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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是一辈子,其实只是一阵子

 圆角望 2017-03-17
离开北京3年,我保留着北京的电话号码
 
林海,互联网科技公司职员
 
2013年8月21日早晨8点半,我第一次离开北京,南下杭州。大件儿行李全部邮寄,随身带着的除了些许衣服,就只有几本书。
 
其中一本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我开始了第一次漂流,从北京漂向杭州。
 
在这之前,我已经在北京工作了4年。
 
2009年,大学本科学新闻,还没毕业就到北京一家报社实习。实习期没有工资,也没钱租房。有个朋友在一所大学读研,宿舍空着一张床位,我搬了进去,蹭住了小半年。
 
入职一家门户网站之后,我搬到北五环肖家河的城中村。房东的小二楼蜂巢般住了二十多户。不足十平的小屋月租300块,卫生间是公用的。屋里一床一桌一柜,没有电视,一部二手空调是仅有的电器。
 
辗转搬了几次家之后,2013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陪一个朋友去西四环看房,当时二手房已经涨到每平米三四万。我盘算了一下,在五环内买房已经没有可能,如果狠狠心砸锅卖铁,五环外和燕郊还有戏。当时,燕郊的房子均价不过8000块一平米。如今,这个数字已经超过3万。
 
除了高房价的挤压,在北京生活4年之后,这个汇集上千万人口的超级城市,越来越让人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快节奏的城市生活和紧张的工作氛围,让我生出离意。
 
最终,我辞掉了门户网站的工作,各地游玩了一个月。在一趟高铁上,一通来自杭州的电话打过来。一家国企看中了我的简历,邀我到杭州看看。
 
当我第一次来到杭州,这座从小存在于我梦想中的城市,登上市区最高的北高峰,环瞰这座从小梦想中的城市,西湖如碧,远山如黛,我决定,那就来杭州吧。
 
离开北京那天,反而没有太多伤感和告别的情绪。我从未想过生活有没有压力,只是觉得自己年轻,混不下去也没关系,大不了还回来嘛。
 
没想到一语成谶。在杭州待了不到4个月,我果然又漂回北京。
 
习惯了北方的四季分明,我发现自己很难适应杭州的气候。
 
刚落脚的一个月,三分之一时间都在下雨,气温不算太高,可我还是中暑了。夏天太闷,冬天比北方的家乡还要冷,南方的湿冷空气侵入骨髓,带给身体一种无法忍受的寒意。
 
更要命的是,陌生的城市给人带来的孤独感,让人无处可逃。
 
5点半下班之后,是每天最难捱的时间。过了半夜还睡不着,于是骑车三十多公里到西湖边骑行,脑子里却全是自己在北京和朋友兄弟夜骑天安门广场的场景。
 
一个周末的早晨,我睡到九十点钟,下床刚走了两步,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花了十几分钟才挪到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才缓过来。
 
一种近乎死亡带来的失控感,让我对孤独感到更深的恐惧,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给谁打电话,就是死了都没人能发现。
 
2013年12月20日,我从杭州又漂回北京,来了个“二进京”。火车进站,一脚踏上北京南站的站台,心里想,我又回来了!
 
不过,仅仅半年之后,2014年6月30号,我再次离开北京,返回杭州。
 
做出第二次离京的决定,可以说是念头决绝,理由充分。一个杭州姑娘让我对杭州这座城市无法割舍,舍弃北京成了唯一的选择。
 
相恋两年半后,我们结婚了。相比北京,杭州房价也低不到哪儿去,两个人分担首付,房子终于成为甜蜜的负担。
 
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忘不了北京。
 
我仍保留着当时在北京的电话号码,虽然几个月也接不到一个电话。手机天气预报和空气质量的软件里有3个城市,杭州、家乡、北京。每一张往返北京和杭州的票根我都收藏好,以此铭记每一个在这两座城市之间取舍的日期。
 
好几次,我曾想试着写点关于北京的故事,那些细节清晰依旧,却一直无法下笔。自己没有勇气面对那种与北京、与回忆决断的仪式感。
 
昨天晚上,一家人聚会吃饭。我喝了瓶黄酒,微醺之中打开手机,两条关于北京房价和逃离北上广的微信文章刷屏了。
 
我发了条朋友圈:看到两篇和北京有关的内容,很想哭。不是后悔离开北京,也不是现在生活不幸福,只是怀念,怀念过往的生活。作为一个过客,不知北京为何在我心中有这样的地位。
 
配图用了一张图片。那是年初到北京出差,碰到了京城的第一场春雪,在街头一辆车上用手指写下的两个字:
 
北京。

 
每当看到火车驶过,我都想跳上车回老家

曲飞,历史作家,著有欧亚战史《逐陆记》
 
我是一个地道的东北人,以前在一家报社工作,现在是个自由职业者,更贴切的说法是社会闲散人员。
 
2004年夏天,我辞掉家乡的工作来北京发展,那时候,我从老家带来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下了。
 
刚来北京那会儿,我觉得大城市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人很多,善良的人也多。在北京的落脚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原来在老家,熟人社会,租房都是托朋友打听。到了北京,在网上找中介就能搞定。
 
