元代伊世珍《琅环记》说：“吾闻圣人立女而使之不轻举也，是以裹其足，故所居不过闺阁之内，欲出则有帏车之载，是以无事于足也。”晚清民初，社会上宣传放足，还有人跳出来反对呢，说这是歪门邪说，称女人放足简直就“不成人了，竟把那自古传留、妇道通行的双小足，擅自放去。咳！女流全凭这双小足，管他胡行乱走”。（蒋景缄《侠女魂·足冤》）一语道破了缠足的天机：不让女人外出乱走。 尽管如此，古来一直有人对缠足持异议，不是到晚清民初世人才觉醒。北宋徐积《濉阳》诗：“何暇裹两足，但知勤四肢。”认为裹足影响女人的行动，应当让女人们四肢灵活才对。宋人车若水在《脚气集》中，更直接提出：“妇人缠脚，不知起于何时。小儿未四五岁，无罪无辜而使之受无限之苦，缠得小来，不知何用？”可惜这并未成为全社会的共识，以致缠足成风，直到清初袁枚《牍外余言》犹言：“女子足小有何佳处，而举世趋之若狂。吾以为戕贼儿女之手足以取妍媚，犹之火化父母之骸骨以求福利！”句句在理，斩钉截铁。晚清民国时，放足开始风行。时人说得好：“我们中国虽然有四万万人，倒有二万万不中用，就是指那裹脚的女人说了。”（《文明小史》第40回）中国的女人们终于可以不缠足了，这才真是社会进步的一个标志。 【图四】精致打扮了的小姐妹，那脚真的看似很纤巧。 不过，我们不是强调一分为二看问题么？有人从科学角度论证了缠足的益处。缠足后，前脚掌几乎不着地，主要靠后脚跟支撑人体，这样，走路时会不断刺激脚后跟的肾经穴位，这对于女人长寿是有好处的。人的衰老不就是从肾气虚衰开始的吗？而且，因脚后跟承重，站立和走路时，女人臀部就自然会收紧，长此以往，既有助于女人私处变得紧缩，更有助于臀部得到锻炼而不会过早松弛下坠。——貌似很有道理啊！ 日知君曰：今天的女人真应当庆幸没生活在宋元明清，否则难免不成为缠足女。不过，近世刘师亮《成都竹枝词》说：“金莲瘦小自销魂，天足争夸露本真。不是美观心未断，鞋儿底事着高跟？”大家都不缠足了，却又盛行穿高跟鞋，鞋跟太高，难免把脚丫挤得不成样儿。而如今女人们宁愿让脚受罪，也不肯放弃高跟鞋。看来，其精神内涵，是否与古人的缠足有相通之处？如此说来，如今的女人们，就不要嘲笑缠足的古人了吧。 【图五】这就是所谓“半拆”弓鞋吧。 【图六】缠足之脚的骨骼变化。 【图七】高跟鞋的骨骼X光照片，姿态竟与缠足有异曲同工之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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