我租的房子在朝阳北路,当时朝阳区房子的平均价格只有七八千一平,其实最初那几年房价每年也有小涨,不过我们都觉得是开发商炒起来的,还有朋友和我说,等奥运会过了,房价肯定会跌。
 
更重要的是,来北京后,我的月薪一下子从老家的每月不到两千飙到上万,那种自我膨胀感之下,觉得买房,那就是“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什么时候想买随时就能买。
 
现在想想,才知道当时的想法多么可笑。
 
奥运会过后,房价上涨的速度开始让我有些心慌了,转过年去,每平米的房价就超过我的月工资了。一个朋友说:“以前总想攒够了全款再买,等攒够了却发现,这钱现在只够首付了,要是再攒下去,可能这钱就只够中介费了。”
 
我在这样的现实中惊醒:再不买房,真的就买不起了。
 
2010年,我放弃幻想,接受现实,东挪西借凑出首付,买了个60多平的小房,居住至今。其实,现在还是很后悔当年年轻气盛,没有早一点买房的。
 
在我的家乡,计划经济时代的思维痕迹很重,我能够混迹北京,在家人看来是一件挺光鲜的事。我买房那会儿,老家的人还没觉得在北京买房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这两年再看,能在北京买得起房的人,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家人心中“有实力”的象征了。
 
但,现实是什么样只有自己知道。
 
父母老了,以后在哪里养老是个逃不开的问题。东北冬天冷,我买了房子后,每年冬天都接爸妈来北京过冬,而老人来了,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房子究竟有多小。要是以后想留父母长期在北京生活,必须得换一个大房子。
 
买房6年,虽说我房子的账面价格上涨了3倍,但就算卖了房再加上我们全部的积蓄,也不够在北京换一个房。这个数字差究竟有多少,我到现在都没敢具体算,估计怎么也要几百万吧。
 
前几天,我看了下北京郊区和周边一些河北城市的房价,那个价格涨得,这么说吧,对换房这件事,我基本绝望了。所以虽然现在住着这个小房子有挺多不如意,但也只能先这么住着了。真等到了成家养孩子的那一天,碰到更多的问题,再想别的办法解决。
 
回老家的念头也曾不止一次在我脑中闪现。我家就在西客站附近,每天在小区附近的花园遛狗,总会看见火车驶过。每当此场景,我都想跳上车,回老家去——但是做不到,因为这不现实。
 
▲这条狗陪伴了曲飞在北京的日子
 
有些行业,在北京之外几乎没饭碗,而很不巧我从事的就是这类行业,离开北京只能是想想,跟幻想中了彩票之后钱怎么花一样,并不具有实操性。
 
我并没有走过那么多的城市,以我有限的阅历和在几个城市短暂的居住经历来看,我还是更喜欢北京。这座城市的基础设施、人文气息、治安环境,都是不错的,人也比较友善,更重要的是,这儿的生活节奏不是那种把人逼疯的,像我这样散漫慵懒的人也能活得下去,而要是在别的城市,我可能要被迫从事一些不擅长也不喜欢的职业来维生。
 
当然,这座城市也有我不喜欢的地方,我不喜欢它的大城市病,飞涨的房价也让我焦虑,拥挤的交通、每年的雾霾都挺让人烦的。相对应的,我也失去了所谓的“简单的快乐生活”,老家、还有我上大学的城市,同学们虽然收入不如我,但住房之类的生活条件,基本都比我高,正所谓“大金链子小金表,一天三遍小烧烤”,虽然这种生活方式有时被我们拿来开涮,但我非他们,安知他们之乐?
 
所以把这个城市所有的优缺点放在一起考量,短期内,我还得在这座城市继续生活下去,对于我来说,北京,依然是我的最优选。
 
 
我成了北京的过客,但我觉得这些日子值得
 
胡磊,设计师
 
我和妻子都从事设计行业,但在北京生活的7年里,除了偶尔买束花,我们几乎没有对自己租来的房子进行过任何装点,因为那终究会成为搬家时的负担。我们每次租房子,都会瞄准交通便利的地方,小区总是相对老旧,我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直到不久前,我的爱人怀孕了。对于即将出世的宝宝,我不希望有一天他(她)能跑能玩了还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作为父亲,我有责任去保障他的生活质量。
 
这一次,回到老家山东的二线城市工作的事情,被我们真正提上了日程。
 
2015年结婚的时候,我也考虑过在北京买房子。但是因为之前换工作的时候社保断了一个月,我失去了在这里拥有一方小天地的资格。最终,青岛老城区的一套三居室成了我们的婚房,首付的90万元几乎都是我们夫妻二人自己攒下的。
 
当时身边不少同事都咬牙在北京贷款买下了房子。那一年,刚通过职业级别考试的我也是负担得起的。可是很多事情错过了就回不去了,现在北京的房价已经让我望而生畏。之前的工作单位是高新技术企业,还可以提供工作居住证的,但我当时也没意识到那个东西重要,就没有办理。
 
7年前从邯郸一所二本大学来到北京时,我跟现在的爱人住在月租400元的半地下室里,因为做景观设计师刚入行时的月薪很低,只有1000多块。我内心也隐隐觉得自己有点卑微,不知道自己在首都能不能站得住脚。
 
后来我们从半地下室,搬到每月八九百元的隔断间里,又换到了2000多元的合租卧室。目前住在西三环边一套两居室里,整租下来5500元,我的年薪也涨到了30万。我一度觉得,我是可以在这座城市安居乐业的。
 
可是房价和户籍的限制成了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而且孩子出生后的教育也是个大问题。我们在青岛购置的那套房子,是当时我的妻子执意挑选的学区房。等租约到期了,我们就真的要搬过去了。
 
作为一个学建筑出身的人,我完全不能理解现在的房价涨得这么夸张。两年前,我自己有买房需求的时候,觉得北京的房价简直匪夷所思。虽然香港、东京也是房价高企,但我们的收入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水平。我觉得我在建筑学方面的专业知识根本解释不了这种现象。
 
北京就这样成了我人生路上的一个站点,而不是停靠的终点。
 
但我依然觉得这些日子很值得。头5年里,为了评级,我几乎一下班就跑到大学的自习室里,收入也提高得很明显。没有这些积淀,我可能也买不起青岛的房子。
 
以前在老家的同龄人,有不少都在武汉、青岛这样的二线城市站稳了脚跟,我和另一个在深圳工作的朋友现在也都要回去工作了。想了想,我们走过了不同的轨迹,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我在青岛租给别人的房子还有两年到期,虽然现在也想早些回去,给妻儿安顿一个好的环境,但是作为一个在北京辗转租房、跟黑中介也周旋过几次的游子,我实在不忍心跟人家毁约。
 
我曾经很想去北大、清华再读一个景观设计的在职研究生,但现在看来,大概只能成为放在回忆里的缺憾了。在北京的日子里,我一直闲不下来,马上还要再去参加一个职业资格考试。大概回了青岛,我会担心生活太过闲适吧。
 
不过有了孩子,我应该会花很多时间去照料。10年前,我跟爱人去青岛的海边玩的时候,就看到过有一家三口,开着车,带着孩子,带着一条狗,满面笑容,那时候便心生羡慕。兜兜转转之后,那样的画面大概终于快要变成现实了。
 
 
协和硕士毕业,我放弃offer离开北京
 
付小宁,北京协和医学院药学专业,研究生三年级
 
3年前我被保研到北京协和医学院之后,我突然发现,身边的人讨论的都是房子、车子、孩子。说实话,从河南的县城到山东的985高校读书的这段时间里,我几乎没有听过这些词,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从小城市来的。
 
现在,多多少少也是因为这几个现实的词汇,我打算放弃北京药企的工作机会,去杭州做外语培训了。
 
研三上半年,我开始找工作,在过年前拿到了两个制药企业研发岗位的offer。但是我却丝毫没有感到开心,反而焦虑感不断累积。
 
在求职之前,我因为科研压力大经常熬夜,以至于整个夏天都在喝中药调理。那时我就想起以前见过的那些在北京工作的人,每天熬夜,第二天还要早起。那时候,我在脑海中能想象到自己毕业后的状态:攒不下钱,一直加班,每隔两三年跳一次槽涨次工资,似乎也没有什么时间充实自己。
 
今年寒假的时候,我和高中同学见面,听朋友说起了教育培训行业的工作:985、211毕业的学生,不限专业,工资高,时间自由,工作日晚上和周末上课。
 
我突然觉得,这份工作似乎可以满足我更多的愿望:
 
我想有规律的作息时间,可以去健身;我想把英语水平再提高下;我想学乐器;我想养一只猫,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晒着太阳抱着猫、看着书。
 
过完年回到学校的时候,我终于下定了决心,跟父母表明了心意。我妈的第一反应是:“你这孩子是不是在骗我啊?”
 
实际上,我身边只有少数人选择留在北京。现在定下来工作的同学,几乎都是参加选调生选拔回到家乡做公务员了——因为户籍政策的限制愈发严格。前几年,我们的师哥师姐毕业后几乎都会留在北京。给我offer的企业,去年还可以为所有应届生解决户口,现在却直接告诉我:今年,不可能了。
 
我给自己算过一笔账,在杭州做三四年外语培训,自己就能买得起房子,不用问父母要一分钱。之前做这行的朋友也确实做到了。
 
说不定我还可以把父母接去杭州,颐养天年。如果在北京,这些根本是我不敢妄想的。
 
虽然选择这份职业,很多人会认为我的研究生白读了。但是我感谢这3年,让我明白了要选择适合自己的职业和城市,也让我管窥一豹地了解了这个社会。
 
到杭州之后,如果我赚到足够的钱,也很想自己去创业。就像在北京的时候,真正生活得好的人,都是早些年来到这里,自己做了生意的。比起那些求学、工作的后来者,他们的收入和生活质量都高得太多。
 
但现在,我真的想逃离这座“价值观越来越混乱”的城市。起码不必总是听人家说起,找男女朋友考虑的首要因素是有没有房子。

文丨郭彦博 姚胤米 单子轩 
编辑丨金焰
图丨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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